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道衍师父是不是也觉得,欧陆各国和罗马之间的矛盾,或许已经超过了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因此,也不能完全按照普通的外交方式来应对了。”朱文奎想了想,说。
“是的。所以主教阁下在前来寻找王廷的时候,就提前做了布局。我们能这么快就安排好这一切,也是他的功劳。”勒贝格说:“后来的发展,和他的预估差不多。波兰人果然选择了向东西进军。”
“根据我们收集到的信息,波兰议会这次以很快的速度达成了一致,发表了一份公告,决定向紫帐汗国和他的附属势力开战。但先打哪个方向,执政者们并没有立刻形成共识。”
“相比于贵族,国王瓦迪斯瓦夫·雅盖沃更希望向东进攻,联合立陶宛,先出兵攻打罗斯地区。您知道的,这个所谓的波兰国王,其实一直没能得到贵族们的共同认可。这些贵族一向桀骜不驯,哪怕当年强大的‘大路易’,也只能在镇压几次反叛之后,借着胜势,通过各种妥协和谈判,让反对派的贵族们暂时承认现状。而立陶宛来的瓦迪斯瓦夫·雅盖沃,根基就更加不稳了。”
“贵族们总是看不起他,觉得他骨子里就是个异教徒,不比紫帐汗国好哪去。因此,大家总是出于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反对他,没事儿就给他找点麻烦。作为应对,他迫切需要体现自己的价值。”
“现在很多贵族指责他,说他更关心自己出身的立陶宛,都不怎么管波兰这边的事情,不是个称职的国王。所以,为了拉近他名下,波兰和立陶宛两个王国之间的关系,最好能找个他可以出手并取胜的敌人,而且立陶宛那边,要能多出些力,才有说服力。”
“所以,他就号召大家,去进攻紫帐汗国最忠实的打手小弟——莫斯科公国。立陶宛人经常和莫斯科交战,不久前还围攻过几次,对此轻车熟路,因此,也是对他来说最佳的选择。”
“他这个说法,我倒是能理解。不过我在大都待了这么多年,总感觉,莫斯科也不是‘忠实’就能概括的。”朱文奎挠挠头:“你们都知道顿河的德米特里吧?他可能是莫斯科最出名的大公了。这个人左右逢源,和所有势力都能交好,也能为了利益和所有势力翻脸动兵,是个枭雄类型的人物。”
“德米特里时代,莫斯科扩张了三分之一的领土,实力完全压过了其他大公国。而紫帐汗国,虽然一直没有武力介入,但实际上并不太想看到这种失衡的情况出现。等德米特里死后,他的继承人瓦西里上位,君士坦丁堡方面,就开始资助和支持德米特里的其他儿子们。”
“德米特里有众多儿女,听说超过12个人。老大丹尼尔早夭,老二瓦西里继承了大公之位,而瓦西里的弟弟们中,最有野心的,就是老四尤里。德米特里的遗嘱里,把兹维尼戈罗德城分给了尤里,让他充当兄长的左膀右臂。但尤里对此并不太买账,尤其是前段时间,瓦西里生病,尤里甚至公开出来,表达了对他的儿子、小瓦西里的怀疑,认为自己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而尤里背后,据说就有罗马汗廷的支持,因此才那么肆无忌惮,而大公也拿他没办法。”朱文奎摊摊手:“实际上,尤里已经很久没有住在兹维尼戈罗德城了。他常年就在大都活动,这些在大都城里的罗斯贵族,甚至都形成了自己的稳定圈子。我都参加过他们的聚会。”
“一直有传言,这是海伦娜太后时代,就定下来的羁縻策略;还有说法认为,只要瓦西里大公撑不住,尤里肯定会对侄子动手。所以,要说莫斯科和汗廷的关系有多铁,我是比较怀疑的。总感觉是波兰、立陶宛人,攻打莫斯科都成了路径依赖了。这次,怕不也是为了出兵,硬找的理由。”
“口号和实际情况,肯定不完全一样的。”勒贝格笑道:“要我说,他可能不是冲着莫斯科去的,而是冲着维陶塔斯来的。”
“立陶宛之前一直是个兄弟二人共治状态。东部地区被哥哥阿尔吉达斯统治,主要是对在对付罗斯人;西部地区被弟弟科斯图蒂斯统治,主要对付帝国和波兰的势力,尤其是条顿骑士团。他俩之中,又以阿尔吉达斯为首。”
“本来,老大公指定的继承人,是他们的幼弟。但是在科斯图迪斯的帮助下,阿尔吉达斯驱逐了此人,登上大公位置,并在之后四处扩张,最终自封为国王。因为这重关系,两人关系很好,合作的也很顺利。”
