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开春就刮大风,呜呜的山风,刮得漫山树条哗啦啦直响。
距赵军三人所在,直线距离一里半地,临近山顶的平坦处,树墩、树木之间,有将近二十平方的空地。
这个季节,山上雪才化没,山林间除了松树,再不见青。草没出芽、树未拱芽,山地上到处都是枯枝、落叶。
去年这片山场虽然不是皆伐,但砍伐得也有点狠,大腿粗的树全没有了,这片开阔地周围除了过膝高的树墩,就只有两棵松树和一棵水曲柳。
周围没树遮挡,午后阳光落在这片开阔地,落在一个树条堆建的、半人多高的大鼓包上。
这鼓包比张援民家磨盘还大几圈,从上到下都是树条搭建,那些树条两侧都带着毛茬。有毛茬就不是刀割、斧削,这些都是野猪用牙磕的。
而这鼓包,就是母野猪生产前,为自己还未出生孩子搭建的窝。
野猪窝不像燕子窝似的还用泥糊,但野猪窝也很结实。就这个野猪窝,即便是李宝玉站到上面去蹦,它都不会塌。
这野猪窝共有三个可供小野猪进出的口,此时母野猪不在窝前,顺着一个窝门看进去,就见有三只小野猪趴在枯叶间,它们紧靠着,互相依偎取暖。
还有一只小野猪,它单独在猪窝的另一侧,哆哆嗦嗦地站着,它似乎想向兄弟姐妹靠拢,但虚弱的身体让它无法迈出一步。
就像胡大海跟赵军说的那样,这窝猪崽子出生的太早了。
东北的初春,若是有太阳还好。没太阳的话,穿棉袄都不感觉暖和。
尤其是山里,一刮大风那是没治了。而且即便像今天这样有太阳,可等到太阳落山,山里温度仍降到零度以下,这几只小野猪毛都没长齐,就算冻不死,它也得冻病了啊。
虚弱的小野猪,发出声声尖叫,既是痛苦,也是无助。正是它的叫声,被山风带到了赵军三人耳边。
在野猪窝南边,距离猪窝一米多远的地方,静静躺着一只被压扁的小野猪。看死的惨状,应该是母野猪压过,要不然不能肠子都挤出去了。
周围枯叶之间,还有一坨坨黑色的野猪屎。此时母野猪不在窝前,可能是觅食去了,但赵军三人不知道。
这时,赵军回手拍拍李宝玉,然后指了指不远处那棵的碗口粗细的松树,再又指了下李宝玉胸口后,随即这手张开往下一压。
李宝玉看懂了赵军的意思,这是让他原地待命。
接下来赵军手上动作不停,但这就与李宝玉无关了。
只见赵军跟王强用简单的手势进行交流后,舅甥俩一向左、一向右,准备沿着岗梁子从两侧往上摸。
岗梁子就如同人的鼻梁,两边山坡就相当于鼻梁两侧鼻翼。
这时候的野猪,它就在岗梁子两侧,与岗梁子的距离顶天二三百米。
听刚才小野猪吱吱叫的声音,赵军推测往上摸不多远,就能看到野猪窝。但不能确定野猪窝在岗梁子哪边,所以舅甥二人分头行动。
目送赵军、王强离去,藏身在树后的李宝玉有些不甘心。同样是跑山的,人家能去摸猪窝,自己只能待在原地。
但李宝玉也知道,赵军这样安排,是自己的本事不到家。
这座山上,树被砍得有些狠,从下往上看,看不到几棵树。这要居高临下,从上头往下看,那就更清楚了。
这种地形,如果母野猪留在猪窝前,很容易发现靠近的人。这种情况,要想在不惊动母野猪的前提下,摸到猪窝前。那不是小心、谨慎能解决问题的,那需要很丰富的经验。
就像此时的赵军,他猫着腰、探着头,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地上有枯枝、乱叶,赵军为了不发出声响,都是高抬脚、轻落步。
