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四章 溯幻,重生,揭秘(5K)

    然而,跟一般人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根本就不会因所谓的皇族身份而表明臣服。

    修为到了战摩诃这等地步,早已是到哪都会被视作罕见贵客,无比重视、敬畏的一代宗师,比当今各朝的绝大多数皇室成员,还要更加超然、令人尊崇,又怎会如何看重覆灭了数百年、无有依靠的天凉贵胄?

    实际上,被“次等”的天狼血脉拥有者,天凉军大元帅拓跋无愁给以下犯上,直接围攻端了祖山皇宫,在他看来,元氏早就被扒下了那张神圣的外衣,沦为了绝对的丑角。

    而连无双风雨剑都是自己质疑、背弃的对象,连“守墓人”背负的使命都束缚不了自己的意志,即便真冒出了个元氏遗孤,亦不过是另一个即将被时代洪流碾碎的可怜虫罢了!

    冢中枯骨,德不配位,空有虚名!

    纵然……战摩诃对先祖鼎盛时期亦曾有过向往,渴望那辉煌再现。但那终究是另一种概念,一种抽象的荣光憧憬。

    前者是追寻力量源头的本能,后者却是欲将自己置于皇权之下的卑躬屈膝?绝无可能!

    战摩诃俯身,他开口,所求的……绝非是攀附一个可能存在的、早已腐朽的“皇族”!

    那瞬间掠过心头的臣服之念,其根源,在于赵青所展现出的、超越了他认知极限的特殊能力!那份对“两生花”的掌控程度!

    这朵甚至可以灭杀八境的异花,能让人在极短时间内重历一生的香气,如果可以在最后将逝的关头突然停下,确保脱离危险,乃至于反复进行此类回溯的操作,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炼心问道的终极捷径!

    意味着……勘破迷障、照见本真的无尚法门!

    意味着……弥补毕生遗憾、修正修行歧路的……一线可能!

    修行之路,步步荆棘,多少抉择关乎生死,多少感悟稍纵即逝!多少瓶颈,卡在心头,如同顽石,穷尽一生亦难突破!

    而这朵“两生花”,若能如他所想,在花香构建的“回溯幻境”中,可以将修行者的一生——尤其是那些关键的突破节点、心境蜕变时刻、乃至深埋心底的遗憾与错误——重新经历一遍,又一遍……

    这无异于一次对自身“道途”最彻底的审视与复盘!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被美化的选择、被强行压下的心魔,都将无所遁形!

    若能借此机会,发现并修正过往修行中的关键谬误,弥补道基的缺陷,甚至勘破困扰已久的心障……那么,突破当前瓶颈,窥见更高境界的曙光,将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这才是足以让一位七境上品宗师,乌氏国地位崇高的国师,不惜放下身段,俯首恳求的惊天机缘!远比什么虚无缥缈的皇族身份、复兴大业,要珍贵得太多!堪称云泥之别!

    据说,唯有元氏“祖血”臻达巅峰的八境大能,又或者是无双风雨剑那般八境中的强者,借助于一些皇室秘传的特殊手段,方可真正承受此香之效而不迷失……

    不过,却曾有距八境仅差最后半步的痴人,为了寻求那最后一跃,抱着“不破境,毋宁死”的决心,主动进入到了花香弥漫的地方,结果成功在死前勘破诸幻,当场晋升!

    是以,“两生花”又有“涅槃花”之别称。

    从隐约的线索来看,天凉鼎盛期的八境井喷之势,或许就跟这朵异花息息相关。

    而考虑到,昔年的痴人仅有一次试炼的机会,自己却可能有望多次借助此花之力进行尝试、修正,这成功的概率、这通往无上大道的可能性,何止提升了千百倍!

    一切……只需赵青这等深不可测的存在,提供护持,便可以圆满实现!

    此外,对方既然连“两生花”都成功降服了,昔年积累了无数罪孽的祖地祖山,也应该不会继续存在下去了……作为祸乱之根的长生不死药,自然落到了她的手上……

    某种意义上,亦是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终结了天凉遗民挥之不去的梦魇。

    念及于此,战摩诃心中再无半分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无视断臂之痛,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恳切,朝着赵青深深一拜:

    “前辈神通盖世,降服奇花,逆夺造化!战某……不才,厚颜恳请前辈开恩,允我借这‘两生花’回溯之能,重历毕生,勘破迷障,以求……那更进一步的机缘!此恩此德,战摩诃没齿难忘,甘为驱使!”

