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外,单向透明的观察窗后。
格静静地站立着,双手自然地交迭在身前,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医疗舱内那道缓缓睁开眼睛的身影。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严苛的专注。
一名身穿白色医疗长袍、头发花白的医疗官,正低声向他汇报着:
“次长阁下,路法将军的生理指标已基本恢复,修复了他97.3%的肉体损伤,包括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以及严重的能量侵蚀创伤。”
“目前仅余一些深层次的细胞活性需要时间自然恢复。”
医疗官停顿了一下,目光瞥向旁边屏幕上那依旧有些紊乱,但已不复最初那种狂暴状态的脑波图谱,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但是将军的精神与脑波活动,在苏醒前曾长时间处于极度紊乱与高负荷状态,峰值甚至超过了我们现有监测仪器的上限。”
“虽然目前已趋于稳定,但这种剧烈的波动模式,与已知的任何创伤后应激或脑损伤模式均不相符。”
“我们初步判断,将军的精神层面可能受到了某种未知的、极其深刻的影响。”
“不排除是那个入侵者留下的某种精神攻击或信息污染的后遗症;需要进一步的深度精神扫描与评估。”
格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医疗舱内。
直到路法的眼神似乎终于从那种空洞与迷茫中微微凝聚起一丝焦距,缓缓地转动,似乎在适应周围的环境。
格伸出手,轻轻按下了观察窗旁的一个通讯按钮。
他的声音,透过内置扬声器,传入了医疗舱内:
“路法将军,您能醒来,是阿瑞斯之幸。”
“我是最高议会首席政务次长,格。”
“您现在感觉如何?有任何不适,请告知医疗团队。”
医疗舱内。
路法听到声音,缓缓转动目光,视线穿过淡金色的营养液与透明的舱壁,落在了观察窗后那道模糊的人影上。
他没有立刻回应。
只是静静躺在溶液中,仿佛在消化这个声音,消化“阿瑞斯”、“议会”、“政务次长”这些词汇所代表的含义。
几秒钟后,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动作有些迟滞,似乎还未适应。
他看着自己那只在营养液中微微晃动、皮肤因为长时间浸泡而略显苍白的手掌,五指缓缓收拢,又慢慢张开。
然后他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双手按在了医疗舱内部的某个控制面板上。
“嗤!”
一阵轻微的泄压声响起,医疗舱顶部的舱盖缓缓向两侧滑开。
淡金色的营养液开始迅速下降,被回收系统抽走;冰凉的空气涌入,接触到他湿润的皮肤。
路法微微闭了闭眼,似乎在适应这温度与触感的变化。
随后,他用手撑住医疗舱的边缘,从还剩少许液体的舱体内站了起来。
即使经历了如此重创与精神冲击,他依旧本能的保持着军人的仪态,不仅没有显得狼狈,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沉稳。
路法开口了。
“我已经没事了。”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昏迷与液体浸泡,而显得有些沙哑,但语气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
“格次长。”
“现在阿瑞斯情况如何?”
观察窗后,格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这位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精神疑似受到巨大冲击的将军
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竟然是如此的平静与“正常”?
这本身,就显得极不正常。
但他没有对路法异常的平静表现出任何惊讶或追问,仿佛那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作为一名在阿瑞斯最高权力漩涡中沉浮了上千年的人,格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虽然说以他如今的位置,不能问的东西很少,但显然,路法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他微微欠身,用一种既不失恭敬,又保持着适当距离感的平稳语调,开始回答:
“路法将军,阿瑞斯目前的情况,可以用‘稳定但脆弱’来形容。”
“在您昏迷期间,最高议会依据《紧急状态法》,已暂时接管了所有政府与军事的最高指挥权。”
“星球防御系统已全面启动,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内务部队与剩余的常规驻军正在全力维持各大主要星域与空间站的秩序,防止恐慌蔓延与骚乱发生。”
“对皇庭袭击事件的调查与情报搜集工作,也在秘密进行中。”
他的语速平缓,但接下来的话,语气中则多了一丝斟酌:
“但是将军,您应当清楚,这种‘紧急状态’只能是暂时的。”
“阿瑞斯的权力不能长期真空。”
他略微停顿,目光透过观察窗,似乎在观察路法的反应,但路法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没有丝毫波澜。
然后他继续开口:
“皮尔陛下的不幸遇难,以及此次袭击所造成的巨大损失与震撼,让许多人感到不安。”
“议会内部,以及一些传统大贵族世家,乃至军方的某些派系,都已经开始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一部分人主张,应尽快投票选举出新的王位继承人,以稳定人心,延续阿瑞斯的法统。”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在查明袭击真相、彻底评估此次事件对阿瑞斯造成的长远影响之前,仓促确立新王,并非明智之举。”
“他们更倾向于由最高议会牵头,组成一个临时性的‘摄政或执政委员会’,集体行使最高权力,直到局势完全明朗。”
说到这里,格再次微微欠身,语气变得更加正式而郑重:
“路法将军,您不仅是阿瑞斯的战神,是军队的象征,更是在此次灾难中,英勇奋战、几乎付出生命代价的英雄。”
“您的意见与态度,在当前这个时刻,具有至关重要的分量,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
“无论是关于新王的选择,还是关于阿瑞斯未来的走向。”
“许多人都在看着您,等待着您的声音。”
他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却很明确。
权力的蛋糕已经被打翻,新的分配即将开始。
而路法将军,无疑是这场重新洗牌中,一个谁都无法忽视的、甚至可能是最重要的变量。
路法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在听到“新王的选择”时,眉头微皱。
他沉默着。
格静静地等待着,并且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路法,想要从路法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读出一丝一毫的信息。
他在揣测,这位刚刚经历了剧变的将军,此刻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悲伤?愤怒?迷茫?还是对权力真空的某种计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他开口说道:
“阿瑞斯需要一个新的领导者。”
格的心中微微一动,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平静。
他微微颔首,等待着路法的下文。
他以为,路法接下来会提出某位王室远支的人选,或者支持议会摄政的方案。
然而,路法的下一句话,却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空气中轰然炸响!