“但阿尔吉达斯死后,他的儿子,也就是这个瓦迪斯瓦夫,很不喜欢这个叔叔。于是,他和科斯图迪斯的宿敌条顿骑士团秘密谈判,以割让土地为条件,换取条顿骑士团支持自己。科斯图迪斯发现后,带兵打回了维尔纽斯,抓捕了瓦迪斯瓦夫,不过,瓦迪斯瓦夫还是成功越狱跑掉了。”
“内战持续了一段时间,其他贵族开始给他们调停。瓦迪斯瓦夫于是骗科斯图迪斯父子来谈判,让他们不要带军队过来。科斯图迪斯居然信以为真,结果被瓦迪斯瓦夫抓捕,不久就稀里糊涂地死了。不过,科斯图迪斯的儿子维陶塔斯也设法逃了出来,继续和堂兄对抗。”
“立陶宛人都这么擅长越狱么?”朱文奎惊讶道。
“可能是其他贵族不想两头得罪人吧。”勒贝格猜测道:“总之,这俩人从此之后,就算彻底结仇了。为了对付瓦迪斯瓦夫,维陶塔斯也开始和条顿骑士团联系。之前,瓦迪斯瓦夫虽然答应割地,但是事成之后,就没有履行诺言。而维陶塔斯真的把割地落实了下去。于是,骑士团又转而支持维陶塔斯,把瓦迪斯瓦夫打跑了。”
“两边就这样战战和和,持续了很久。有时条顿骑士团势力过大,他俩还能合作起来,去打条顿骑士团。瓦迪斯瓦夫后来和波兰的雅德维加联姻,维陶塔斯也跟着凑热闹,宣布一起加入克雷沃联合。这会儿他们又一伙对付波兰贵族去了。”
“我还以为杀父之仇,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呢。”朱文奎嗤笑道。
“emmm……大,也不大。”勒贝格沉吟了片刻,总结道:“对自己的权力有影响的时候,就可以拿亲爹的死大作文章,这个时候就是大事;如果反过来,与对方合作最好,那么老东西早点去见天兄,对大家也未必是坏事,自然也就是小事了。所以,还是得看情况而定吧。”
“……”
“当然了,他俩也不可能真亲密无间合作的。”见朱文奎一时无语,勒贝格说道:“维陶塔斯的老窝在立陶宛西部,但是他之前,却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莫斯科大公瓦西里。他俩的儿子,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小瓦西里。”
“要知道,瓦迪斯瓦夫一系,之前一直在连续对莫斯科重拳出击。很长时间里,莫斯科的国界线,就被立陶宛人压在城外几十里的地方。他这么搞,是想要干什么,就很明显了吧。”
“所以,瓦迪斯瓦夫这个计划,看起来没头没脑,但实际上却考虑得很周到。既参与了对正教异端的作战,安抚了激进的贵族;又打击了政敌维陶塔斯的势力。”
“而且,现在罗马人也不想看到莫斯科继续做大。大家都认为,这两方决出胜负之前,他们那边很可能并不会做出多大反应。也就是说,他这次军事行动,难度会降低不少。这样,也就更大程度保证了胜率,可以安全地在政治上,获得很大得分。可以说,在各个方面,都争取到了最有利于自己的结果。在我看来,这人虽然没得到过几次发挥的机会,但也可以算是个谋略家了。”
“这样啊。以前我都没注意过他们,就天天听郭康他们抱怨,说波兰人又来发疯……”朱文奎想了想。
“能在这种离谱的政治局势中,以外人身份,坐稳国王位置的,恐怕都不是简单的人。”勒贝格评价道。
“就是名字太长了,这一堆实在不好记。”朱文奎如实道。
“呃……”
说道这里,朱文奎想起,郭康之前也说过这个问题,还在做记录的时候,使用了一些奇怪的缩略词。
因为同一个名字,在不同的语言中,读音会有区别。有时候,不同的人、不同的语境,可能都会使用不同的翻译方式。再加上很多人都有绰号,叫法就更多了。
比如波兰国王瓦迪斯瓦夫,这个名字,也可以翻译成“伏拉夫”。而西吉斯蒙德,有个不知道哪来的外号叫“吉吉国王”。不过,这些称呼,终究没有推广开。因为郭康觉得,这么叫起来,会有点奇怪。
毕竟,如果对方首领叫神罗皇帝·西吉斯蒙德和波兰国王·瓦迪斯瓦夫,那么大家很容易就会感受到这里的中世纪背景和氛围;而如果对方是吉吉国王和伏拉夫大公,就只会让人觉得这都什么贵物,你这个世界正经么……
当然,朱文奎也不会考虑这么多。他还是赶紧回到正题,问道:“那我们这个方向呢?”