赵军走出几步,感觉野猪应该在自己这边。因为这片林子很清亮,没有榛杆灌丛。
因为野猪絮窝,就喜欢在清汤林子里找片空旷地,周围有榛杆灌木肯定是不行。
地上乱糟糟的落叶、细枝,拖延了赵军的速度,让他动作愈发的小心。
再往上摸二百三四十米,赵军就看到了野猪窝。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下四周,然后嘴唇往里收,连着学了两声鸟叫,试图给王强、李宝玉提醒,让他二人前来汇合。
情况有变,侦查要改强攻了。
此时的赵军,尽量压低自己身子,蹲靠在一个树墩子后面。
油锯手放树的时候,想要贴根伐树,那就得蹲着。蹲着干活不舒服,所以这帮油锯手都是站着伐树,这样一来,留下的树墩子都高,都过膝。
这时候赵军就蹲在树墩后头,一双眼睛四处寻摸,隐藏自己的同时,观察周围情况。
他怕母野猪藏在周围,冷不丁地蹿出来,再给自己撅了。
观察一番,赵军再次学了三声鸟叫。
赵军两辈子跑山,他会学山里各种动物的叫声,而且学的惟妙惟肖。
野猪不像傻狍子,野猪是很警觉的,平常一有风吹草动,野猪撒腿就跑。而刚生产完的母野猪,会护几天崽子。这时候一旦有动静,母野猪会奔着动静来。
但鸟叫声,野猪是不会在意的。因为这山里鸟太多了,野猪总听都习以为常了。
赵军第一次吹两声,第二次是三声,然后是四声。而且每一次鸟叫都是连续的,野猪听不出来,但王强、李宝玉肯定能分出来。
赵军又吹了两次,再通过观察,他断定母野猪确实不在旁边。
但即便如此,赵军也没往野猪窝前摸。因为小野猪不是死的,人冷不丁过去,受惊的小野猪会往猪窝外跑。
关键是赵军知道,野猪窝不只有一个出口,他奔一边去,小野猪肯定从另外两个出口跑。靠赵军自己,是没法将小野猪都带回去的。
所以,赵军才学鸟叫,招王强、李宝玉过来。
赵军耐心等候,大概过了七八分钟,赵军忽然感觉不对。
他往旁一看,就见一大坨不什么玩意,就蹿到了他身旁。
“哎呦我……”赵军一惊,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哥哥莫慌,是宝玉!”
赵军一看,就见李宝玉蹲在自己身旁。
山风太大,将李宝玉来时发出的声音都掩盖了。
“哥哥。”李宝玉嘴巴贴在赵军耳边,用手挡着风,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赵军以同样的方式,在李宝玉耳边道:“宝玉,你赶紧回去,上车取仨个麻袋。”
“哎!”李宝玉重重一点头,心想可有我发挥的机会了。
见赵军冲自己一摆手,李宝玉猫腰起身,慢慢按照原路往回走。
走出二三十米,回头见不着赵军后,李宝玉一个下跃,整个人就落在了下面的石头上。
紧接着,李宝玉双脚不停,以极快的速度下山。
赶来汇合的王强,就见上头的榛杆与树之间,一道黑影闪过。王强心头一颤,连忙伸手要去摘枪。
而就这时,随风一声“老舅”,让王强的手一顿。
王强皱眉看去,只见一大团黑影晃动之间就下来了,那速度之快,要不是他喊“老舅”,王强绝对把他当山牲口了。
李宝玉紧捯几步,试图在王强面前刹车,怎奈他体重大、速度快,无奈的李宝玉只能一把拉住王强胳膊,在将王强拽个踉跄的同时,李宝玉这才稳住身形。
“宝玉,你干啥去?”王强问,李宝玉道:“老舅,我哥哥摸到猪窝前了,让我取麻袋去。”
王强有经验,他一听就明白赵军要干啥,他忙道:“宝玉,我跟你俩去呀?”
