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龟年这番“真情流露”,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魔力,如同强效的迷魂汤,暂时麻痹了众人心中的伤痛与恐惧。
那描绘出的辉煌前景,像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他们绝望的心田。
是啊,府主神威无敌!跟着他,或许真的能绝处逢生,甚至飞黄腾达!沉寂忧愁的心灵仿佛被这“天籁之音”强行治愈,众人眼中渐渐燃起一丝病态的狂热,勉强打起精神,纷纷举起粗瓷碗,跟着戏龟年大呼:“敬府主!”“扬名天下!”
一时间,推杯换盏之声响起,那沉郁的气氛竟被这虚假的亢奋强行冲淡了几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虽然食不知味)。
一个坐在角落、名叫侯三的门徒,眼见席间气氛被戏龟年调动起来,自以为揣摩到了上意,眼珠子在通红的眼眶里滴溜溜转了几圈,借着酒劲,壮着胆子站起身,朝着戏龟年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刻意的谄媚和煽动:“府主大人神威盖世,小的敬服万分!只是…只是想到那不自量力的刘懿小儿,竟敢兴兵犯境,叨扰大人的清修宝地,实在罪该万死!简直是人神共愤!大人若是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擒住,依小的看,光是抽筋扒皮,都算便宜了他!定要让他尝遍人间酷刑,方能稍稍解我等心头之恨啊!”
“刘懿?”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戏龟年眼中压抑的暴戾。他本就因酒意而通红的脸膛,此刻更是涨成了猪肝色,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猛地将手中酒碗顿在几上,浑浊的酒液溅出大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抽筋扒皮?哼!你这想法太过仁慈!那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胆敢犯我蓬莱,毁我基业!若落入本府主之手,定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尝尽世间最痛苦的折磨,方解我心头之恨!”
戏龟年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刘懿在他脚下哀嚎求饶的场景。
侯三见成功勾起了戏龟年的怒火,心中窃喜,自以为时机成熟,更进一步,脸上堆起更加谄媚的笑容,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忠心耿耿”的忧虑,“大人壮志凌云,手段通天,小人五体投地!只是…只是如今那刘懿小儿毕竟还屯兵在外,虎视眈眈,如同恶犬环伺。小的愚钝,斗胆多嘴问一句,不知大人…大人心中可有万全的退敌之策?也好让我等蠢材,心中有个底,能为大人效死力啊!”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猛地浇入一瓢冷水。
“啪!”戏龟年手中那只被他无意识把玩着的粗瓷酒碗,被他五指骤然收紧的力量硬生生捏出一道裂痕!他脸上的狂怒和酒意瞬间凝固,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沉。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碗举到胸前,碗中残余的浑浊酒液,随着他手腕极其细微却充满力量的转动,竟在碗中心急速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危险的漩涡。他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漩涡,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注其中。整个顶楼,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似乎停止了。只有那酒液旋转发出的微弱“汩汩”声,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们的心脏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戏龟年那张阴晴不定、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脸上。三大乐官也睁开了疲惫的双眼,眉头紧锁。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白天乐官的委婉问计,此刻侯三这看似“忠心”的求策,在孤傲偏执到极点的戏龟年心中,瞬间被解读成了同一个信号:怀疑!背叛!对他这位“天神下凡”的府主能力的赤裸裸质疑!
侯三脸上的谄媚笑容彻底僵住,随即被无边的恐惧取代。豆大的冷汗瞬间从他额角、鼻尖渗出,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他猛地离席,“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粗糙、布满烟灰的楼板上,额头“咚咚咚”地磕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颤抖,语无伦次:
“大人!大人息怒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无心之言,绝无半分质疑大人之意!大人您…您乃天纵奇才,弹指间五弦琴动,吟哦处南风诗成,神威莫测,气运加身!您是不下堂庙而能安天下的真龙!那…那刘懿小儿,纵有千军万马,在您面前,也不过是…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小的失言,罪该万死!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
戏龟年缓缓抬起头,捏着裂碗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杀机毕露。他需要一个震慑,一个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再不敢有丝毫“不敬”念头的血淋淋的例子!侯三,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正好撞在了刀口上!他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正要开口,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门徒化作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就在这千钧一发,气氛压抑到极点,连呼吸都似乎要被冻结的时刻——
戏龟年那布满杀机的眼神骤然一凝!
