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林乔安等人践行的这个晚上,喝的醉醺醺的平野大翔真的在写真社坐到了张泰川将所有的胶卷都洗成照片,并且仔细欣赏了一番这才离开。
在这些照片里,其中一张由张泰川拍下的照片里不但拍下了耍猴的街头艺人,而且还拍下了身穿和服,手里举着相机的平野葵的背影。
当然,也仅仅只是个背影罢了,卫燃无比清楚,这张照片里被拍下的这个和服女人绝非当时正忙着和自己一起救治伤员的平野葵。
“好了”
平野大翔格外满意的站起来,轻轻推开试图搀扶自己的张泰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川口,还有龙之介,明天一早我就不去为穆先生送行了。
我要去一趟航州,所以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尤其帮我保护好小葵。”
“需要我们到时候去送您吗?”张泰川立刻问道,“或者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吗?”
“我这里就不用了,你们帮我保护好小葵就够了。”
平野大翔说着,已经走出了写真社,钻进了由张泰川帮忙拉开车门的车厢里。
匆忙锁上写真社的大门,卫燃驾驶着车子先将平野大翔送回了家里,随后才和张泰川一起回到了隔壁的隔壁。
这一夜自然是睡的格外安稳,等到第二天一早,卫燃和张泰川以及同样住在这里的赵景荣早早的便起床,接上了算是邻居的平野大翔,先将他送去了兵站,随后才驱车赶到了码头。
此时,林乔安等人已经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准备登船了,平野葵也穿着一套格外漂亮的冬裙,牵着一只半大的塌耳朵黑嘴嘴筒子小黄狗,含情脉脉的看着昨晚没有见到的张正歧。
可惜,张正歧对此却是视而不见,他的脸上,也根本没有任何的表情。
“我们拍一张合影吧”
林乔安见状笑着提议道,“此去一别,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虽然平野先生没来属实遗憾了些,但好在平野小姐来了。”
“是该拍一张”
张泰川笑着提议道,“平野小姐站在中间吧,齐管事,你也站在中间。”
张正歧虽然一脸不耐,但却不会忤逆他二叔张泰川,最终只能和已经无法抑制脸上笑容的平野葵并排站在了一起。
“都看我这里”
卫燃在示意张泰川和赵景荣二人也过去之后,举着相机框住了站在码头的众人,等所有人准备好,干脆的按下了快门。
不等他放下相机,张正歧已经像是在躲避瘟神一样往侧面往远处让了一步,躲开了平野葵过于炙热的目光。
“这傻小子”张泰川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却是不好说些什么。
“我们海有机会,减免吗?”
平野葵艰难的用跑调跑进美军基地的汉语朝张正歧问道。
“没机会了”
张正歧说完,拎上脚边轻飘飘的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向了远处的客轮。
“你们肯定还有机会见面的”
林乔安微笑着将一张印着丽华戏社海报的硬卡片递给了平野葵,“以后平野小姐如果有什么话想对齐管事说,可以给他写信,我会敦促他学习日语的。”
“谢谢!”
平野葵惊喜的连连鞠躬,“谢谢!谢谢您!穆先生!”
“这没什么,麻烦平野小姐替我们向平野先生道别吧。”林乔安说道,“我们这就出发了”。
“再,再见。”
平野葵看着远处张正歧的背影,最终无力的叹了口气,却也捏紧了手里那张卡片。
目送着林乔安等人上船,赵景荣开口说道,“我们也回去,平野小姐,往后戏楼就是苍井先生的了,你那边的安全就成了问题,我建议您以后出门不如打电话让秦翻译或者卫翻译陪着吧,晚上要是睡的不踏实,就翻窗去书局二楼的房间休息。”
“我我会小心的。”
平野葵心不在焉的应了下来,接着却又问张泰川要来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硬卡片。
“平野小姐这是.”
“我不知道他们离开申城之后是否还要做危险的事情,但是我不想被我的哥哥或者任何人从这里找到他们的线索害了他们。”
平野葵说着,将点燃的硬卡片调转方向举着,直等到火焰嚼碎了那两行地址,这才将手中捏着的纸片丢到了地上。
“昨天的照片洗出来了吗?”平野葵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抱起那只小黄狗问道。
“洗出来了”
张泰川点点头,“昨晚在平野先生的耐心等待中洗出来的。”
“他肯定不止是看了照片吧?”平野葵一边往不远处的车子走一边笃定的问道。
“是啊”
赵景荣笑着说道,“他还希望我暗中监视秦翻译和卫翻译,免得你们带坏了善良的平野小姐呢。”
“平野先生昨晚宴会间隙就拜托我监视卫先生,怕他爱上平野小姐呢。”张泰川也笑着拆穿了平野大翔的老底儿。
“真是巧了”
卫燃从兜里摸出一根小黄鱼儿掂了掂,“平野先生昨晚在写真社也给我安排了类似的活儿,还赏了我一根小黄鱼儿呢。”
“有这样的哥哥实在是太丢脸了”平野葵无奈的叹了口气,拉开轿车的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平野小姐接下来打算去哪?”