“不用,老舅。”李宝玉一挥手,道:“我自己去就行,我自己去还快。”
王强一听,感觉李宝玉说的没毛病,当即便道:“那行,那你去吧。”
说完这句,王强又笑着说了一句:“你小子跑的是快,这家伙,飕飕的。”
“呵呵……”李宝玉闻言一笑,然后抬手一指上头,道:“老舅,见着我哥哥,你再替我美言两句啊。”
“啊?”王强一怔,他根本听不懂李宝玉这是啥逻辑。
而就在这时,李宝玉已动身。脚下是一缓处,李宝玉跑两步奔出五六米后,看眼前是一陡橛,大概有半米多高,李宝玉一提身,便跳了下去。落地后李宝玉不停,又从一处陡橛上跃下,然后为躲避树墩、山石,快速地跑出了S形。
看着眨眼就没影的李宝玉,王强不禁感慨道:“我大外甥说的对呀,这不抓坏人,都白瞎这材料了。”
四十多分钟后,李宝玉背着三条麻袋卷成的卷,来与赵军、王强汇合。
此时赵军、王强躲在一棵松树后,赵军学着鸟叫将李宝玉叫过来,就见张嘴喘粗气的李宝玉从背上摘下麻袋卷。
王强分麻袋,赵军轻轻捋了捋李宝玉后背为其顺气。
与此同时,此山背阴上,西山屯秦光泉、秦宏志、武大林三人,正围着一头死去的母野猪。
西山屯没投靠赵大奶奶前,屯里就有两棵16号,一棵归佟友丰所有,另一棵就在秦光泉手里。
就赵军带人捉拿一只耳那天,回家途中碰见打野猪的秦光泉叔侄二人,赵军买了他们的野猪,这才有了后来西山屯人找赵军解决狐患一事。
昨天被野猪撵的人,就是武大林。他回到楞场的时候,正好碰见胡大海出门倒泔水。
胡大海看武大林衣服、裤子破了,脸也刮坏了,就问他发生了什么。武大林把自己被野猪撵的一说,胡大海就告诉武大林,这事别跟别人说。
如果胡大海告诉武大林,不让他往外说,是因为赵军要小花了棒子,那武大林海肯定会听胡大海的。可胡大海没说,武大林就藏了个心眼。
因为武大林听说过,胡大海是个老炮手,虽然已经不咋打围了,但他外甥还打。
武大林以为胡大海要将母野猪的消息告诉他外甥,于是当晚就把这事跟秦光泉说了。
西山屯人刚吃饱饭没几天,也顾不上什么带崽儿的山牲口不能打。
而他们这帮人在上山前,都把家里的枪带来了,秦光泉带的就是他的那棵16号。
16号能打霰弹,又能打独头弹。霰弹对付小型猎物,独头弹打野猪、鹿、熊。而气枪打不了野猪,所以在佟友丰留守西山屯的时候,武大林只能找秦光泉。
本来他们昨天就应该来,可西山屯这伙工人,领头的是张兴隆。
这老头子性格跟《四合院》的刘海忠挺像,都是个爱摆领导架子,还好大喜功、志大才疏的主。
秦光泉三人找张兴隆请假,张兴隆不但不给假,反而还特意看上了他们仨。
今天这是趁着张兴隆午饭后上茅房,秦光泉三人才溜了出来。
二百四十多的母野猪躺在地上,它是肩胛骨处中枪,子弹打透了身体。
母野猪身体微微抽搐,嘴里冒着血沫,腹下长托托的奶盒子贴在地上,挤出滴滴奶水。
这母野猪前天撵的武大林,昨天生的崽子。生产当天,母野猪一天一宿没离窝。直到今天,它才出来找口吃的。可没想到,还没吃饱呢,就被秦光泉一枪给撂倒了。
“泉哥,你行啊!”武大林向秦光泉一挑大拇指,笑道:“一枪就给磕死了!”
“那你看!”秦宏志在旁笑道:“我二叔打枪厉害着呢!”
打这野猪,武大林、秦宏志没出上力,却有猎物分,他俩可不得捧着秦光泉唠嘛。
“行啦,赶紧!”秦光泉招呼二人道:“你俩坐地就给这猪扒了,我看这猪能出一百斤肉啊,你俩扒出来肉,就装麻袋里往回背。
姓解那把头,还有姓黄那把头,他俩不要买吗?肉背回去,就卖给他俩,完了那猪头、猪蹄子、灯笼挂、大骨头、烂七八糟的,你们单搁个麻袋装上,拽那头那河里拔着去。
完了明天你俩再来一趟,给卖猪肉的钱,还有留出这几样都送家去。咱三家分吧、分吧,给孩子解解馋。要不这开春,啥也吃不着。”
“那你呢,二叔?”秦宏志问,秦光泉抬手往岗尖子上一指,道:“我翻岗子上阳坡。”
说着,秦光泉踢了踢母野猪的猪蹄,道:“瞅这老母猪刚下完羔子了,我去找小花了棒子。等找着了,咱送家养活着。养大了,看卖给咱屯长伍的。”
“哎!”武大林闻言,忙问道:“泉哥,那你一会儿还回来不得了?”
