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海南岸,激战后的余烬尚未散尽。
湖水不再平静,翻滚着浑浊的浪花,夹杂着被撕裂的坛城碎片和逸散的幽冥死气。
贺拔玄高盘膝坐在一块突兀的礁石上,灰麻长袍破损处露出的暗金甲胄光泽略显黯淡。蚀天杖横于膝前,杖顶那颗惨绿宝珠裂纹宛然,丝丝缕缕的幽冥死气正艰难地倒流而回,试图弥合创伤。
“幽王行军丹……用一颗少一颗了。”他取出了一枚龙眼大小、通体玄黑、却有无数符文隐于表层的丹药,真元从手中释出,开始了炼化。
固锁近千年的微小法阵被破开,精纯的药力丝丝缕缕如同活物一般雀跃的冲了出来,无比自然的冲入他掌指之间的血肉,然后瞬间变成他经络之中行走的磅礴气流。
几乎不需要他过多的去干涉什么,便顿时变成丝丝缕缕的真元,有些干涸的经络,顿时迅速的充盈起来,脸上死灰之色稍褪,紊乱的气息正被一丝丝强行捋顺。
就在药力行开、内腑灼痛稍缓的刹那,一股凌厉无匹的意念,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入了这名顶尖大宗师的感知!
贺拔玄高霍然睁眼!
只见西北天际,一道赤红流光割裂夜幕,其速之快,竟在身后拖曳出经久不息的灼热气浪。
来者毫无掩饰,沛然莫御的威压如同实质的熔岩巨浪,层层叠叠拍击着热海辽阔的水面,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连星光都在这股燥热之下扭曲变形。
“嗯?”
“这股气息……炽烈如火,凝炼如丹,绝非寻常宗师!剑炉的人?”
贺拔玄高心头电转,随即自我否定,“不……剑炉的剑气虽烈,却无此等浑厚磅礴的生命精气,更像是……炼丹一道臻至极境,以身为炉,内蕴神火!”
他目光骤然锐利如针,死死钉在那道逼近的赤影上:“韩王朝余孽之中,竟还有这等近乎八境的人物?究竟是谁?”
念头未落,那赤影已掠至热海上空。
韩辰帝的身影在蒸腾水汽中凝实。
他并未言语,足踏虚空,俯瞰而下,目光扫过湖面残留的剑气沟壑、元气紊乱的涡旋,最后落定在贺拔玄高身上。
没有丝毫试探或寒暄,韩辰帝屈指一弹!
“嗤——!”
一道赤红色剑芒自他双指间迸射而出!
初时不过尺许,离指瞬间迎风暴涨,化作一道横贯百丈、熔岩般流淌的炽烈洪流!
洪流核心是凝练到极致的丹气,裹挟着焚尽八荒的暴烈意志,其热力所及,下方湖水竟发出“滋滋”骇响,凭空蒸发出一个巨大的凹陷深坑,坑壁的湖水沸腾翻滚,白汽冲天!
剑芒未至,那股焚灭一切生机的燥热已然压得贺拔玄高周身骨骼微微作响,护体真元剧烈波动,连膝前的蚀天杖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让他不敢丝毫怠慢,强压伤势,右手闪电般拍在蚀天杖上。
伴随着低沉的咒文吟诵声,杖顶宝珠绿光猛然一炽,虽带裂纹,却依旧喷涌出大片粘稠如墨的幽冥死气,瞬间在他身前交织成形,无数朵黑色的莲花在虚空之中骤然绽放,在前方化作了一片莲海。
“轰隆——!”
赤红与墨黑狠狠撞在一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鸣,只有刺耳的“滋滋”腐蚀声与能量湮灭的沉闷嗡响。
赤红丹气如烈火遇油,疯狂灼烧着幽冥死气,而死气则如跗骨之蛆,不断消融侵蚀着丹气的烈性。
天地失色!
恐怖的爆炸冲击波呈环形横扫,热海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元气乱流激荡,赤光与幽光如流星火雨般四溅,将方圆数里的水面炸出无数沸腾的坑洞。
僵持不过一瞬,贺拔玄高闷哼一声,身形微晃。灰色的元气在他手心不住翻滚,奇异地结成一个坚固的钵形,勉强挡下了余波的冲击。
同一时间,他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边民巫师装束的乱发男子,面容沧桑,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蕴藏着两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又似无尽火焰世界在燃烧、演化。
一丝尘封的记忆骤然刺破迷雾!贺拔玄高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弧度,声音穿透迅速膨胀的火域,清晰地送了过去: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丧家之犬!”
