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祈善被苏释依鲁堵路上了。
“赤乌公?”
祈善跟苏释依鲁交集不多。
既不是他损友也不是他仇家,往日也没多少利益冲突,交情极淡,不知这位突然蹲在他家门前堵他作甚?苏释依鲁也不跟祈善拐弯抹角,直言想求见府上女君祈妙,请准许。
“既是为府上女眷请医问药,直接找她即可,她愿意去就去,不用特地得我准许。”
他家女儿又不是做不了主的奶娃娃。
祈善暗道自己也没专横跋扈名声。
苏释依鲁抱拳:“多谢。”
说着就想往太师府进,却被祈善拦住。
“等等,赤乌公,我儿君巧眼下并不在府上,应该是在城外善堂见孩子去了。”祈善说着给管事使了个眼色,让对方领着苏释依鲁去找祈妙。苏释依鲁强行按下内心的急躁。
等抵达城外善堂,额头已一片虚汗。
万幸,祈妙这次没有跑去别处。
此地说是善堂,更像是一个建筑较为密集的村落。村内建筑大小朝向相同,整体错落有致,简朴中透着几分不凡。这个村落便是君巧收养小孩的大本营,迄今已有祈六六六。
最早那批孩子已长大成人,陆续出走。
有些想要回乡寻根,想要知道自己来处;有人想要去外界闯荡四方,找寻自己的未来去处。当然,也有执意留在善堂帮忙打理照顾更加年幼的孩子,这些孩子都称祈妙为母。
苏释依鲁隐约听说过祈善女儿有这癖好。
也有人说她是给旁人做嫁衣。
这些孩子既然是她出人出力养大的,那她们就属于她的,养成当死士让她们替自己送死都不为过,她居然还任由这些孩子去寻根?寻什么根?寻那些差点儿将自己害死的根?
连一贯针对祈善的御史台右中丞也不忿。
不能提倡这种当冤大头的事迹啊。
王庭资助鳏寡孤独是不求回报的,民间资助善堂的人或多或少都揣了私心。不是为了图个安心、积阴德,便是希望受善堂资助的孩子达到某些预期。祈妙什么都不图,这让其他人怎么办?无形中可能阻拦一些潜在的善者。
祈妙却道:【养她们的初衷就无所图。】
若严格说有所图,那也是图这些一诞生就被父母遗弃的孤女能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好好过完属于她自己的一生。祈妙不需要有人替她出生入死,也不需要这些孩子回馈她任何物质地位,有且仅有的期盼也只是希望她们活着,能为她们自己的人生全权负责罢了。
寻根回去被接纳还是被压榨?
这些跟祈妙无关。
祈妙耗费十数年将她们拉出泥沼,她们自己还是选择跳回去也是没办法,成年人该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只能说命中有此一劫啊。
这般蠢到无可挽救的毕竟是少数。多数还是见一见,亲眼见到自己脱离了怎样的泥淖便放下心结走了。天大地大,康国何处不可去?
苏释依鲁见到祈妙的时候,她身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换掉的沾血医用外衫。她脱下口罩道:“昨儿善堂收到一个临产妇人,忙了一夜,这才瞧着形容狼狈。只是这点动静搁在能征善战的赤乌公眼中,应该只是小打小闹……对了,赤乌公寻我可是家中女眷将产?”
苏释依鲁摇头:“不是。”
说着递出林风给的信物,含泪肯求。
“还请女君救我挚爱一救。”
祈妙闻言不敢耽搁,简单交代十来个跟她学习的女学生几句,抄上药箱便翻身跃马。
“赤乌公,烦请领路!”
一路紧赶慢赶,赶在正午前抵达。
苏释依鲁跟青年紧张看着祈妙,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林风还需要上朝就先行离开。
祈妙诊脉十数息,指尖凝聚一道青绿灌注妇人经脉,循着经脉游走全身,待结果出来已经夕阳西下。她对苏释依鲁道:“病灶俨然有扩散,腹腔内病液聚集极为严重……类似的病例我经手不下百次,贵夫人算是比较严重那拨,不过也不是没治愈的可能,只……”
她话没有说完就被苏释依鲁打断。
“但说无妨,上刀山下火海也能做到!”
