『杀!』
任峻一声令下,伪装成张辽部的曹军如同猛虎出闸,向赵云营地之外的哨卡,发起了猛烈的突袭。
战斗爆发得突然而激烈。
而且似乎很是顺利。
顺利得让任峻都不由得惊喜万分!
难道是世子总算是对了一回?!
任峻就感觉像是看到了熊孩子的距离及格线就差一分的试卷,似乎希望就在眼前!
箭矢破空,刀剑碰撞,火光在夜色中窜起。
赵云的部下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显得有些混乱。
任峻按照计划,指挥部队猛打猛冲,刻意制造出张辽部寻衅报复的假象,甚至让士兵用半生不熟的并州口音高声叫骂。
袭击持续了约一刻钟,眼看赵云营地方向号角连鸣,显然援军正在集结。
任峻知道,第一步已经完成,该进行第二步了。
『撤!向西向撤退!』
任峻下令道,带着部队往张辽营地的方向『撤退』。
部队迅速脱离接触,装作『偷袭得手』后仓皇撤退的模样,但撤退的路线,却是偏向张辽部营寨的方向,并且沿途丢弃了一些刻意准备好的,带有张辽部特征的杂物。
一切都似乎很顺利,被『激怒』的赵云部骑兵很快追了上来,喊杀声震天。
任峻心中暗自紧张,一边命令部队『狼狈』后撤,一边密切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他看到赵云部的追兵开始沿着他丢下的那些器物路线而来,似乎已经被成功挑起了怒火。
『快!再快些!把他们引到张辽营前!』
任峻催促着。
计划似乎正在顺利推进。他甚至开始幻想,当赵云的追兵与张辽的守军撞在一起,会发生何等激烈的冲突?
或许,世子的计策真的能成功?
如果能成功,那真是一场泼天之功!
最为理想的状态,就是张辽以为赵云等人是要来袭杀的,然后张辽和赵云两支部队拼一个两败俱伤!
次一点的结果,就是打了半天,残骸遍野之后,赵云张辽才发现有问题,中计了,但是已经晚了,伤亡重大,只能撤兵……
如此一来,即便是骠骑大将军斐潜亲自率领大军前来,邺城上下也有足够的信心和士气进行抵抗!
世子说得对啊!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任峻不由得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果然『执行』就是对的!
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考虑那么多,先『执行』!
任峻为自己之前怀疑曹丕而感觉到了一些羞愧……
忠诚!
如果连任峻这样的亲近将领,都不愿意听从曹丕的号令,那岂不是邺城上下都无人可用了?
所以这一次的成功,也是最好的示范!
只要执行,令行禁止!
不折不扣,忠诚至上!
就在他们即将接近张辽部营地外围的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任峻正准备下令带着部队寻找机会脱离战场,让开通道,以便坐山观虎斗之时——
异变陡生!
还没等任峻发出什么号令,在洼地两侧,原本寂静的土塬和灌木丛中,突然火把大亮,如同繁星骤落,四周顿时大放光明!
紧接着,震天的战鼓声和牛角号声,轰然而起,掩盖了一切喧嚣!
『风!大风!』
似乎有人高声呼喝。
无数支利箭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如同死亡的暴雨,向着正在『溃逃』的任峻所部覆盖而来!
『怎么肥四?!』
任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从两侧如同潮水般涌出的骠骑骑兵,他们甲胄鲜明,队列严整,哪有一点慌乱的模样?
火把的光,在夜色中跳跃,映照出骑兵们冷峻的面容,以及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兵刃。
『有埋伏!』
『我们中计了!』
惊恐的呼喊声瞬间在曹军中炸响。
『快逃!将军!快逃!』
任峻身边的亲兵嘶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任峻下意识地挥舞战刀进行格挡,一支流矢擦着他的臂甲飞过,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火辣辣的痛感让他瞬间清醒。
他环顾四周,只见自己的部队已经乱成一团。
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有人试图结阵抵抗,却被更多的箭矢射倒;有人丢下兵器,跪地求饶;更多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狭窄的洼地里互相冲撞,践踏着倒下的同袍。
那些伪装成张辽部的杂色旗帜被丢弃在地,被慌乱的人群踩踏得污秽不堪,仿佛在嘲笑着这个拙劣的计谋。
『稳住!结圆阵!向邺城方向突围!』
任峻嘶哑地吼道,试图重整部队,他的命令在震天的喊杀和战鼓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他挥舞着战刀,砍倒两名冲近的骠骑骑兵,但更多的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看到自己的一名老部下,试图组织起一小队盾手,却被一阵密集的弩箭射成了刺猬,倒地时就像是破口的陈旧粮袋。
任峻的心如同被重锤击中,一阵剧痛。
这些跟着他的私兵部曲,许多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屯田兵……
他们本应在田野间耕种,而不是在这血腥的战场上白白送死。
『忠诚,执行……』
任峻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这几个字。
曾几何时,这信念如同磐石般坚固,支撑着他度过无数艰难岁月。
但现在,它却像一根冰冷的铁链,将他拖入这绝望的深渊。
任峻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兖州屯田时的一幕……
那时他刚被任命为典农中郎将,负责开垦一片荒芜的土地。一名属吏建议他改变传统的轮作方式,尝试新的作物搭配,以提高产量。
当然,所谓新的方式,就是关中的新技术的委婉说辞。
那名属吏跪在地上,言辞恳切:『任将军,此地方圆百里,土质特殊,若依古法,恐难有收成。小人祖辈务农,略通地性,愿以性命担保新法可行!』
任峻当时如何回应?