“昔年秦军铁蹄踏破韩都,万仞宫墙倾颓如沙,满城公卿尽成齑粉。唯独你这位‘韩王之弟’,倒是好手段,好忍性!竟能钻入运送秽物的粪车,裹挟着腌臜恶臭,从秦军眼皮底下爬出了那死城。”
“怎么?昔日仓惶如鼠,苟延残喘,今日倒有胆量来这热海之畔,是要替你这身巫医的皮囊寻个风光些的埋骨地么?”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韩辰帝尘封十数年的伤口。城破那日的冲天火光、族人绝望的嘶吼、恶臭熏天的粪车下那狭窄屈辱的藏身空间……一幕幕惨烈与屈辱的画面轰然炸开!
他脸上那点属于医者的平和瞬间剥落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寂到极致的、即将焚毁一切的赤红!他的周身皮肤,他的须发,甚至他身周蒸腾的水汽,都开始不可抑制地沁出丝丝缕缕的、粘稠如血的赤红元气。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异的药香,浓郁得令人窒息,却又蕴含着焚毁一切的狂暴力量。
“盗天丹?!”
贺拔玄高失声惊呼,眼中第一次掠过真正的忌惮与惊悸。作为韩王朝以举国之力、历经数代方炼有所成的至强丹药,盗天丹可以让修行者盗取启天之境,获得比肩真正八境的恐怖力量。
此时此刻,韩辰帝无疑是天底下除了赵青外,力量最为惊人的七境搬山,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挟着的那一柄本命丹火剑,威势甚至超出了数十名寻常宗师的合击。
蚀天杖的“吞灵化死”神通,专破外引天地元气的修行者,但对这纯粹内炼的丹元之火,效用骤减!更要命的是,盗天丹力蕴含磅礴生机,恰好能抵消幽冥死气的侵蚀……
原本设法将对方激怒,以情绪为引施加迷幻毒煞,再逐步占据上风的策略,全然失效。
此消彼长,绝不能硬拼!
贺拔玄高当机立断。
蚀天杖朝身后重伤垂死的持钺宗师遥遥一点,一道扭曲的紫黑符文没入其眉心。
“废物!起来!”
那宗师残破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发出非人的嘶嚎,血肉疯狂蠕动“缝合”,断裂的骨骼“咔咔”再生,裸露的伤口被紫黑色肉芽覆盖。
他的体型转眼间膨胀了近乎一倍,化作了一尊筋肉虬结、眼冒血光的狰狞魔物!
紫黑色的气雾从他每一个毛孔中喷涌,手中问天钺嗡鸣震颤,血色符文亮如烙铁!
与此同时,贺拔玄高猛地一跺脚,身下岩石轰然炸裂,整个人如一道灰影倒射入身后的深沉湖水之中,蚀天杖搅动,大片浓稠如墨的黑雾自湖面升腾而起,瞬间将热海南岸笼罩,隔绝内外感知。
进入了“幽冥魔变”状态、真元力量随之暴涨的宗师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迈开巨柱般的魔足,踏碎地面,挥舞巨钺,裹挟着腥风血雨,悍然扑向悬于半空的韩辰帝!
……
水下百余丈。
贺拔玄高的身影如鬼魅般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穿行,直扑那道通往地底寒渊的裂隙入口。身后,魔物的咆哮与焚天丹气的爆鸣隔着厚重的水体和黑雾隐隐传来,每一次碰撞都让水体剧烈震颤。
裂隙入口幽深如巨兽之喉。贺拔玄高悬停在入口前,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一口心头精血混合着尚未完全化开的血丹药力,猛地喷在蚀天杖顶那颗惨绿宝珠上!
“以吾精血,奉敕玄冥!封!”
宝珠上那道裂痕骤然亮起刺目的蓝光!他双手紧握蚀天杖,以杖为笔,以精血为墨,在幽暗的水中急速划出一道繁复到极致的巨大符箓。
符箓由无数扭曲的上古篆文构成,核心是一个散发着绝对寂灭气息的“封”字!
蓝光大盛!这道凝聚了贺拔玄高精血与蚀天杖本源之力的封字符,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印向裂隙入口处的岩壁!