“我回来啥呀?我不回来了。”秦光泉道:“我搁那么直接就回楞场了,完了你俩忙活完了,从这儿下沟塘子就回去了。”
“那行。”武大林应了一声,道:“那泉哥你自己慢点儿,我俩整完,我俩就回去。”
“嗯。”秦光泉略显高冷地应了一声,然后背着枪就走了。
打围人就这时候Nb,摆摆谱也属正常。
要给猪开膛,得将其摆成四脚朝天的姿势。这时摆猪腿的武大林,看了眼秦光泉离去的背影,然后笑着对秦宏志道:“你看我泉哥,打着猪了,立马就不一样了。”
“呵呵……炮手都这样儿。”秦宏志笑道:“你打着灰皮,你回家不也Nb吗?”
说完这句,秦宏志用胳膊肘轻撞武大林一下,坏笑道:“我嫂子不也给你洗脚吗?”
他们是各论各叫,武大林管秦光泉叫哥,秦宏志是秦光泉的侄子,却管武大林叫哥。
“呵呵……”想想近几个月来,自己的家庭地位直线飙升,武大林就忍不住发笑。
而武大林又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一想到自己如今过上的美好生活,他就念着王美兰的好。
一想到王美兰,武大林联想到一事,便问秦宏志道:“哎?兄弟,你说咱屯长男的也打围,他打着野猪,回家Nb不得?”
在武大林心中,王美兰是传说中才有的人物。一个女人,比男人还豪气,给他们这些人发烟、请他们吃肉。武大林在想,这样的女人,在家会不会惯着男人?
“屯长男的?”秦宏志闻言一笑,道:“他,狗卵(lǎn)子!”
这个词用在此处,并非是骂人,而是说赵有财在打围上啥也不是。
“嗯?”武大林一愣,就听秦宏志笑道:“你没听那伙套户,那个姓黄的把头说嘛,屯长男的出门打围,把人家老牛磕死了!”
“唉呀妈呀!”武大林震惊地道:“给人老牛打死啦?那得赔人多少钱呐!”
“三千。”秦宏志此言一出,吓得武大林瞬间起身,道:“多少?三千块钱?啥老牛那么贵呀?”
秦宏志手比划,笑道:“他不是打一个,他是打仨!”
“啊?”武大林一脸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打仨?那能吗?”
“你看,我骗你干啥?”秦宏志笑道:“再说了,这也不是我说的,这是黄把头说的。”
说着,秦宏志从后腰拔出刀来,用刀往前比划,示意武大林把着猪腿,好方便他下刀。
“啊,黄把头跟屯长他家认识哈。”武大林说完这话,就听秦宏志道:“嗯呐呗,不光黄把头跟他家认识,解把头跟他家也不认识吗?当时黄把头说屯长男的打老牛前儿,解把头在旁边听着,那也没吱声啊。”
说着,秦宏志下刀开膛,并道:“解把头他亲弟弟,不是屯长家车老板子嘛。”
秦宏志口中的黄把头就是黄贵,而解把头自然就是解忠。至于他说的车老板子是本地方言,意思就是车夫。解臣天天开个解放跟着赵家人跑,西山屯人就传他是赵家的车夫。
这时野猪膛被刀划开,两人合力将灯笼挂拽出,挂在旁边的树上。
他们这不是为了敬山,而是没地方放。
“兄弟。”武大林提议道:“咱看看挑好肉往回背吧,剩下那烂七八糟的,咱给它扔河里拔上。”
“扔鸡毛河里呀。”秦宏志说:“俩挑好的往回背,剩骨头架子、灯笼挂啥的,就扔这儿得鸡毛的了。”
“那能行吗?”武大林道:“你二叔不说了吗?让咱给这……”
“给什么给?”秦宏志打断武大林的话,道:“这离河多老远呢,赶上他不拽了,让咱俩拽。”
秦光泉、秦宏志叔侄俩关系正经挺好的,但就关系再好,吐糟两句也没毛病。
见武大林不说话,秦宏志一指旁边,道:“这眼瞅就黑天,一下晚这背阴坡多凉呢?肉扔这儿也坏不了,明天咱起早来,给它整回去就得了呗。”
“那你二叔知道,不得骂咱俩呀?”武大林问,秦宏志笑道:“你傻呀,哥?咱不说,他上哪儿知道去?”