卫燃钻进驾驶室问道,与此同时,赵景荣也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而张泰川则从另一面坐进了后排车厢。
“去写真社吧,今天我想学习冲印照片。”
平野葵略显烦躁的抱怨道,“今天一早穆先生他们才刚刚离开,苍井先生和那位阎先生就迫不及待的赶到戏社了,我可不想见到那两个猥琐的老男人。”
“平野小姐如果不想被打扰,可以选择搬到写真社或者平野太太那里生活。”张泰川建议道。
“我的哥哥不会同意我搬到写真社的”
平野葵摆弄着抱在怀里的小黄狗说道,“我更不想搬到那个女人的家里生活。”
“我会派一些人在诊所附近盯着的”赵景荣适时的做出了承诺,“平野小姐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给金先生添麻烦了”
平野葵感激的说道,她现在甚至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哥哥了,反倒坐在同一辆车里的这些异国人让她更加的心安。
“金队长等下去哪?”张泰川转移了话题问道。
“阎队长今天一早就把棺材铺的小五给赶跑了”
赵景荣说道,“等下我去把他安排在我师傅的古董铺子里做个伙计。”
“用我送你吗?”卫燃顺势问道。
“不用,等下我也在写真社下车就行。”赵景荣浑不在意的摆摆手。
“昨天的那个人,送出去了吗?”平野葵开了个新话题。
“送出去了”
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赵景荣,“天还没亮就藏在棺材里送出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了。”
“那就好”平野葵稍稍松了口气,“他活下来我就安心了。”
在车子里闲聊的平野葵并没有注意到,刚刚经过的一辆黄包车里坐着的车夫便是当初拜纪先生为师傅的六子。
就像没有人注意到,登船的张正歧只是在船舱里打了个晃,便长出了一抹胡子,并且穿上了客轮工作人员的制服,凭借这套行头悄无声息的下船坐进了那辆似乎在等着他的黄包车里。
码头上暗中发生了什么,卫燃和平野葵一样不知情,他们一行四人在赶到写真社之后,赵景荣坐着黄包车离开,平野葵则在欣赏了一番昨天她“亲手拍下”的照片之后,认真的跟着张泰川学习起了底片和照片的冲印。
至于卫燃,他倒是闲了下来,索性带着那只活泼的小黄狗,勤快的将这写真社楼上楼下全都仔细的打扫了一番,等到临近中午,甚至还拉着平野葵和张泰川,去附近的鬼子餐厅买来了丰盛的午餐。
虽然平野葵在昨天晚上的饯行宴上滴酒不沾,但这顿午餐却主动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产自招核的梅子酒。
可惜,这姑娘的酒量恐怕也就比穗穗强点儿有限,这一杯酒都没喝完便耍起了酒疯,带着樱式弹舌音,踩着一张小凳子咒骂起了她那“不成器的哥哥”,顺便还梨花带雨的替她的嫂子良子小姐发泄着不满。
出于某种默契,卫燃和张泰川虽然再没有灌平野葵的酒,却打着配合开始从她的嘴里套话。
喝醉的平野葵虽然颇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不用问就将他们平野家包括养的猫在内的所有成员都介绍了个遍。
但这些信息里有价值的实在是不多,基本上就是她还有个哥哥和嫂子,两人一起经营着米店,良子小姐和她是从小的朋友,而且还是嫂子的妹妹,她在几年前嫁给了她的另一个哥哥也就是平野大翔,并且生了两个女儿。
当然,她还提及,自己有个非常漂亮的姐姐,她在三年前就跟随移民团去了塞班岛,并且一直想把他们的妈妈还有平野葵都接过去生活如何如何。
这些和后世平野大翔留下的回忆录手稿倒是勉强都对的上。
谈不上失望,两人将平野葵送去楼上休息,随后重新坐在暖桌边,一边继续喝酒,一边逗弄着那只小黄狗,顺便也规划着晚上的行动。
“今天晚上,苍井在丽华戏社举办庆功宴。”
张泰川放下酒杯说道,“阎队长会带着征柴队全员参加,牵线的汉奸也会去。”
“怎么动手?”卫燃端着一杯酒低声问道。
