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戏法

    众人转身一看,却是一名长相方正、美髯高冠的中年臣属,一板正经的开口道:“还请主上三思,苏灵台出身高门,世代敬奉公室祭仪,早已名录宗家,远非他人可比;委实不宜,转付他家。倘若主上有意与东海互通往来,大可另做他选。”

    下一刻,一个银花茶盏突然砸在他身上,也打断了他义正言辞的规谏;却是满脸涨红的少年光海公,面若寒霜的一字一句斥声道:“宋郦处,宋左仆,你也想教予做事么?谁给你的胆子,莫不是自觉,孤要留住广府,就要急于表忠了。”

    听到这彷如意有所指的执责,其他人更是脸色大变,露出骇然、惶恐、惊慌,乃至是不知所措;然而,宋左仆似乎不为所动的俯身道:“臣仆不敢,只是身为陪臣,聊尽本分,还请主上,勿以一时好恶,有损体面,若绝不妥,臣愿领罪。”

    “宋郦处,宋雕削,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这时候,光海公还未开口,身边的陪臣之一,就忍不禁愤然驳斥到:“你这是假以规谏君上之名,成就你那沽名钓誉的私心么!主上与东海家亲善睦好,互通礼数之谊,如何叫做一时好恶!”

    “宋郦处,你这是别有用心,歪曲主上的美意,败坏公室的风评?”另一名年轻的陪臣,随之忿声道:“东海家门何等显赫非凡,更在各家公室之上,怎就成了你口中,无关紧要的他家了,难不成区区一个灵台郎,比公室更加屈尊吁贵?”

    “你这怕不是私心深重,逾越本分了。”又有人随之附和道:“主上这是与东海邸下公室论交,哪轮的到你等下臣置拙,你如此急于出首,又是为了讨好谁人?难不成真以为,到了广府之后,还能够继续……如在宗邸一般的肆无忌惮么?”

    “宋左仆,你太失礼了,还不快退下。”还有人皱着眉头隐隐呵斥:“这是两位君上的交涉,怎容得你来品论是非;难道是辅臣对你宽纵的太多了,以至于忘记了自身的本位了;你可是公室的下臣,非是某人的附庸,何以甘为党羽呼。”

    转眼之间,站在光海君身后的侍臣,都接二连三的加入到,对于这位宋左仆的口诛笔伐中;就算有人出来试图为之缓颊和辩解两声,却毫无效果的淹没其中;反而是起了火上浇油一般的效果,激起更多的质疑,乃至是揭举过往的种种之声。

    比如他如何清高孤傲,只知揭举他人错失,籍此邀名于上;却不知团结大众,亲善同僚;难以合力成事。又比如自称秉持法统大义,却在日常里习惯趋近权势,依附辅臣;对君上多有不够恭敬之处;反而以正臣自居,洋洋自得于公室上下。

    看起来,就像是这位形容端正的宋左仆,在宁海公室中的人缘颇为不好,乃至平日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被人借机抓住言语中的错漏,轮番在这位生气的少年主君,乘机落井下石一般。因此,他哪怕自辩再三,也不免淹没在一片声讨浪潮之中。

    最后,他只能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额头冒汗的,将自己的头冠和腰佩摘下来;呈送在少年主君面前;张嘴颤声道:“臣仆不才,竟然……”下一刻,一个身影比他更快一步,跪倒在光海公的面前;却是那名长相秀美的银发内官苏离墨。

    “还请主上息怒!”嗓音阴柔的银发内官,叩首道:“此事皆因卑臣而起,何以牵累他人?既是主上所命,卑臣自当尊奉。”然后,他又看向冷眼旁观的江畋道:“卑臣一门世代尊奉,大帝君(梁公)后人,奉命转事东海,亦为卑臣之福。”

    然而听到这话,在那宋左仆及若干附的陪臣、内官脸上;却难免闪现过,诸如莫名的感伤、痛惜、遗憾和失落之类的复杂表情;就像是这位灵台郎苏离墨,在他们眼中对公室很重要。宋左仆更是有些难掩失落,宛如丑角一般的诺诺无语退下。

    最终神不守舍的消失在了帷幕的背后。与此同时,江畋还注意到,似乎有人悄悄从台楼出离场,似乎是给什么人报信去了。

    |“这才是,正臣之道……”而年少的光海公,这才面色转霁,挤出一丝的微笑,对着江畋道:“下臣们无状,倒叫小叔见笑了;还请千万莫要介怀。”苏离墨亦是转而跪礼道:“还请邸下成全,卑臣才学卑微,唯有历法星象,略有所得。”

    “……也罢,那我就领受好意了。”江畋眼神玩味的扫视了一圈,环列在少年光海公身后,表情各异的陪臣、近侍和内官,以及他们隐隐显露的泾渭分明立场。“你便站到我身后来,顺便说说你的来历好了,以及这一头发色的缘由,如何?”