说着,秦宏志一甩手,道:“你没听他说吗?明天来,也是咱俩来。”
紧接着,秦宏志往对面一指,道:“河沿子离着三里多地呢?干啥去呀?”
听秦宏志这么说,武大林不吱声了。
而这时,赵军、王强、李宝玉三人,各拿一条麻袋,小心翼翼地摸向了野猪窝。
他们小心,是怕母野猪忽然蹿出来。因为此时赵军三人在阳坡,武大林三人在阴坡。隔着山头,背阴坡打枪,赵军他们这边根本听不见。
所以,现在的赵军三人还不知道母野猪已死。
随着赵军三人靠近,窝里的四只小野猪都有所察觉。
原来依偎在一起的三只纷纷起身,它们没往外跑,而是往猪窝中心处移动,远离靠近的赵军三人。
赵军三人在距离野猪窝两米的地方停下,然后散开,将野猪窝围住。
紧接着,三人都一手提着麻袋,一手抬起比划数字。
三人都比划一个“一”,意思是自己看到出口有一个。
正好三个口,三人一人堵一个。
“我赶。”赵军道:“老舅、宝玉,你俩堵住了啊。”
王强、李宝玉闻言,都双手撑麻袋口,快步向野猪窝出口前移动,随即就将麻袋口,扣在了野猪窝出口上。
两个出口被堵,野猪窝里光线瞬间一暗,就在小野猪慌乱时,赵军把手伸进了最后那个口。
就听“吱吱”叫声,受惊的一只小野猪一头扎进了王强堵着出口的麻袋里。
慌乱之下,一个带头,另两个相随。
王强就觉得麻袋一沉,随即里面像钻进了什么东西。
“大外甥,钻我这里了。”王强道:“好像仨!”
王强说话时,就见他那麻袋里一阵滚动,并不断有“吱吱”声传出。王强见状,连忙捏住麻袋口的同时,侧身单膝跪倒,将膝盖顶入出口,防止还有小野猪从这里出来。
“我看看啊。”赵军跪趴下,歪头往猪窝里看去,但见猪窝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宝玉,给我点儿亮。”赵军喊了一声,李宝玉紧忙将麻袋往下撤了撤,将出口露出一半。
“好了,好了!”赵军又往里看了一眼,然后道:“宝玉,你把手伸进去,有个猪羔子好像死了呢。”
此时一头小野猪躺在枯叶上,这是之前离群虚弱那头。它倒地不是死了,而是它那仨兄弟姐妹,刚才惊慌乱窜的时候把它给撞倒了。
本来它就虚弱,倒地下就起不来了。
李宝玉手伸进去,摸了摸两下,就摸到了小野猪。
“哥哥没死。”李宝玉这话有歧义,但这时候也没顾得上那些,只道:“还热乎呢。”
说着,李宝玉就将小野猪抓了出来。
“老舅撤吧,没有了。”赵军说话就起身,起身就奔李宝玉这边来。而王强,他小心翼翼地将麻袋拽起,最后轻轻一兜,三只小野猪就落在了麻袋底。
“我看看。”赵军过来,就见李宝玉怀中的小野猪已奄奄一息。
“哥哥,你瞅它能活不得了?”李宝玉问,赵军道:“赶紧下山,赶紧回楞场,看能不能缓过来吧。”
“哎!”李宝玉应了一声,也顾不上埋汰,把小野猪揣在怀里,抱着它就往下走。
赵家帮杀的野猪不计其数,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怜悯弱小。
“大外甥,仨!”王强笑着对赵军说话的同时,将麻袋口撑开给赵军看。
赵军一看,往麻袋里一看,就见三只小野猪跟踩蹦蹦床一样,在麻袋里摇摇晃晃。
“走,老舅!”赵军对王强道:“趁老母猪没回来,咱赶紧走。”
舅甥俩追着李宝玉下山,而此时的秦光泉还没上到岗尖子呢。
赵军三人下山,坐上吉普车很快就回到新楞场。这时解放车已经不在,想必解臣他们都快到家了。
吉普车停在伙夫窝棚前,杨树秋老伴出来,就听赵军喊道她,道:“老杨大舅麽。”
“哎呦,赵小!”老杨太太惊讶地道:“你咋又回来了呐?”