“到时候征柴队会给他们全都灌醉”
张泰川同样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正歧带着小五动手,咱们到时候做接应就行,有征柴队在旁边,危险性不大。”
“好”卫燃轻轻点点头。
确实,征柴队百十号人呢,而且目标还都喝醉了,难点根本不是杀了目标,而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去。
没有过多的讨论这个问题,两人又各自喝了几杯,随后便在写真社正对着大门的会客室,借着酒劲闭着眼睛迷瞪起来,他们要为晚上的行动提前养足精神才行。
然而,这一觉都不等楼上楼下的三人主动睡醒,砰砰作响的敲门声却从外面传了进来。
近乎下意识的,被惊醒的卫燃和张泰川都将手伸向了后腰处。
“不好,是大洋马那边的人。”
张泰川在看到门外的人时心头一沉,连忙起身打开了有一半装着大玻璃的店门。
“秦翻译,不好了。大洋马早产了”
这伙计心急火燎的说道,“给平野小姐的诊所打了电话没人接,我们没敢往这儿打电话。”
“人在哪呢?”张泰川问道,“请大夫和产婆了吗?”
“还在家呢”
那伙计连忙答道,“管妈妈说请他们没用,已经在出血了,说是要给她输血,但但咱们不会啊!”
“我去启动车子,你去喊平野小姐。”
卫燃说着,已经走出了写真社,顺便还看了眼墙角的座钟,那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四十多了,刚刚那几杯梅子酒的助眠效果格外的好。
“你先去吧,我们这就过去。”
张泰川压低了声音嘱咐道,“这边的情况去和金队长说一声。”
“哎!”
那伙计立刻应了,转身走出写真社,骑上一辆洋车跑没了影子。
“这死孩子还真特码会挑时候”张泰川嘟囔了一句,转身跑上了写真社的二楼。
不久之后,平野葵带着那只小黄狗跑下了楼,钻进了卫燃提前帮忙打开了车门的车厢里,嘴上不停的说道,“那个女人是O型血,我记得很清楚,我们需要有人给她输血,另外,药箱昨天我.”
“那边有药箱”
因为锁门稍晚一步上车的张泰川关上副驾驶的车门说道,“输血的人我去找。”
“拜托了!”平野葵感激的说道。
张泰川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点上颗烟,抓紧这点时间思考着这个突发事件带来的影响和变化。
卫燃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可能知道他是否想出了对策,他只是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将车子开到了那条弄堂的道口。
“你们先过去,我去给你们取药箱码人准备输血。”张泰川话音未落,已经推开车门第一个跑了出去。
“你参与过剖腹产手术吗?”平野葵钻出车子的同时问道。
“参与过”已经下车的卫燃撞上车门的同时回应道。
他确实参与过,在此时之后的40年,在另一片被纳脆侵略的土地上。
“那就好”平野葵松了口气。
“那就好?”
“我没参与过”
平野葵答道,“我上次为人接生还是在纪先生的家里,而且那位女士最后是靠自己的坚强把孩子生下的。”
“真是个好消息”
卫燃嘟囔了一句,和平野葵以及那只摇着尾巴的小黄狗一起跑向了平野大翔的马厩。
等他们二人在佣人的引导下跑进这座石库门建筑的时候,立刻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哀嚎以及那位老妈子的鼓劲声。
稍晚一点,张泰川也带着足足四五号人跑了进来,他的手里,也拎着一个硕大的药箱。
“你和我们上去”
卫燃抬手选了一个看起来最状的汉子,对方也立刻接过张泰川手里的药箱,跟着卫燃和平野葵跑进了一楼的一个房间里。
此时,那位来自波兰的大洋马正长在床上惨叫着,她那张略显丰盈的脸上已经挂满了豆大的汗珠,这房间的空气里,也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这是产房,男人怎么能.”