    “擒而不杀,便是有用。”

    这是他心中最清晰的认知。赵青留他性命,必有其用意。此刻,自己主动献上忠诚与所求,便是展现价值,押上一切的筹码!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自身旁传来。

    是唐欣。

    他抱着双臂,冷眼看着战摩诃那近乎卑微的俯身姿态,眼神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与一丝……荒谬感:“为了力量竟如此卑微祈求,如同匍匐在神坛下的信徒,这般自甘堕落的心境,也配触摸更高境界的风采?”

    同一时间,赵青的目光,也平静地落在战摩诃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翻涌的渴望与权衡。

    她看穿了他。

    看穿了他俯身低头的表象下,那颗熊熊燃烧、渴求力量与突破的心,也看穿了他那“愿为驱策”背后,对生存与价值的重新定位。

    “幻境终究是幻境。它映照的,是你‘自以为’的过往,是你‘选择记住’或‘选择遗忘’的片段,更受你当下心境、认知所扭曲。所谓‘修正’,不过是于幻梦中自欺欺人,强行弥补遗憾,求得一时心安罢了。”

    赵青微微一笑,似真似假地回道:“真正的谬误与心魔,根植于你的道基、你的神魂、你与这方天地元气交互的每一丝轨迹之中。岂是区区幻境回溯,便能轻易抹平、更改?”

    战摩诃眼中的狂热并未因对方的否定而熄灭,反而更加执着:“即便如此!能于幻境中,以‘旁观’甚至‘重入’之姿,再次直面那些抉择关头,看清当时未曾察觉的疏漏、因恐惧而回避的真相……亦是莫大助益!”

    “更何况,”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刀,“前辈既能精准掌控此花,若于濒死之线前将人拉回,便意味着……这幻境之旅,并非绝路!它是一次……可控的、极限状态下的‘自省’与超越!涅槃清净!”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于那无限接近寂灭的刹那,灵台或许方能得窥一丝……真正的‘真’!这当然有风险,罕有前例,也难以把握其中的度量,但我却愿意做那第一个实验者!为后来者趟出先路!”

    “有点意思……勇气可嘉,但未免过嘉。”

    赵青伸手轻抚七彩异花,并非直接回应战摩诃的请求,眼神中隐约透着一丝审视,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一个双臂尽断、修为被封、沦为俘虏的宗师,所求之事竟是借如此奇物重历修行路,弥补自身缺憾?

    这要求……是否太过理所当然了?

    虽说她确实有意招揽此人,不想浪费世间任何宝贵的修行者财富,将其生产力、智慧落在实处。

    但战摩诃既已残疾,本身又桀骜不驯、特立独行,在不自愿付出足够的代价前,肯定得先晾上几晾,磨一磨对方的心性,再做处理。

    至于战摩诃先前暗中算计、谋划自己,想趁乱夺取不死药的目的,这点赵青本身是懒得计较的,毕竟根本就没产生什么无辜伤亡。

    不过这种很有野心、又没道德负担的角色,若控制不住,自然不该重新放到外面。

    实际上,她从头到尾都观察着对方的念头起伏,读取着战摩诃的记忆碎片。

    先前之所以能把天凉历史娓娓道来,正是凭借对远超这个时代的眼界与对天地变迁的认知,拼凑、推演、补全了那段被尘封的岁月。

    经过了先前的突破,到了赵青现在的境界,绝大多数七境宗师已经无法阻止她窥探心识的动作,耗费一定的精力,亦可植入设定好的思维程序。

    只是这些情况,就没必向他人详细说明了,神秘莫测从来是制造地位差的手段之一。

    赵青心念微动,随意地把目光转向了边上一直凝神倾听、若有所思的唐欣,恰好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

    显然,在战摩诃言语的启发下,唐欣也联想到了“两生花”反复重历、辅助悟道突破的惊世价值!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唐欣,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肯定的眼神。

    一个无声的允诺。

    仿佛在说:你所想,可行。

    此花之功用,亦将为你所用。

    战摩诃捕捉到了那惊鸿一瞥间的颔首,也看到了唐欣骤然明亮的目光。霎时间,他心头猛地一沉,如同被冰水浇透。

    强烈的失落与巨大的渴望如同双刃绞击着他的神魂。

    事实就在眼前,一切的解释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在绝对的力量与价值面前,他那点“自认为可用”的资本,在对方眼中恐怕轻如鸿毛!

