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仰起头，往常一向清明的眼神中，已经带了迷蒙。
但即使如此，她手下的动作，依然未停。
先向摇酒器中加了三块冰块，苏澈利落地倒入十毫升甜红葡萄酒，十毫升甜白葡萄酒，十毫升橙汁，三十毫升白兰地，随后开始熟练地摇动摇酒器。
指间夹了柠檬皮，在甜酒杯沿快速抹了一圈，而后沾上糖粉。苏澈将摇酒器中的“飞升”滤到水晶杯中，倚在吧台旁边，看着酒杯中折射出的光线迷离。
苏澈是“21克”里的调酒师，平素却是滴酒不沾。而今日不同，不过半个小时，她已饮下了九杯“飞升”。
这，是易辰第一次来到21克时，她亲手为他调的酒。
21克，灵魂的重量。调酒师会为第一次来到酒吧的人，送上一款自认最合适的调酒。苏澈送给易辰的，便是“飞升”。最初选中这一款，是因为这种酒口感甘醇，回味又绵长，最适合他那样的男人。
初一看并不起眼，却是极耐看的长相。一旦靠近了，便不容忽视，而又温文守礼到不显唐突。
她从不饮酒，因此没有想到，这酒虽然入口容易，却也极易醉人。
“薇薇，”并非不知道她的真名，易辰却执意叫她薇薇，“我喜欢你。”
言犹在耳……
苏澈勾起唇角，端起吧台上的酒杯，凑近唇边，翻了一下手腕。
第十杯。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品着口中葡萄果香的余味，苏澈低低地念起这样一段话。
忘记当年在什么书上见到这样一首词，却始终不明白，为何“妾拟将身嫁与”，便是“一生休”。直到……
她抬起手，取下尾指上那一枚戒指。
“我是孤儿，可能什么都无法帮上你。”见到那一枚戒指的时候，苏澈合上那个小盒子，将它推回易辰面前。
易辰却重新将它打开，推回她面前：“我喜欢的，不是你的家世，只是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无比真诚。只这一句话，轻易地打动了她。
“你知不知道？”苏澈洗净酒杯和摇酒器，重新向摇酒器里加入冰块，依次加入甜红葡萄酒、甜白葡萄酒、橙汁、白兰地，一边摇动，一边轻笑，“易辰，我本来，是真的想相信你的。”
自然没有人回答。
苏澈抹好糖边，又滤上一杯酒。
与易辰相识至今，她一共为他调过十杯“飞升”。这第十一杯，调给自己。
心脏在胸腔里的跳动渐渐失了序，喉头也好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因为知道自己有严重的酒精过敏，所以，她从不饮酒。
但是……
“算是，最后一次机会吧。”
端起吧台上的水晶杯，她一饮而尽。
强撑着收拾好吧台，苏澈静静转回了卧室。
“如果明天我还能醒过来，易辰，我就当做今天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她闭上眼睛，任自己沉到黑暗中去。
呼吸变得异常困难，似乎每多吸进一点点空气这样平常想来微不足道的心愿，此刻都变成了奢望。好像有什么力量一直在将自己向下拉扯，拉扯，拉扯……而意识却是清醒异常，甚至可以说，每一瞬都比上一瞬更加清醒。
可是，为什么要清醒呢？在见到易辰和另外那个女子纠缠的身影之后？
易辰是什么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在今天之前，她一无所知。或者，是她下意识的不愿去问，不愿去想。那日易辰送她戒指的时候，苏澈并没有戴在手上，只是说要考虑。
只是没有想到，当她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融入他的世界，戴上戒指去找他的时候，却见到他和另一个女人暧昧相拥……
为什么，如此难过，却如此理智，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这样，静默地转身离去？
为什么，如此辛苦，却如此清醒……
“我，不想这样……”
苏澈清醒地知道自己这样想，但是，却无法挣扎，无法摆脱。心脏的跳动让人觉得越发压抑，整个人却像要爆炸一般，痛苦，无力，而黑暗。她只能放任自己沉下去，沉下去……
猛然，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点光，接着，那点光芒便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清晰，直至有些刺眼了，而随着这点光亮的出现，苏澈只觉得自己身上也越来越轻松，甚至可以抬起手来，挡住眼前的光亮。
“我这是……死了……吗？”
“姐姐？”耳中传来轻细温柔的呼唤，是个女孩的嗓音，听起来年纪似乎不太大，尾音带着微微的上扬，显得异常甜美。
是错觉吗？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的声音？
苏澈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是站着的，而自己的面前，适才刺眼的光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殆尽了，依然是一片黑暗。