当王强、李宝玉下车跟老杨太太打招呼时,屋里又出来了胡满堂老伴。
胡满堂跟赵有财是把兄弟,赵军管这老胡太太叫大娘。
“孩子快进屋!”老胡太太热情地招呼赵军,道:“你三大爷在屋钉小猪窝呢,说你要抓小花了棒子?”
“啊!”赵军笑道:“我们都抓回来啦。”
“是吗?”两个老太太凑过来,看到李宝玉怀里的小野猪,老胡太太道:“这咋地啦?这咋半死不拉活的呐?”
“晚上太冷,感冒了吧。”赵军对老胡太太道:“大娘你看给熬点米汤呗,我给去痛片碾碎了,和米汤里喂给它,看看能不能缓过来。”
“行,孩子。”老胡太太很干脆地道:“你们赶紧进屋,我给你熬米汤去。”
说完,老胡太太就走了。
老杨太太带着赵军三人进窝棚,一开窝棚门,就听里头骂骂咧咧的。
“瞎J8钉!我告诉那么钉不行!不行的!”
“我特么乐意咋钉就咋钉!显着你啦?老J8灯!”
听声音,应该是胡满堂和胡大海吵起来了。
果然,赵军进屋就见俩老头吵的脸红脖子粗,而杨树秋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老胡、二胡!”老杨太太见状,连忙喊道:“你俩干啥呢?赵小来了,别让孩子笑话你们啊。”
老杨太太这一喊,胡大海、胡满堂立即偃旗息鼓,杨树秋也起身招呼赵军三人。
“大娘,咋还二胡呢?”赵军笑着问老杨太太道:“没有唢呐呀?”
“哈哈……”老杨太太哈哈一笑,然后手指向胡大海、胡满堂各点一下,道:“他俩都姓胡,怕叫混了,就一个大胡、一个二胡。”
说着,老杨太太指着胡满堂,道:“他岁数小,他是二胡。”
“啊,呵呵……”赵军见状一笑,对胡满堂道:“那我还得改口呢,以后得叫胡二大爷了吧?”
“什么改不改口的!”此时胡满堂的注意力没在这里,他手拿锤子向胡大海那边一比划,道:“你瞅他干那活,七拧八挣的。我说他,他还跟我俩不乐意。”
“别特么赵爷们儿一来,你就给我告状!”胡大海怒视胡满堂,道:“人家孩子交待我的活儿,跟你有鸡毛关系?”
“那是我大侄儿!”胡满堂说话时,锤子又指向赵军,胡大海梗着脖子,道:“那还是我大侄儿呢。”
眼看两个老头子又吵上了,赵军紧忙过去劝架,而这时杨树秋将李宝玉怀中的小野猪接过,然后又看了看麻袋里的三只小野猪,才回头喊胡大海、胡满堂道:“你俩别特么叫唤啦,赶紧钉吧,猪羔子都抓回来了,你俩窝还没整上呢。”
“嗯?”胡大海闻言,紧忙问赵军道:“小花了棒子都抓回来啦?”
“啊!”赵军笑着一点头,就听胡大海追问:“那老母猪呢?打死啦?”