青年眼中也泛起了点点晶莹。
祈妙斟酌再三,直白道:“我这法子可能有些有悖常理,需要切除病灶,也就是说贵夫人一旦摘除了胞宫,便再无孕育子嗣的可能。以往那些妇人的丈夫对此甚是反对……”
哪怕病患已经五六十,早已绝了天癸。
哪怕用不上,却也不肯舍弃换一命。
不过,祈妙从来是选择性听取病患家属意见。要是病患家属意见威胁到病患性命,她会以病患本人决定优先。生死之间,人生百态。
祈妙早年也一直以为病患应该会以自身性命优先,只是当见过病患执拗不肯割舍,害怕不能孕育、害怕影响丈夫体验,将自己性命活生生拖没了,祈妙怒其不争之余,脑门上也梆梆梆冒出几个问号,思索医者病患关系。
对病患来说,他人体验凌驾性命之上吗?
宁愿死也不肯割去胸乳或是胞宫。
若她们是觉得失去这些部位会惹来邻里闲话、世人非议,承受不住舆论压力而胆怯不肯割舍,祈妙还能理解一二。但因为夫妻事……
她实在不理解。
祈妙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人性却发现还嫩。
苏释依鲁:“必须要舍去?”
祈妙神色肉眼可见地淡了点。
“我医术不精,眼下只有这办法。贵夫人情况不容乐观,若非赤乌公用武气护着,多少遏制病气扩散,怕是人已经撑不住了。即便如此也不能拖延,尽量在一旬给出决定。”
苏释依鲁不假思索:“那就舍掉!”
祈妙脸色和缓道:“赤乌公能有此悟性也属难得了,不过,还是要先问过贵夫人。”
青年:“舅舅不能替母亲做决定?”
他实在不想母亲知道用什么办法治好。
不会给她造成更重的精神负担?
祈妙听到两个称呼愣住:“啊?舅舅?母亲?赤乌公,实在抱歉,方才是我眼拙。”
一口一个“贵夫人”实在冒犯人家。
苏释依鲁道:“你没眼拙。”
四个字将祈妙脑子干卡壳了。
她唇瓣翕动两下,将所有疑惑咽回肚子。尽管她知道十乌旧族圈子有些精彩,但没想到会这般精彩。也没听说御史台针对这点喷人。
祈善哂笑:“怎么喷?喷不了啊。”
祈妙正抓耳挠腮,她老父亲已经下朝了。
听闻今日遭遇,脸上竟无一丝意外。
祈妙:“御史台区别对待?”
祈善:“我儿啊,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祈妙一脸的愿闻其详。
祈善仔细跟她分析:“苏释依鲁是谁?当年十乌旧族勋贵,手握兵权的人,在旧族中极有威望话语权。他老老实实归顺,省了康国多少麻烦?康国早十几年为了防范十乌旧族,没少干些釜底抽薪的缺德事情,各种政策都意在让十乌再无青壮,一开始是引走奴隶青壮,之后是鼓励十乌女子跟境内黎庶男子通婚,用改建的由头迁走不少保留规模的部落,强迫他们适应康国这边的习俗……你作为康国子民,不觉得有什么,但站在十乌旧族立场上,这就是一种隐晦排斥。当年乌州折冲府可是青黄不接许多年,立功机会也少……你以为这些不会引起旧族武将意见?十乌旧族一向暴戾蛮横,愿意忍也是有理由的呢。”
自然是苏释依鲁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人。
苏释依鲁更不是没脑子的人。
他知道乌州被釜底抽薪却隐忍不发,一来是他知道反抗会引来灭顶之灾,十乌最后结局可能只剩块地,二来是他知道这种情况不会长久持续。乌州越不做声,沈幼梨的愧疚才会更重,乌州未来翻身能获得的利益也更大。这不,苏释依鲁跟褚杰也化干戈为玉帛了。
以此为转折点,乌州在统一战立功不小。
如今人口肉眼可见回升,欣欣向荣。
乌州文武在朝堂受到的抵触几乎消失。
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得到切实好处,这些都建立在苏释依鲁十几年委曲求全之上。
御史台作为消息最灵通的衙门,这帮人精会不知道内情?正因为知道,所以对乌州将领特别是苏释依鲁,某些能被大批特批的黑料都视如空气。退一万步说,御史台真有愣头青抓着这点找苏释依鲁麻烦了,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十乌旧族本就有为了保持血统纯净而血亲相亲的旧俗陋俗。康国建国之后不搞了,可人家是在归顺康国之前搞的,能咋办?