“所以,我会参与此次‘选举’。”
“我将亲自去竞争那个位置。”
“阿瑞斯的王座,需要一个更强硬的、更清醒的、更有能力带领它走出困境的人来坐。”
“而我,认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轰!!!”
格的大脑在这一刹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震动。
参与选举?亲自竞争王位?!
这怎么可能?!
在格的预想中,路法醒来后,可能会悲痛欲绝,可能会愤怒复仇,可能会心灰意冷,甚至可能会凭借其在军中的威望和此次“救驾”的悲情形象,成为某一派势力拉拢或扶持的对象;
但他从未想过,路法竟然会直接说出要亲自下场争夺王位这样的话!
虽然他内心希望路法这么做,但是路法这么做的可能性太低了。
在他的印象中,路法是一个纯粹的军人,一个忠诚的将领,一个对政治并不热衷,甚至有些排斥的武夫。
他最大的价值在于其无与伦比的军事才能和在军队中的崇高威望,而非政治野心!
可是现在,他竟然用如此平静、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宣布了一个足以让整个阿瑞斯政局天翻地覆的决定!
格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是临时起意?是精神受创后的胡言乱语?还是早有预谋?或者是那神秘的入侵者对他做了什么?
“将军。”
“您的意思是您要亲自角逐王位?”
格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干涩。
他需要确认!他必须确认!
这太过惊人,甚至可以说是疯狂!
“是的。”
简短、冰冷、不容置疑。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煽动性的言辞,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对于“野心”的宣扬。
这平淡的两个字,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宣言都更具分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既定的事实。
格的呼吸再次为之一滞。
大脑在一瞬间飞速运转,将所有的惊骇、疑虑、权衡都压缩在了这短短的几秒之内。
片刻的沉默后。
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我明白了,将军。”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比之前更加冷静;仿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既然这是您的决定,那么请允许我,以及我所代表的最高议会保守派与务实派联盟,在此正式向您表明我们的立场。”
格微微挺直了脊背,语气变得更加正式,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宣誓般的肃穆。
“路法将军,您是阿瑞斯的战神,是军队的灵魂,是在此次灾难中,为护卫陛下与皇庭而浴血奋战、几乎捐躯的英雄。”
“您在军中与民间的声望,早已如日中天,甚至不逊于已故的皮尔陛下。”
“这一点,无人可以否认。”
“如今,皮尔陛下不幸遇难,阿瑞斯正处于风雨飘摇、群龙无首的危难之际;内有权贵离心,派系林立;外有强敌环伺,威胁未明。”
“此时此刻,阿瑞斯需要的,正是一位像您这样,拥有无上威望、强大实力、以及坚定意志的领袖,来稳定大局,统合各方,带领我们走出困境,重振声威!”
他在阐述一个“事实”,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说服所有人、也是在说服他自己的“逻辑”。
“因此,我个人,以及我所代表的势力,将毫无保留地支持您参加此次王位选举。”
“我们相信,以您的威望、能力与功绩,获得王位是众望所归、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会动用一切资源,为您扫清道路,争取一切可能的支持。”
“无论是议会内部,还是军方之中,亦或是民间舆论,我们都将全力为您造势,确保您能够顺利地、名正言顺地登上阿瑞斯的王座!”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仿佛已经看到了路法加冕的那一天。
这是一场投资,一场押注。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权衡了所有的利弊,最终认定,支持路法将军,是在当前混乱局势下,最符合他以及他背后势力利益的选择。
甚至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至于路法为何突然要争王?他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那个神秘的入侵者与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问题依然是问题,潜藏着未知的风险。
但在绝对的实力与声望面前,在这千载难逢的权力更迭窗口期面前
风险往往也意味着机遇。
格说完,微微垂下了目光,做出了一个表示臣服与等待指示的姿态。
观察窗内,路法听着格那一番近乎宣誓效忠的话语,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波动,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阿瑞斯的权力结构,他再清楚不过。
皮尔王之所以能够登上王座,除了民众的声望外,很大程度上依赖的正是他的支持者们对他声望的加成。
路法就是其中之一。
而在皮尔王成为王后,他的权力也就成了皮尔王王权的一部分,是“依附于”王权的力量。
但那是过去。
是那个还对“忠诚”、“理想”、“君臣之义”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年轻的自己。(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