他记得自己板着脸,摇了摇头:『朝廷典制,岂可轻改?我等只需依令行事,确保粮草无虞即可。先执行,一切等执行了之后,再说其他。』
他拒绝了那个建议,坚持按照上级下发的屯田条例执行。
结果那年收成极差。
罪名,当然就是那名属吏担了。
后来那名属吏郁郁离去。
任峻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认为自己坚守了本分。
忠诚执行命令,便是最大的功劳。
可现在,在这生死关头,那个属吏失望的眼神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或许,一开始……
不,如果当时他能多一分变通,少一分固执……
他的一生,便是被这几个字所束缚,捆绑,然后拖进深渊。
任峻试图领军突围。
悲剧一旦展开,就没有那么快结束。
箭雨稍歇,但更可怕的冲击接踵而至。
骠骑骑兵如同铁流般冲入混乱的曹军阵中。
任峻看到一名骠骑军军校,手持长矛,冲锋在前,矛尖轻易地刺穿了一名曹军盾手的皮盾和胸膛,将其击杀当场。
鲜血喷溅在夜色中,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快走!快走!』
任峻在护卫掩护之下,急急奔逃。
有骠骑骑兵朝着任峻射击,任峻疯狂舞刀格挡。
他的武艺本身就不算太好,此刻更是左支右绌。
一支冷箭射中了他的大腿,剧痛让他几乎跌下马去。
或许原本这箭矢就不是为了射他,而是为了射马……
箭矢深入肌肉,鲜血迅速浸湿了裤腿。那是一种钻心的痛,伴随着肌肉撕裂的触感,让他每动一下都冷汗直流。
任峻咬紧牙关,继续往前冲,但周围的亲卫已经越来越少。
他们用身体为任峻挡下致命的攻击,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将军!城门!城门要关了!』
一名满脸是血的亲兵指着邺城方向,声音凄厉。
任峻抬头望去,只见邺城南门的吊桥正在缓缓升起,厚重的城门发出沉闷的巨响,逐渐闭合。
城头上,火把通明,他能隐约看到曹丕的身影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正焦急地指挥着什么。
距离并不远,不过百余步,但这段路此刻却如同天堑。
进不了城,他的部队就会被骠骑军完全包围!
一些跑得比任峻还快的溃兵,试图冲向城门,却被城头射下的箭矢逼退……
那是自己人的箭!
任峻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种比肉体疼痛更甚的绝望淹没了他。
他被抛弃了。
世子为了保全邺城,毫不犹豫地牺牲了他们这些『棋子』。
执行?
他执行了世子的命令,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忠诚?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任峻喃喃自语,手中的战刀越发沉重。
他想起当年攻克冀州时的场景。
那时曹操亲率大军,势如破竹。任峻负责后勤,日夜不停地调运粮草。他记得大军攻入邺城的那一刻,欢呼声响彻云霄。
曹操在袁绍的府邸中大宴诸将,拍着他的肩膀,对众人说:『若无伯达勤勉,我军焉能至此?此当记大功!』
那时的他,心中充满了自豪与激动。
他以为,只要忠诚办事,便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他不懂那些将领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关心政略谋术,他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督粮、屯田、造械。
他甚至有些看不起那些整天琢磨『奇谋』的文人谋士,认为实干才是根本。
可现在,他明白了,在这个残酷的世道里,仅有『实干』和『忠诚』是远远不够的。
他就像一头埋头拉车的老牛,只知前行,却从不抬头看路,最终坠入了悬崖。
『贼将!纳命来!』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纷乱的战场上炸响。
任峻猛地抬头,只见一员大将单骑突阵而来。
那人白袍银甲,即便在昏暗的火光下,也难掩其英武之气。他手持长枪,坐下白马如龙,所过之处,曹军士卒如同草芥般纷纷倒地。
是赵云!
任峻瞳孔紧缩。
任峻从未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这位名震天下的骠骑大将,而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绵羊见到了虎豹,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冻结!