“维陶塔斯设法拉拢了另一群贵族,还说服了两名盖特曼,要来进攻我们。对波兰议会来说,只要能打异端,不管拜上帝教还是胡斯派还是东正教,其实都可以。所以,这个方向上,敌人也不会少的。”勒贝格说:“我们得做好同时应对这些人的准备了。”
“啊?之前老杨和汉斯大师,还信誓旦旦地给我说,波兰立陶宛那边,也有不少胡斯派在活动。同情他们的贵族很多,甚至乐意提供庇护。维陶塔斯就是其中领头的人。”朱文奎对这个消息有些意外:“他们一开始还说,要是打不赢,在这边混不下去了,就组织南部的人去投罗马,北部的人去投立陶宛呢。怎么这又带头来打咱们了。”
“哎,大贵族的这种表态,你还真信啊。”勒贝格不以为然:“勃兰登堡的弗雷德里希,之前也是胡斯派的同情者,甚至为此跟西吉斯蒙德吵过架呢。到了需要他真正去站队的时候,你看,他毫不迟疑就去站西吉斯蒙德了。”
“所以,才会一直有人说,教士应当保持清贫。因为只有穷人才会有纯粹而虔诚的信仰,富人则是不可能的。至于大贵族,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可太多了,哪有多少信仰的空间啊。”勒贝格苦笑道:
“瓦迪斯瓦夫能和波兰的雅德维加联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当时的贵族们急需引进一个国王,去对付卢森堡家族的扩张,防止西吉斯蒙德他们一口气把波西米亚、匈牙利和波兰都吃下去。现在西吉斯蒙德带着兵到处跑,而且已经宣称了好几次胜利,一些贵族自然会感到担心。维陶塔斯他们趁机撺掇大家往西进攻,肯定会有很多人支持,从而败掉瓦迪斯瓦夫那个小胜就停手的计划,并且也能反衬他没有能力与西吉斯蒙德竞争。波兰贵族可是很吃这套的。”
“那这两个方案,道衍师父是怎么估计的?”朱文奎问。
“他说他盘算了一番,觉得波兰人会全都采纳。”勒贝格回答:“我给他说了波兰人的政治制度之后,他就做了这个预计。按他的说法,波兰贵族互相无法说服,那结果只能是‘都要’——如果一次战斗都不打,显然是大家无法接受的。但两边的思路又互相冲突,而且在无法说服对方的情况下,不可能通过决议。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大家互相让步,你同意我的,我也同意你的,在向东和向西两个方案中,选择这个‘和’了。”
“主教还说,如果他们如果不出动主力南下进攻,紫帐汗国很可能也只采取守势,从而把宝贵的野战军团投入最重要的方向。我们这边,可能就得自己想办法来对付了。因此,必须考虑波兰军队也介入之后,我们需要面对的额外压力,以及应对的手段。”
“另一方面,我们其实也得自己打赢几场战斗。主教给我们说,之前战争还没有爆发,尚可以期待和平。但现在,既然矛盾无法调和,那么其实打的越大越好。我们也需要向大家——甚至包括盟友,证明下自己了。”
“我明白了。”朱文奎点点头:“你回去,就帮我向道衍师父道个谢。另外,埃及那边情况好转之后,让娜姑娘也过来了,前几天刚到我军中,带来不少新消息。”
“昨天,她又出去跟线人碰面了,这会儿估计就会回来。等她来,我们把需要的情报给您一份,您也带回去,给道衍师父,还有我爹他们参考下。”
勒贝格也连连道谢,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两人正打算继续寒暄,门口,正好传来了让娜女侠的声音。
“这是什么人啊?营地里不是不准无关的妇女进入么?”她老远就喊道。
“那是我爹他们的战利品,足足十五个意大利的女乐师,贝先生刚刚送过来,让我转交人家的。”朱文奎也大声回答道:“别大惊小怪了,进来吧。”
“哪有十五个。”让娜女侠的脚步却停了下来:“这不就十二个么?”
“啊?”朱文奎和勒贝格都没想过去仔细点人,听她这么一说,都很惊讶,连忙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怎么数也是十二个啊?另外三个呢?”让娜女侠叉着腰,堵在门口,问道。
朱文奎连忙看向勒贝格,但对方也一头雾水。
“好啊,你也是有雅兴。跟女反贼玩得这么开心不说,这又玩上女乐师了。”让娜女侠越说越气:“你不知道‘女乐师’是什么意思么?还你爹送你?吴王和齐、黄二位先生,再怎么说也是正经人,能专门送你这个?”
“什么声乐女伎,当我真的没文化,不懂塞里斯黑话是吧?这不就是娼妇么!”她抱怨到最后,自己先气急了“军营里就玩起来了?你们怎么这么猖狂的?滚!都给我滚出去!”
说着,拔出剑,就开始用剑背抽打那些女乐师。女乐师们吓得一边尖叫,一边到处乱跑。这下,营地里闲着的人,全都跑过来看热闹。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朱文奎连忙躲到帐篷后面,发现勒贝格也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哎呦!我觉得黄先生说得对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感慨道:“这个女乐,可真的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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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把箫拿出来!”
吴王营地里,汉斯爵士一脸开心地搂着两个女乐师,还不忘对旁边第三个发号施令,亲自微操,让她赶紧更换乐器。
“不是,我说头儿,人家一个乐队的,你把这人给扣下了三个。回头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好啊?”旁边,一个卫兵担心地说。
“没事儿,大家又不在意的。你看,勒贝格根本就没去点人。”汉斯爵士不以为然:“他们不是说,这些女人就是战利品么?我这次也立功了,享受下战利品怎么了?”
“哦,你帮个忙,给亨利写信,就说我发现了几个好女人,让他好好打仗。等他立了功回来,我们也该差不多打完了。到时候,咱们大家一起去好好洗澡!”
“是,长官!”卫兵无奈地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