他超卓的心念感知力,敏锐地捕捉到楼下废墟之中,正有几道熟悉却又带着几分怯懦与贪婪的气机,在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地向上接近。他凝神细探片刻,紧锁的眉头倏然展开,脸上那欲择人而噬的暴戾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得意、狂喜和“果然如此”的傲然所取代!
“哈哈哈!哈哈哈!”戏龟年猛地爆发出一阵比之前更加洪亮、更加畅快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一切尽在掌握”的满足感。他随手将那只裂碗丢开,“啪嚓”一声摔得粉碎,仿佛摔碎了刚才的杀意。他张开双臂,环视着惊魂未定的众人,朗声道:
“兄弟们!抬起头来!看看!看看是谁回来了?天不绝我幻乐府,人心终究向明月!哈哈哈!”
他的话音未落,楼梯口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传来。紧接着,四十几个形容狼狈、衣衫不整、身上沾满泥土草屑的幻乐府门徒,个个肩扛手提,或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或怀里紧紧搂着沉甸甸的箱子,一股脑儿、带着几分心虚和谄媚的笑容涌上了顶楼。
他们正是白日里躲在远处山包后,亲眼目睹了戏龟年“神威”后,又见平田军退去,便聚在一起“富贵险中求”地商议,最终决定带着从火场废墟中抢先搜刮来的金银珠宝、古玩玉器,重新“投效”幻乐府,以求搏个“从龙之功”的那批墙头草。
这四十几人的“回归”,对于此刻的戏龟年而言,简直是天降甘露,雪中送炭!这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证明了他的“神威”与“魅力”!这无声的行动,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那些心中存疑者的脸上!他心中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连带着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侯三,都觉得顺眼了许多——这蠢货的冒犯,此刻正好成了衬托他“宽宏大量”的背景板!
“好!好!回来就好!”戏龟年大步上前,亲手扶起一个带头归来的小头目(尽管他手上沾满了灰土和珠宝箱上的泥垢),脸上洋溢着“王者”的“仁慈”与“欣慰”,“本府主就知道,真正的兄弟,绝不会弃我而去!些许浮财,身外之物,烧了便烧了!只要人在,只要忠心在,何愁他日不能重建蓬莱,再造辉煌?过去之事,既往不咎!入席!快入席!今夜,本府主与诸位兄弟,同饮庆功酒!”
他这番“豪言壮语”和“宽宏大量”,让那些归来的门徒喜出望外,连忙放下财物,谄笑着挤进席间。戏龟年转身,对着依旧跪伏在地的侯三,用一种恩威并施的口吻斥道,“至于你侯三?念你初犯,且今日又有兄弟归心之喜,本府主便饶你这次!起来吧!记住,本府主行事,自有天意相随,岂容尔等凡俗妄加揣测?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侯三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恩,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再不敢抬头。
收拢了人心,又得了“义士来归”的彩头,戏龟年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志得意满,重新端起侍从新奉上的酒碗,傲然立于顶楼中央。夜风吹拂着他的锦袍,猎猎作响。他仰头望着那轮被烟霭笼罩、显得格外朦胧的清冷明月,胸中豪情万丈,仿佛整个天下已在他脚下。他高举酒碗,声音洪亮如金铁交鸣,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与许诺:
“来!诸君!随本府主,干了此碗!”
他环视着席间神色各异、但此刻无人敢不举碗的众人,“今宵痛饮,不醉不归!待明日朝阳升起,本府主便亲率尔等,出蓬莱,踏敌营!定叫那刘懿小儿,魂飞魄散,片甲不留!此战过后,本府主定当修书两仪学宫,请我恩师在天子御前,为尔等今日之功,一一请赏!加官进爵,封侯拜将,指日可待!幻乐府的荣光,必将照耀千秋!”
“我等誓死追随府主!”
“愿为府主效死!”
“踏平敌营!扬我府威!”
席间众人,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无论是疲惫不堪的乐官,还是惊魂未定的门徒,抑或是刚刚归来的投机者,此刻都只能异口同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应和声。声浪在废墟上空回荡,似乎暂时驱散了那浓重的焦糊味和失败的阴影。
戏龟年志得意满,喜笑颜开,如同一位立于世界之巅的帝王。他高举酒碗,将碗沿凑向唇边,准备将这象征胜利与荣耀的美酒一饮而尽!(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