“能救她的命”卫燃说道,“管教妈妈,交给我们吧。”
“这”
那位老妈子最终叹了口气,起身后退两步鞠躬说道,“先生,小姐,无论这姑娘如今身份多么低贱,她终究是要当妈了,请,请把她至少能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我们尽全力”卫燃说完换上了日语,“输血吧”。
“好”
已经打开药箱的平野葵点点头,取出输血设备,将跟着进来的壮汉和躺在床上的波兰女人的血管链接在了一起。
“会俄语吗?”卫燃一边洗手一边换上俄语问道。
“你会俄语?”躺在床上的女人用俄语问道。
“会一些”
卫燃点点头,“接下来我来帮你接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机会活下来,如果你在乎你的孩子,可以告诉我你的全名,如果你死了,至少孩子能知道她的妈妈是谁。”
卫燃说着,看向了躺在的床上的女人,此时,她的孩子已经露出小半个脑袋了。
“我我的名字”
躺在床上的女人似乎很是用力的陷入了回忆,与此同时,卫燃也和平野葵换了位置,用日语说道,“已经开始分娩了,头位分娩。”
“我来吧”
平野葵理所当然的接过了助产的工作,这个时代,以及这样的环境和条件,选择顺产,她活下来的概率确实大一些。
“我我不叫什么美惠子。”
躺在床上的波兰女人一边用力,一边咬着牙说道,“我的.我的名字叫.埃丝特.埃丝特·莱波维奇·伊丽莎维塔·戈尔茨坦。
我.我虽然是个犹太人,但我.我是无辜的。”
“我记下了”
卫燃坐在了挨着床边的椅子上重复道,“埃丝特·莱波维奇·伊丽莎维塔·戈尔茨坦对吗?”
“没没错”埃丝特在剧烈的喘息中艰难的答道。
“所以你的父亲是莱布?”
卫燃继续问道,他在用另一种方式帮助对方——无论对方是否无辜,就像那位老妈子临走前说的那样,她终究是要当妈妈了。
“对没.没错!”满头冷汗的埃丝特攥紧了拳头,“我的.我的父亲是.莱布。”
“伊丽莎维塔是你的教名?你是东正教徒?”
“对,东东正教徒”
埃丝特在回应这个问题的时候,却突兀的泪流满面,“曾经的东正教徒,违背了几乎所有戒律的信徒。”
“戈尔茨坦是你的疣汰姓氏?”卫燃继续问道。
“我宁愿不要这黄金之石的姓氏”
埃丝特摇着头,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唯独唯独不想要.我的姓氏。”
“你的孩子.”
卫燃叹了口气,“给你的孩子起个名字吧,男孩儿或者女孩儿。”
“对,名字,起个名字”躺在床上的埃丝特重复的念叨着,却直到第三个输血者都被换下去,却没有给出答案。
在似乎格外漫长的拉锯战中,得到了持续补血的埃丝特在喝下那位老妈子送来的一碗参汤之后也恢复了些力气。
终于,在一阵惨叫声中,她的孩子顺利生了下来——没有哭声。
“我的孩子.”埃丝特艰难的看向身下。
“是个男孩儿”卫燃说道。
“那就叫墨菲斯吧”
埃丝特最后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烟枪,心满意足的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平野葵也倒提着婴儿的双腿一阵拍打,甚至在这个小家伙的嘴巴里扣了扣,最终成功的引发了一连串不算多么响亮的啼哭。
将剪断脐带的婴儿交给那位老妈子,平野葵在卫燃的帮助下开始了出血处理,同时却莫名其妙的说道,“是个男孩儿,我的哥哥.大概该满足了。”
“你似乎并不开心?”卫燃一边给对方打下手一边问道。
“我在担心良子小姐”平野葵叹息道,“还有她们的两个女儿,她们是无辜的。”。
“她说她叫埃丝特·莱波维奇·伊丽莎维塔·戈尔茨坦。是个被纳脆迫害,不得不从波兰跑来申城的疣汰人,她说”
卫燃叹了口气,“她也说自己是无辜的。”
“秦先生和金先生,还有齐管事的家人也是无辜的。”平野葵叹了口气,“这场战争里,受到伤害的永远都是无辜的人。”
“是啊.”
卫燃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此时已经一片漆黑,没有月亮,更没有星星。
“好了,接下来她能不能活下来”
平野葵想了想,嘴里蹦出了一句昨天才偷学来的汉语,“看操画吧。”
“看造化吧”卫燃略显无奈的纠正道。
“嗯,看造花吧。”
平野葵说完,换回了日语问道,“是祝福的意思吗?”
“是是啊”卫燃点点头,“是祝福的意思。”
“看造花吧.看造花吧.”
平野葵又一次喃喃自语的重复着这句汉语,谁也不知道她下次打算用在什么场合,用在谁的身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