“没有。”赵军道:“我没看着老母猪,我就给猪羔子整回来了。”
……
一个多小时后,赵军三人被两个老太太送出窝棚。四只小野猪已经安顿好了,虚弱那只小野猪饮的米汤里加了半粒去痛片,再加上窝棚里暖和,此时比在山里的时候精神多了。不出问题的,应该能缓过来。
这时赵军三人准备回家,刚要上车时,就听有人喊道:“大少爷,大少爷!”
“喊你的。”王强扒拉了赵军一下,赵军循声望去,就见张兴隆跑了过来。
“张大爷。”赵军很有礼貌地跟张兴隆打了声招呼,却听张兴隆道:“大少爷,我们工人跑了仨!”
“啊?”赵军一惊,道:“跑哪儿去了?回家啦?不干啦?”
“谁知道了。”张兴隆道:“一天天奸懒馋滑的,他们……”
张兴隆话没说完,就见秦光泉背枪进了楞场大门。
“你瞅,大少爷!”张兴隆抬手往赵军身后一指,道:“回来一个!”
赵军回头看去,就见秦光泉小跑着过来,冲他点头道:“大少爷,你咋来了呢?”
“我过来看看。”赵军笑道:“秦师傅,你们干啥去了?”
“啊……”秦光泉想撒谎,但背枪呢,也没法撒谎啊。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天打饭前儿,听那解把头说,大伙凑份子买点肉,包个饺子大伙乐呵、乐呵,我就寻思……上山转悠、转悠。”
他这么一说,赵军就听明白了,这是想挣肉钱呐。
而秦光泉话音刚落,就听张兴隆道:“你瞅你这个嘚瑟!人家那三伙包饺子,跟你有啥关系?”
那天解忠提了一句,黄贵、许方满都响应了,唯有张兴隆没同意。
这是因为解忠、黄贵、许方满都是把头,他们能从工人身上挣钱,也就愿意自掏腰包给工人改善伙食。
而张兴隆这个领头人是他自封的,西山屯人看他岁数大,又是屯里民调主任,才由着他。而张兴隆不从工人身上挣钱,他也就不可能给这些人改善伙食。
当着赵军的面,秦光泉没搭理张兴隆,而赵军也看明白这里的事,当即劝张兴隆道:“行啦,张大爷,差一不二地让他们出去溜达、溜达也行。”
说着,赵军往后边楞堆场方向一指,道:“要不这活儿冷不丁干,他们还不习惯呢。”
“他们耽误活……”张兴隆还想说什么,赵军却不给他机会,而是问秦光泉道:“秦师傅,打着啥啦?”
赵军又不是把头,不管他们耽不耽误活。而且关键的是,装卸不是死工资,是计数的。装卸多少立方米的木材,就拿相应的工资。秦光泉认为跑山比装卸挣钱,那就随他去。
也不知道秦光泉咋想的,他对赵军苦笑,道:“没打着啥,白跑一趟。”
“啊,那行。”赵军闻言一笑,道:“那你们就忙着吧,我就走了啊!”
说完,赵军就上了吉普车。看赵军上来,李宝玉启动汽车,出新楞场,直往家开。
当赵军到家的时候,都五点多了。外屋地里,王美兰正带着女人们收拾河鱼呢。
今天的河鱼,是起地笼起出来的。两个地笼,一共七八斤的小杂鱼,花泥鳅、柳根居多。
这些河鱼,一半裹面炸,一半炸鱼酱。
今晚主食是大米饭和大煎饼,煎饼是马玲中午摊。赵军一回来,就听王美兰、金小梅她们夸马玲,说马玲摊的煎饼可好了。
刚摊出的大煎饼,没掸水的时候酥、香、脆,赵虹她们拿着当零食吃,吃到反酸水才停下来。
掸水的煎饼软下来,就能卷菜吃了。今晚的鱼酱可以拌米饭,还可以卷煎饼。
煎饼里码上土豆丝、豆芽炒肉,再来一溜儿鱼酱,整条的小鱼裹着酱,焖的时间到位,鱼头、鱼骨都酥了。
再配上微甜、微辣的大葱白,卷出来的煎饼有小孩胳膊粗。咬一口,煎饼香、鱼酱香、各种菜香层次分明,满足感十足。
吃饱喝足,大伙看电视、唠嗑,等到时钟走过九点钟,食客们陆续散去,赵家准备睡觉之前,赵军把王美兰单独叫到东小屋,跟赵有财、王美兰说了王海涛杀父的原因。
“这个死丫崽子!”听赵军说,赵虹把毛绒玩具啥的带去学校显摆,王美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瞅你!”而赵有财却指着赵军,埋怨道:“非得给她买那些玩意,一天就知道惯!惯的不像样!”