“嗡——!”
没有声音,却有一股冻结灵魂的恐怖波动,以封字符为中心,瞬间扩散!
整条庞大的地底寒渊水道,仿佛一头沉睡万古的冰霜巨兽,被这道符箓彻底惊醒!
咔嚓!咔嚓!咔嚓嚓——!
无法形容的极寒,开始从岩壁、从水流、从虚空的每一个角落疯狂爆发!
肉眼可见的、纯净到极致的冰蓝色,如同拥有生命的瘟疫,以远超声音的恐怖速度,沿着蜿蜒曲折的水道,朝着寒渊最深处狂暴轰击!
冰层在极限低温下疯狂膨胀,体积的瞬间剧增引发了毁灭性的压缩冲击波。
这冲击波本身又被后方更狂暴的结冰速度所推动、叠加、压缩……
它紧随着那幽蓝冰封的锋线,所过之处,坚硬的岩壁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冰尘,古老的断层被抹平,水道被强行拓宽、重塑!
这是冰的洪流,是冻结的末日!
……
冰冷的裂隙深处,幽蓝的微光在嶙峋的岩壁上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
“那两个家伙的气息又近了……”
赵青心中警兆再生,神念却如同陷入泥沼,只能勉强感应到后方百丈左右,那两股带着幽冥寒渊特有亲和力的气息正在快速逼近。
虽然早已发出了呼救讯息,理论上多坚持一段时间,便可有逆转形势的希望,但不得不说,隔得如此之远,又在地底深处难以定位,面对着修有极高品质诀法的敌人追击,却仍是危机重重。
她正欲再次催动灮炁,在嶙峋的冰笋群中设下陷阱,打算找个机会钻入岩壁深处敛息躲藏,跟追兵错开,再往上穿梭回归地面之际——
轰隆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震荡,毫无征兆地从身后爆发!冥鱼群来不及逃窜,纷纷被冻结在内!那疯狂延伸的墨蓝冰柱前锋,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裂隙的深处、向着北方的无尽黑暗,碾压而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距离最近的侏儒宗师与持旗宗师!
“什么?!”“贺拔大人?!”
九面令旗组成的阵法光罩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在冲击波及体的瞬间便哀鸣着碎裂,持旗宗师狂喷鲜血,面如金纸。
侏儒宗师头顶的黑金棺椁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响,替他挡下了大部分冲击,但棺盖缝隙中喷涌的黑雾也为之一滞,他本人更是如遭雷击,七窍中都渗出了被寒气冻结的黑血。
“明净剑身,阴阳化虚!”
赵青一声清叱,她的身体瞬间变得半透明,仿佛要融入这幽冥寒水之中。这是对虚空之力深层次的运用,试图将自己短暂化为这寒渊的一部分,尽量规避直接的物理冲击,却仅阻冰锋半息。
下一瞬,她闷哼半声,亦被冰浪吞没,被那无可抗拒的巨力抛飞,视野在高速翻滚与剧烈撞击中彻底模糊、破碎。
冰柱无情地推进,裹挟着三个渺小的身影,在震耳欲聋,却因空间冻结而显得诡异沉闷的轰鸣中,一路摧垮无数岩层,凿穿地脉!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仿佛都扭曲变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包裹着三人的狂暴冰柱冲击波,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屏障。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呻吟的“嗡”鸣。
前方的“屏障”微微凹陷,随即爆发出深邃的幽蓝光芒。冰柱的前端在这光芒中无声无息地消融、崩解,化为最纯粹的幽冥寒气,被那“屏障”贪婪地吸收。冲击的动能被不可思议地化解、转移。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撞击,几乎不分先后。
赵青、侏儒宗师、持旗宗师,如同三颗被弹射出的弹丸,终于摆脱了冰柱的裹挟,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砸入了“屏障”之后的空间——北冥玄渊,传说中的幽帝悟道之地!
死寂。
绝对的、永恒的、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的死寂。
赵青艰难地睁开被冰渣糊住的眼睛,微弱的神识艰难地扫向四周,感知到的却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广袤与幽邃的空间。
头顶,是厚达不知几千丈、散发着幽幽蓝黑光芒的、亘古不化的玄冰穹顶,如同倒扣的幽冥之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天光与声息。
冰穹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巨大海沟,其宽度目力难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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