    赵青无需他的效忠,而唐欣,才是对方真正看重并准备投入资源培养的对象!

    他自己……真的不过是个“残疾的俘虏”?

    骄傲与理智激烈冲突,无数念头在脑中翻腾,但最终,一个冰冷的现实占据了上风:

    对方无意回应自己的请求,此刻的执着与不甘,只会徒增笑柄,惹人厌烦!

    他猛地收摄心神,将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强行压下。如同一块滚烫的烙铁被投入冰渊,炽热散去,只余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

    明晓了新的定位,战摩诃缓缓直起身,不再言语,闭目伫立,仿佛一尊残破的石像,所有的野心与求肯都被封存于那平静的表象之下。

    接受现实,保存有用之身,静待时机——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选择。

    ……

    而后,两人便见到,赵青缓缓转身,视线落在了石殿中央,那具紫玉色半透明、如同凝固琥珀般的拓跋无愁残躯之上。

    一股无形的磅礴意志自她身上升腾而起,伴随着花香的引导,不断贯入对方的脑海之中。

    下一瞬,她空灵而肃穆的声音,如同穿透了时空壁垒的神旨,在那沉寂了数百年的意识最深处轰然炸响:“醒来!”

    嗡——!

    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古钟被敲响!拓跋无愁那原本空洞、被侵蚀得浑浊不堪的双眸,骤然爆发出两道璀璨夺目的精光!

    因为心神状态被花香回溯重置到了过往的巅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智勇双全、心志坚如磐石的拓跋无愁,回来了!

    “呃啊——!”

    一声压抑了数百年的、混合着痛苦与解脱的低吼从他喉间迸发!

    只见他体内那些紫玉色的半透明胶质剧烈地蠕动、沸腾起来!无数粘稠、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紫色液体,如同被煮沸的沥青,从他周身毛孔、七窍之中疯狂地向外喷涌、流淌!

    正是扭曲其意志的不死药残留!

    随着紫色液体的不断排出,拓跋无愁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肌肉萎缩,骨骼轮廓清晰可见。

    整个人仿佛在短短数息间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精华,变成了一具包裹着薄薄皮膜的、仅勉强有人形的干瘪肉球!

    然而,这干瘪并未持续太久!

    不过片刻,一股磅礴浩瀚、却又无比精纯的生命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从那深褐色的肉球内部轰然爆发!

    在长生灮炁的滋润下,瑰丽炫彩的光芒绽放,肉球表面褶皱迅速被撑开、抚平!

    色泽由深褐转为健康的红润!宛若吹气般迅速膨胀、生长!骨骼、经络、血肉、皮肤……都在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重塑、构建!

    仅仅数个呼吸之间,一个身形高大、肌肉匀称、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便取代了那颗丑陋的肉球,稳稳地站立在石殿之中!

    他周身再无半分紫意,气息内敛而渊深,虽无刻意释放威压,却自有一股历经劫波、返璞归真的宗师气度,沉淀着数百年沧桑与磨砺的厚重,正是天凉军大元帅,拓跋无愁!

    披着那华丽的兽皮长袍,这位昔年的无敌剑师缓缓活动了一下新生的肢体,感受着久违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与意志。

    目光中却像是飘浮着一座沉重的剑山,在风雨中飞扬而上,轻盈地解离、弥散,自成一方天地。

    然后,它又在虚空之中生出枝叶,却近乎于一棵无比巨大的树,像一尊恢宏的法相立在拓跋无愁的身后,洒落着青紫色的辉光。

    无双风雨剑,竟然复活了?