“姐姐，风华在这里。”
脚下传来甜美的嗓音，苏澈低头，便看到由自己脚底开始，仿佛影子一般，一个女孩就在地面上，手背在身后，仰着脸对着她微笑。
骤然见到这般情景，苏澈显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退了一步，女孩却如影随形，脚自她的脚底延伸，就像一个真正的影子一样。“姐姐，不要害怕。”
女孩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眉间一片宁静温婉，眼神清明澄澈，唇边带笑，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丝毫恶意。但是，想到一个“人”就在自己的脚下，苏澈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姐姐，”女孩仰着脸，“风华不会害姐姐的，请姐姐帮我。”
“我？”苏澈一愣，一时忘了害怕，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风华还没有开口，便听到另外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风华，长话短说，我们时间不多。”
看到苏澈脸上又露出了惊惧的神情，风华笑道：“姐姐别怕，刚刚说话的，是阿离。风华来这里，想求姐姐顶替风华活下去。姐姐，你想活下去吗？”
“这个女孩子在说什么？难道这么可爱的孩子竟然是个疯子吗？”苏澈一脸迷惑，不由想。
“姐姐的身体快支持不下去了呢。”风华依然笑，“姐姐在来这里之前做过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吗？现在，姐姐的身体快撑不下去了呢。姐姐，你还想继续活下去吗？”
被风华一说，苏澈才醒过来一样，猛然想起自己都做了些什么——饮酒，丝毫没有节制，然后……
可是，就算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为了眼前这个自己丝毫不认识的女孩子？苏澈有些迷茫。
“姐姐还想见那个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风华歪了歪头，“阿离，帮我们一下。”
回应风华的，是一片沉默。“阿离。”风华的声音里带了安慰一般的语气，“我有分寸，不要紧的。”
明明还是一片沉默，苏澈却恍惚觉得，那一片黑暗之中，有一个声音冷冷地哼了一声，接着，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熟悉，却正是自己的房间。
风华并没有跟着她，苏澈看着自己的身体平躺在床上，床边的那个人，分明就是易辰。
那个没有用一个字，就已经重伤了她的人。
他坐在床边，手握在她的手上，俯身。
苏澈听到他的叹息：“你……竟然这么骄傲……我的……薇薇……”
话音中无悲无喜，一如既往地低沉，却又有如上好的丝绸一般顺滑。“薇薇，你会回来的，我等你。”
最后三个字，仿佛敲打在灵魂中一样，苏澈只觉的自己猛地一震，接着周围的景象立刻变成一片漆黑，还是适才的地方，还是诡异的风华和见不到人的阿离，空间中，只有阿离低低的喘息声，压抑而隐忍。
“姐姐是还想再见他，也还是想再活下去的。”风华依然笑，甜美的声音中满是笃定，“请姐姐帮我，顶替我活下去。无论在哪里，也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希望。”
活下去才能有希望？可是对于那个人，自己，还可以……再信任一次……吗？
苏澈在犹疑，风华却也不催，就那么等着。直到周围的黑暗都起了波动，阿离再次急促地开口：“风华，快些。”
连苏澈都能听出那四个字中的急迫，可风华依然没有开口，只是仰着脸，静静地笑着看着苏澈。
在那样一个瞬间，想要再见到易辰，至少要听他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想法占了上风，终于，在周围的黑暗波动越来越厉害，即将崩溃的时候，苏澈点了点头。
“多谢姐姐。”第一次，风华抱拳对苏澈施了一礼，“阿离，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嗯。”阿离的回复十分简短，却也听得出十分辛苦和勉强。苏澈只觉得一阵恍惚，地上的“风华”仿佛离开了地面，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她温文一笑：“姐姐要小心，在那里，除了阿离之外，谁都不能太过信任。”她停顿一下，又续道，“阿离会带姐姐回我住的军帐，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去，慕容氏满门，便尽托付给姐姐了。”（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