有人说是『杀气』,或是『煞气』,其实若是按照生物学的理解,应该是属于『荷尔蒙』之类的生物信息素……
就像是羊在羊群之中,会羊逼得不行,不是顶这个,就是撞那个,但是闻到了虎豹的气息,顿时腿软,屎尿横飞。
赵云冲到近前,任峻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全身,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根本动不了……
『保护将军!』
残余的亲卫们发一声喊,拼死向前,试图阻挡赵云。
但赵云的速度太快了。
只见赵云长枪一抖,化作数点寒星,精准地刺入亲卫们的咽喉,心窝等薄弱之处。
赵云的动作,流畅得如行云流水,似乎蕴含着天地至理,画出一道道玄之又玄的痕迹……
(黄公:嗯……)
惨叫声中,任峻残余的亲卫,如同被收割的麦穗般倒下。
下一刻,任峻甚至没能看清赵云是如何出枪的,只觉得眼前一花,最后一名挡在他身前的亲兵已经捂着喷血的脖子,缓缓软倒。
现在,只剩下他和赵云,面对面。
任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辩解,想说这只是世子的命令,他只是执行者。
或许任峻还想要问,为什么骠骑军能如此默契地设下埋伏?
为什么赵云和张辽没有如预想般内讧?
为什么……
有太多的为什么,可是现在这些为什么已经毫无意义。
赵云催动战马,长枪如同毒龙出洞,直刺任峻胸口。
中正平直。
这一枪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任峻却感到自己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
任峻看到了赵云枪尖上凝结的寒霜,看到了赵云握枪的手稳定如磐石,看到了赵云那双深邃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惊恐而扭曲的脸……
任峻奋力举起战刀格挡,但是『当』的一声脆响,战刀被赵云轻易荡开。
任峻虎口迸裂,鲜血淋漓。
紧接着,一股冰凉的感觉贯穿了他的胸膛。
任峻低头看去,赵云的长枪已经透甲而入,枪尖从他背后穿出。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疼痛,只有一种彻骨的寒冷,迅速蔓延至全身。力量如同粮袋破口的粮食一般,瞬间从自己这皮囊内流失,他再也坐不稳马背,『噗嗤』一声跌下马。
任峻看见端坐马上的赵云,缓缓抽回长枪,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他视野开始模糊,耳边的喊杀声、马蹄声、惨叫声渐渐远去,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执行……』
『忠诚……』
任峻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这是他一生信奉的准则,此刻却成了他临终的哀鸣。
任峻的意识在逐渐消散。他感到自己轻飘飘的,仿佛脱离了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他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兖州的那片麦田。
阳光明媚,金色的麦浪在风中起伏,散发出成熟的芬芳。
年轻的曹操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站在田埂上,脸上带着温和而赞许的微笑。他朝着任峻招手,『伯达来看!此皆汝之功也!粮秣充足,军心乃定。大汉复兴,有望矣!』
那时的曹操,眼神清澈,充满了理想与豪情。
任峻感到一阵暖流涌过心头,他快步上前,想要汇报屯田的成果,想要诉说自己的忠诚与努力。
但下一刻,阳光骤然消失,麦田化为焦土。
曹操的笑容扭曲了,变得狰狞可怖。他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皮肤干枯如树皮,声音尖利如同夜枭:『任峻!汝为何败了?为何葬送朕数千将士?汝这无能之辈!负我厚望!』
那不再是那个赏识他的曹公,而是一个索命的厉鬼,伸出枯爪,似乎要将他拖入无间地狱。
『不……不是的……』任峻在意识中挣扎着,『丞相……末将……执行世子……是世子的命令……末将只是……服从……忠诚……』
眼前的厉鬼忽然又变了。
那张脸变得年轻而扭曲,充满了愤怒与鄙夷。
是曹丕!
他指着任峻,唾沫横飞:『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葬送精锐,损我军威!要你何用!?』
那怒骂声如同尖刀,刺穿着任峻最后的意识。
任峻还想说什么,但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了一切。
洼地中的战斗渐渐平息。
任峻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睁,望着邺城的方向,似乎仍在质问着什么。
他的部队几乎被全歼,少数幸存者成了俘虏。
骠骑军在校尉们的指挥下,迅速清理战场,部分骑兵继续向邺城南门施加压力,箭矢不时落在城墙上,引发守军一阵骚动。
城头上,曹丕脸色铁青。
他看到了任峻被赵云斩杀的全过程,也看到了自己部队的惨状。
陈群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沉默地伫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中深沉的忧虑,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贼军狡诈!害我大将!』曹丕愤怒嚎叫出声,痛哭流涕,『伯达啊!伯达啊!可恨贼军!可恨贼军!』
陈群不由得侧目……
额?
还能这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