祈妙:“……可是,这般对后嗣不好。”
祈善脸色古怪:“我也好奇。”
两个孩子都正常的概率也太小了,考虑到十乌旧族当年的混乱,血脉不明是常态,所以究竟是真骨科还是伪骨科,还要打个大问号。
年三十前,妇人经过一番治疗身体渐好。
跟苏释依鲁交情好的同僚陆续登门。
其中也包括了褚杰。
看到褚杰的时候,现场死一般的沉默。
“谢谢你能过来……”
褚杰看他狼狈潦草模样也叹气。
用拳头捶了下苏释依鲁肩头。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过来,只是今年入冬走了两位跟他少时就并肩作战的袍泽,他心绪复杂,连看苏释依鲁也顺眼了不少。当年是敌,今日是友,来年也不知会不会同埋一片黄土为邻:“你修炼也多上点心,这般懈怠,空度光阴,小心被小儿郎赶上,丢不丢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被赶上丢什么人?”
苏释依鲁对此已经躺平了。
褚杰被噎了一下,讨了个没趣。
苏释依鲁有心在凰廷住下,此地环境更适合病患恢复。过年的时候,他还特地备厚礼去太师府感谢祈妙,耗费重金让绣娘赶至一面【妙手仁心】的锦旗。诊金哪有锦旗亮眼?
祈善作为老父亲与有荣焉。
祈妙不在家,苏释依鲁给的诊金由他代收。除了诊金,苏释依鲁掏出两成家产捐给祈妙的善堂,当做她养孩子的经费。祈善见他如此上道,对苏释依鲁的评价悄悄提高一点。
会客的时候,素商在外野回来了。
祈善给素商挠下巴,直到毛孩子发出舒服的咕噜声,他才颇为自豪跟两个客人介绍。
“这是我家素商。”
苏释依鲁:“这就是素商女君?”
他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御史台闹剧。
当年都误会素商是被金屋藏娇的苦主。
正想着,他愣了一下。
素商……
二十多年前?
是同一只,还是只是同一个名字?
苏释依鲁好奇问了一下素商今年贵庚。
走出府的二人还有些恍惚。
青年道:“舅舅,猫能活这么久吗?”
相当于让一个普通人活两百多年。
祈太师养猫可真厉害。
苏释依鲁:“不清楚,我只养过狼……”
素商长寿的事情打听起来也不难。
祈元良爱猫如命这件事情在朋友圈不是秘密,这厮养猫养到魔怔了。按照线索查下去发现一个让苏释依鲁疯狂心动的大秘密——
即墨秋会一种秘术。
而这秘术,他不轻易予人。
求到沈棠这边是必然的。
沈棠愿意答应,却不想他轻松如愿。
伯渊疑惑:“有心成全,为何撒谎?”
沈棠:“这叫好事多磨啊。”
伯渊摇头:“我不相信你的鬼话。”
肯定还有其他的算计剥削。
老五这厮一点儿不老实。
沈棠笑容意味深长:“我这叫人话。”
伯渊:“……”
看了许久,认命放下奏本。
上面的每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却让她一个脑袋两个大,叽里咕噜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也不知道老五究竟怎么做到的,不仅能看懂,还能每天都看,让她由衷敬佩了……
沈棠催促:“别偷懒啊。”
伯渊睁着死鱼眼:“我不。”
沈棠:“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前不久伯渊道体上浮现道道劫纹,这相当于天道给的渡劫通知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老登吃教训了,终于晓得手下留情四个字怎么写,伯渊此次渡劫倒是一点儿也不难呢。
竟然不是渡劫成功率为零的情劫。
只让她成功做个人族就行。
开玩笑——
开卷考,这还能考砸?
沈棠撸起袖子,亲手给她开小灶。
这几年下来,不能说进步飞速,那是一点儿进步没有——除了吃饭,除了一本正经噎沈棠,教育她的难度比当年教导沈德多得多:“木头脑袋都开窍了,你真是石头脑袋!”
(へ╬)
有个朋友说知道香菇是杂食党,但没想到香菇会杂食党到这个程度_(:з」∠)_反思一下,口味确实有些复杂。(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