    “回邸下的话,卑臣家门,乃是出自大夏的霍山之地,曾经侍奉德玛温德山,火教圣祠的祭者。”内官苏离墨随即应答道:“缘后大食军攻破故国,破毁诸多教门,先祖遂随族人避祸前往东土,又承蒙大帝君垂怜,才得以世代尊奉。”

    按照苏离墨的说法,他这一支正是拜火教/祆教之中,崇拜月神苏莫遮/生育女神安娜希塔的祭祀之后;因此在唐土繁衍的后代当中,偶尔会出现罕见的银发子嗣;被视为月神的赐福与显灵。因此,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所谓的当代月神圣女。

    而乾元、泰兴年间,正好有一位月神的圣女伊莉雅,得到了当世大帝君的赏识和私房恩宠;自此令月神祭祀一系的血脉,世代成为梁氏大夏的附庸之一。乃至专门为此培育银发的子嗣,其中女子进入天城王朝的宫中,而男性则成为专门祭祀。

    这位内官苏离墨,便是其中一支苏氏的后裔;年幼时以陪嫁部众的身份,随着这位光海公的养母宁氏,来到了宁海公室。按照国朝订立的宗藩法度,以各大公室代表的诸侯大藩,无论继承人是谁,正室都必须选择,具备纯正唐人谱系的女子。

    因此,少年光海公的生母,也是宁海大妃;因为诞下他的艰难过程,而早早病逝后;是这位继室的宁氏夫人,将其抚养在膝下。至于,苏离墨如何被这位少年主君嫌弃,乃至不惜激起臣下纷争,也要将其送出去的缘故,他就实在语焉不详了。

    不过,当江畋问到了那位宋左仆,他倒是坦言了一些明面上,众所周知的情形。那位宋左仆乃是当下宁海公室,名为“六伴”的诸多近臣和陪臣之首;地位比同东宫的太子宾客,负责规谏主君言行、参与礼仪事务、讲授经史等侍从顾问职责。

    而在宁海公室中,“六伴”如果达成了一致,甚至可以暂时封驳,尚未成年的主君;越过三管四领或是王傅、国老,直接对五官诸曹下达的内命。而这位宋左仆在平日里,对于少年心性的光海公,规谏和阻挡的多了,自然就很不受主君待见了。

    但是,作为辅佐和教导职责的宁海王傅,西镇候梁鼎宸,以及继大妃宁氏;却在大多数的问题上,相当一致的支持宋左仆。因此,这位光海公籍此参加广府大祭之故,在公室招待内外的宴会上,当众发作给他难堪和责难,未尝不是一个信号。

    或者说,这是他想要籍着,与东海公室少君会面机会,公开摆脱养母和王傅影响的某种态度?就在江畋的零星问话之间,下方圆池莲台上且歌且舞的女姬,也换过了好几茬;随着突然变奏的乐声,莲台缓缓沉入水中,空中却降下一支彩扎大鸟。

    紧接着,随着这些香汗淋漓的舞姬,相继退散开来消失在,廊柱背后,却又奔入场的一小群奇装异服,涂满油彩、脂粉的之人?为首是一名缠头大胡,身穿夸张彩纹大袍、浑身敷粉的白面人;在空中连翻着几个跟头,一跃跳上悬空飘摇的彩鸟。

    只见他突然凭空掏出一个瓶子,对着空中扬起一蓬璀璨的金粉,瞬间在四下通明的鲸油灯和镜面银烛照耀下,化作了亮晶晶的一片光雾;紧接着,在其中闪现出许多婀娜做舞,宛如天女散花一般的曼妙姿态;并且有人清唱起了《摩呼罗珈》曲。

    没错,就是后世经典电影里,青蛇夜窥天竺歌舞的那首《摩呼罗珈》;却在这个异常的时空中,往日重现了一般。毫无疑问,这也那位穿越前辈梁公留下的影响之一。一曲唱罢,只见所有的光雾突然向内一塌,收缩成一个金球,却不见了人踪。

    “这是戏法么?”江畋心中微微一动道:就听少年光海公身侧,那名额头红肿的年长侍臣主动解释道:“正是,外域流传甚广的戏法之一,据说此辈自古就游历于五方天竺之地,以擅长吞火吐刀,迷行幻舞的伎俩著称;后来为先祖收纳为用。”

    下一刻,悬空金球突然就炸开,变化着汇聚成一圈丈宽的金环;不知何时,在彩鸟头部现身的大袍白面人,再度伸手泼出了一蓬水,却瞬间为金环所吸纳,变成一面水光潋滟、光彩折射的透明镜面。随后他抖动大袍宽袖,镜面也随之波纹荡漾。

    紧接着,抖荡的宽大镜面中,突然出现了模糊的游鱼,还有水草飘摇的影子;透过四下照射的明亮灯影;像是调整的焦距一般,逐渐变得清晰可见,甚至是活灵活现起来;就像是一处真实的水底一般,甚至令他突然伸手触及其中,猛然一捉而出。

    哗啦作响的清冽水声中,一条尺粗的金红锦鲤,在他抽出的手臂上,激烈弹动蹦跶着,哗啦一声甩飞向了,光海公和江畋所在的高台,却被一名突然出手的内侍抛袖卷住;随后才活蹦乱跳的呈现在了,少年光海公的面前,让他不由喜笑颜开来。

    但与此同时,江畋分神关注的甲人另一端,却在夜风幽暗的大殿顶端,月色不及的黑暗中,看见了一名华服金冠、身形健硕之人;正在一群卫士和亲从的簇拥下,大步如风的向着宴会现场,疾行奔走而至。而在远处,又有成片的火光奔走汇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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