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榻上的盛老太太眼中都闪过一丝快意而了然的笑意,她看着华兰较之以往,眉宇间舒展了许多,甚至恢复了一丝未出嫁时的鲜活灵动,较之前些日子回娘家时那份隐忍的憔悴,当真是判若两人。
“世情如此,历来便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她老人家缓缓颔首,语气沉稳却带着看透世情的智慧:“如今,咱们盛家这匹锦缎织成了,而且是光华最耀眼的那一匹,自然有的是人争着抢着来添花。”
“华儿,你在袁家,日后想必也能借着这股东风,稍稍轻松些了。”
这话,既是欣慰,也是对华兰的提醒,要她把握住这难得的优势,也要看清这冷暖人情的本质。
华兰含笑点头,那笑容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希望:“祖母说的是。这风向啊,变得可真快。”
“官人他……”说到这里,华兰也是有些不好意思,“昨日,他在兵马司衙门得了信,晚上回来时,脚步都是飘的,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脸上放光,声音都比往常高了八度,说:‘七弟真是了不得!真真给咱们长脸!这下我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看谁还敢小瞧了你!’”
“今儿个一早,更是罕见地没睡懒觉,亲自盯着丫鬟婆子们打点礼物,一样样过目,嫌这个不够贵重,那个不够新奇,又亲自给实哥儿换上新赶制的小袍子,催着我赶紧收拾回娘家。”
“那劲头,比他自己在衙门里得了上峰夸赞、升了官还要足十倍!”
她虽未直接诉苦,但这生动无比的前后对比,已将在袁家因弟弟高中而骤然提升的地位和那份扬眉吐气描绘得淋漓尽致,让所有女眷都感同身受,替她高兴。
王大娘子听得又是解气又是心疼,凑近华兰,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和神秘道:“华儿,你放心!这还只是开始!”
“老太太啊,早就替你想到了!等你七弟弟殿试过后,点了进士,有了官身,那就更不一样了!”
“到时候,就让他亲自去袁家接你回来小住!或者干脆就摆出进士老爷的架势,正大光明、风风光光地去袁家探望你!非得让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人清清楚楚看明白,我们盛家的女儿,是有娘家兄弟撑腰的!”
“而且是个他们得罪不起、必须要客气三分、掂量着说话的兄弟!看谁还敢再给你气受,再想着法儿拿捏我的实哥儿!”
她说着,疼爱地看了一眼正和灼姐儿玩得高兴的外孙子,语气斩钉截铁。
华兰闻言,眼圈微微一红,心中暖流涌动,低声道:“多谢祖母、母亲为女儿如此筹划。”
她知道,有了娘家这份明确而强有力的支持,尤其是七弟弟这块分量十足的“金字招牌”,她在袁家的日子,必将迎来一个截然不同的新局面。
……
墨兰坐在一旁,食不知味地用了半块玫瑰酥,只觉得那香甜的点心入口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她看着华兰与嫡母、祖母言笑晏晏,看着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如何借七弟弟的势去袁家“示威”,想着袁文绍方才体贴地为华兰递上热茶、细心询问……
再想到自己受到的冷遇、夫君梁晗那不着调、只顾着自己去前院攀谈钻营而完全忘了替她说话撑腰的样子,心中酸涩无比,如同百爪挠心,那股不甘和嫉妒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眼珠一转,觉得此刻气氛尚可,大家似乎都因华兰的故事而心情不错,或许是个机会。
她再次凑近王大娘子,脸上堆起更加甜腻、甚至带着几分哀戚恳求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母亲,说起来……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普天同庆,阖家欢喜。若是小娘……”
“……林姨娘也能知晓,她纵然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想必也会为七弟弟、为咱们盛家满门荣耀高兴的,毕竟……毕竟我们也是盛家血脉……”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大娘子的脸色,见她咀嚼搞点的动作慢了下来,嘴角明显下垂,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心中顿时忐忑万分,如同擂鼓。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试探道:“母亲,您最是慈悲心肠,菩萨心肠。小娘她在庄子上也待了一两个月了,风霜苦楚想必也受了,定然早已深刻反省,知错了,日夜悔恨,痛哭流涕。”
“如今七弟弟高中会元,天大的喜事,福泽绵长,能否……能否请母亲和父亲开恩,念在往日情分和这喜庆的份上,允她……允她回府……哪怕只是远远地磕个头,沾沾这份喜气也好……”
王大娘子正浑身舒畅,猛地听到墨兰再次不合时宜地、不识趣地提起林噙霜那个她最深恶痛绝的名字,仿佛吃桂花糕时突然咬到一块坚硬的石头,差点硌碎了牙!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猛地将手中那半块精致的玫瑰酥重重扔回碟子里,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响声,碎屑溅开。
她倏地扭过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瞪着墨兰,声音又硬又冷,像夹着冰碴子,毫不留情地打断道:“墨兰!你有完没完?”
“今日是阖家欢喜的好日子,你三番两次提那个晦气的人做什么?没得扰了老太太的清静和大家的兴致!”
“更何况,她高不高兴与盛家何干?盛家的福气跟她又有什么相干!八竿子都打不着!”
她越说越气,胸脯起伏,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许多,引得所有人都诧异地望了过来:“她自有她该待的去处!府里的规矩不是儿戏!”
“错了就是错了!而且是天大的错处!才安生了一两个月你就又想替她求情,又想让她回来兴风作浪?难道因为今天家里有喜事,过去那些糟污事、那些算计人的毒心肠就能一笔勾销了?就能当作没发生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再者说,你那小娘要是会为权哥儿高兴?当初,又怎会买凶杀人?”
“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甚至厌恶地用手在鼻子前使劲扇了扇风,仿佛林噙霜的名字都带着一股洗不掉的晦气和腥臭:“这样的话以后休要再提!没的惹人笑话!再提你就给我出去!回你的梁家去!别在这里碍眼!”
最后一句,已是极为不客气的逐客令。
墨兰被这劈头盖脸一顿疾言厉色、毫不留情的训斥弄得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敢让它掉下来,生怕最后一点尊严也荡然无存。
她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恨不得眼前立刻裂开一条地缝让她钻进去,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手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心中对嫡母的怨恨达到了顶点。
同时,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想起方才盛长权领着袁文绍和梁晗离去的情景,瞬间清醒又懊悔地认识到:在恨透了小娘的嫡母和心思深沉、洞悉一切的老太太这里,为林噙霜求情,此路绝对不通!
她真是昏了头了!急糊涂了!才来自取其辱!
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想办法暗示梁晗,让他去前院找机会寻父亲盛紘说项说项!
男人之间,总要顾全些官场脸面和姻亲情分,或许比跟这恨透了小娘、丝毫不讲情面、脾气火爆的王大娘子说要容易得多!
而华兰,在享受着这片刻家族荣光与温暖的同时,一边温柔地照顾着儿子,一边听着母亲透露的、关于七弟弟日后将去袁家为她“撑腰”的计划,心中那根紧绷了多年的弦,似乎终于能够稍稍松弛。
她心中也愈发期待起来,期待着她那即将参加殿试的七弟弟,能再创佳绩,蟾宫折桂,金殿传胪,然后,她就能真正地、风风光光地、底气十足地,等着弟弟来为她,讨回那些年所受过的委屈、隐忍和艰难。
她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到时候,袁家那位婆婆的脸色,想必会非常、非常的精彩。
一念及此,华兰端起手边那盏雨过天青瓷茶盏,借着氤氲升腾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口,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中,也恰到好处地掩去了她唇角那一丝积蓄已久、终于即将破土而出的、带着快意的冰凉笑意。(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