有的人就这样,遇到事得先找个人埋怨一通,赵有财就是这样的人。
赵军没搭理他,只对王美兰说:“妈,都这前儿了,要睡觉了,你今天就别说她啥的。要不整她晚上哭,还不好。”
赵军上辈子不是听谁说过,晚上哭完睡觉对大脑不好。
赵军是好心,而他话音刚落,就听赵有财道:“你杵咕完了,你特么又装上好人了!”
听赵有财这话,赵军强压着火气,而这时王美兰回手往赵有财肩膀上抽了一下:“就你会说话!”
……
“吭……”夜幕之下,熊吼声被呼啸山风吹散。
一头出仓子的黑熊,沿着岗梁从北山上下来,直奔对面山坡。
黑熊走动间,身上松垮的皮毛直晃。冬眠了一冬天,这熊都瘦脱相的。
熊鼻、鹿耳、鹰眼乃山中三灵,熊的嗅觉是猎狗的几十倍。
黑熊虽然瞎,但它清楚地嗅到,在对面山上有血腥味。
它还真没闻错,在对面山坡上,一棵松树下,野猪皮盖着一个麻袋。
麻袋里装着野猪头、野猪尾、砍开的脊骨,内脏有野猪心、肝、肺、腰子、肚儿。
野猪脾脏也就是猪连体,被武大林、秦宏志就地点火烤了。至于猪肠子,那玩意埋汰,留一宿不定臭啥样呢,俩人就将其拿回了楞场改善伙食。
他俩要听秦光泉的话,给剩这些猪头啥的拔在水里,有山河水遮着,熊瞎子也未必能闻着。
可秦光泉走的时候没细说,他俩也没明白秦光泉的意思,就以为秦光泉是怕这些东西坏了,才让往水里拔的。
山风带着血腥味,不断地往黑熊鼻子里灌。饥肠辘辘的黑熊加快脚步,步步奔山下沟塘子。
与此同时,赵军今天掏小花了棒子的野猪窝前,一头黑熊嚼吃着压扁小野猪的尸体。
这个时候出仓子,黑熊找吃的也困难。而黑熊食腐,闻着死去小野猪的气味,隔着三十里扑奔这边而来。
刚出生的小野猪能有多少肉?黑熊将整个小野猪都嚼吃了,也没填饱肚子。
意犹未尽的黑熊抬头抽动鼻子,分辨着山风带来的气味。
熊鼻子真厉害,隔着山体,它都断出了血腥气传来的方向。
黑熊动身,迈步往岗尖子上走。此时两只熊,一在南山,一在北山,一往山上走,一往山下去,而它们的目标都是一处!
“吭……吭……”以黑熊的嗅觉,它能嗅到了同类的气味。
这时候两只黑熊都嗅到了彼此,但眼下食物紧缺,对方又不是棕熊,都是同类谁怕谁?
只不过,它们与野猪肉的距离不同,北山那只黑熊下沟塘子山坡而来,先一步到了松树下。
黑熊用掌掀开野猪皮,然后双臂抱住麻袋,一咬、一撕将麻袋扯开,里面猪头滚落在地。
黑熊看了一眼,没去管那猪头,因为它闻到了内脏的气味。
黑熊咀嚼野猪心的“嘎吱”声随风传开,翻山过来的黑熊加快脚步匆匆赶来。
当它过来的时候,它的同类已经把猪心、猪肝都吃了。
大扇的猪肝,让黑熊吃的那叫一个过瘾,可在它贪婪啃吃猪肺的时候,另一头黑熊凑到了近前。
“吭……”满嘴油血的黑熊,向同类呲牙、张嘴。
后来的黑熊也没惯着它,一个大嘴巴子就甩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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