    战摩诃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瞳孔收缩又扩张,想着擦擦眼却忘了手臂已断,差点动作不稳,摇晃踉跄,以宗师的强大身体控制力,居然出了这等状况,其心中震惊,可想而知。

    前者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失态,审视般扫了战摩诃一眼,却让后者宛若被剥离了所有伪装,心头微凛,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只觉对方的剑意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自己生死全然处于其一念之间,惧意倏生。

    唐欣也微微一颤,有了相似的感受,甚至有种忍不住召出本命刀剑,以分担气场之势的冲动。

    赵青却完全是泰然自若,她只简单地打量了两眼,便很清晰窥见了拓跋无愁当下的状态:

    远远超出七境范畴的强大,但却已不再是真正的八境,因为新生的躯体尚未能完全承载对方的神与意,缺了次“放空”的经历。

    某种程度上,这其实跟九死蚕的重生区别不大,只是体内转世,准备的本命本源太多,皆是完美契合自身的元气,一步到位,重修到了七境极巅,且可动用许多八境层次的力量,掌握程度犹胜一般的八境。

    但暂时没法继续突破,这是因为跨越八境门槛的硬性条件,拦在跟前:必须破除心中最深的执念,方可借此“放空”,破而后立。

    这一点,就算拓跋无愁这早已历经过一遍的八境之修,亦无法规避,饱受相关的执念困扰——今天不同往日,原先的执念亦随之改变。

    勘破之法,变得更深、更难!需要赵青另辟蹊径,开创新的路径,方可有重归巅峰的可能。

    至于那棵树形法相上,诡异的紫光,无疑是来源于不死药的残留影响,在蜕变的过程中,被反向炼化了,更添几分神妙。

    是的,他确实是把这份药力,给炼化成了本命物,融合进了隐性血脉之中,彻底降服,称得上对天外生灵的一场大胜,一次奇迹。

    “没想到……来自天外的不死……药,并非不可战胜之敌。”

    拓跋无愁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赵青身上,以及那朵流光溢彩的“两生花”,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带着沙哑的天凉古音,像唐欣就完全听不懂:“若当年……有阁下这般人物坐镇,天凉,或许就不会……”

    他摇了摇头,微微停顿,似乎追溯着遥远岁月里的景象与情感,一丝复杂至极的痛惜和遗憾掠过眼底:“……至少,不会败得那般彻底……那般……不堪,走上那条不归之路……”

    话未说完,却又摇了摇头,自嘲般地笑了笑:“……倒也说不准。人心之变,非外力可尽挽。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

    “谢过阁下……再造之恩。”

    只见拓跋无愁姿态真诚肃然,右拳重重叩击左胸,对着赵青行了一个古老而庄重的天凉军礼:

    “无论如何,斩断不死桎梏,予我重见天日,此恩重于山海。敢问……阁下于我,有何要求?所图又为何?但请直言!”

    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赵青微笑着回道:“要求暂且不提。目的……你或许已知晓一二。”

    “除了方才讲述的……北冥起源、本命御兽、南迁建国之史。关于天凉……最终覆灭之因,尤其是那场席卷祖山的剧变,作为当事人和叛军的领袖,应该还有可以补充的细节?”

    虽然她也算是救了此人的性命,让其“死”而复生,可考虑到自己未经允许闯入了这祖山,看了几百篇剑经,取走了一堆宝物,对方的态度,恐怕颇为微妙,一个不小心冲上来自爆了,也未可知。

    不可能施了恩布了道,就让人纳头便拜那么简单,必须循循善诱,因势利导,谋划甚多。

    一个庞大帝国的最高统帅,思维岂会如此普通,直来直去?定有更深的考量。

    拓跋无愁闻言,眼神骤然一凝,片刻的沉默后,锐利亦缓缓敛去,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不错,我刚才都听到了。你知道得当真不少!甚至超过了我留下的‘守墓人’一脉!”

    “也罢!既然你问起,又承此大恩……有些事,憋在心里数百年,也该……见见天日了。”

    这位醒来的古人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揭开伤疤的沉重:“天凉的覆灭……根源,或许,就藏在曾让它崛起的血脉之法本身!”

    “力量……天凉的力量,在鼎盛之时,已极为强大。七境如云,八境坐镇,铁骑踏遍草原,威震四方。然而,在政~治上,却经不起深层的考验。”

    “或者说,它的根基,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分裂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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