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阿舟心已远

    狱天圣君的唇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国师妙法通玄,本君有你辅佐,定可江山永固,千秋独领寰宇之尊!”

    云翳蔽月,阴飔飒然,夜半的钟声自落水窟传出,好似古刹禅僧悬空诵经,梵音穿透岩层落入深谷,又似万千冤魂厉鬼恸哭,石壁之上,百盏引魂灯浮沉明灭……

    “青石门开,阴阳路现,诸童灵听令:前方三十六扇生死门扉,唯东南第十七扇为生门,此门按北斗七星之位排列,只可三男三女为一列阵鱼贯而入,如果有人踏错门径,误了冢爷轮回之约,引魂灯便会熄灭,彼时,所有人都将坠入九幽炼狱,以骨为烛,以血饲灯,受尽凌迟之刑!”

    “啪……”

    “快走!”

    玄铁长鞭划过夜空,击起一片泠泠清响,一百零八对金童玉女手捧青灯踏月而行,她们本应是瑶池不染尘埃的仙姿佚貌,此刻一个个却像被月华抽了丝的蚕茧——衣纹皲裂,苍白如霜!

    檐角下的铜铃无风轻颤,百里石亭,一白发老妪正舀起一碗澄清的汤药,汤面上悬浮着两瓣交相辉映的花影,一瓣赤红如血,一瓣莹白胜雪!

    “忘川之水三千丈,一生难觅渡舟人,所谓轮回,不过是让执念淬炼成花,花瓣凝成前世的泪,花蕊绣成今生的痴,所谓忘却,不过是以相思熬成蚀骨之毒,饮,则落入无间沉沦,不饮,则困于万劫苦海!”

    老妪从袖中拈来紫红色的花瓣撒入碗中,汤水映出她枯槁的容颜:“执念非枷,放下即渡!”

    百余童灵或饮汤药,或掷青灯,唯有一女子拾起一片花瓣灼入掌心,任汤水洒落一地:“若忘,则无她,我宁负蚀骨之痛,也不做无情之人!”

    “你这痴女!”

    老妪叹道:“情缘未了,带着前尘上路,只会让你的来世永生痛苦!”

    “试问人间烟火处,哪一缕炊烟不染离殇?试看红尘万丈深,何人的命运不沾苦涩?如果痛苦可以被遗忘,那么因果轮回岂不成了浮生若梦般的谎言?”

    “痴女,有什么样的因就有什么样的果,你可知:生死河畔,有人拊膺而泣,泪落如珠;花前月下,有人抚掌而嘻,笑如裂帛;枯木坟头,有人嗔目而怨,仇火灼瞳;万古佛前,有人执手而慕,情丝缠骨!

    痴女,你又可知:白马王子披甲跪泣,战死沙场,终极一生护其所爱;青衣书生十年寒窗,墨染春衫,笑看虚名半生癫;痴情男女千里婵娟,对饮鸩酒,只求来世再续良缘;农家怨妇抱婴投河,十里凉亭,只恨负心汉另娶新欢!

    痴女,你又怎知:青楼女子夜夜笙歌,每日念着与那新科状元洞房花烛,只因一句:待我金榜题名踏碎春庭雪,便替你赎回青楼三百载……”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砰……”

    汤碗从手中摔落,像女子的心,碎了一地!

    “罪过,罪过!”

    老妪愤愤冲上前去,揪扯住女子的长发:“痴女,你若一个人死了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连累大伙一起受尽九幽之刑?”

    “说什么新科状元,不过是负心薄幸之徒,说什么良缘再续,不过是孽债缠身,我不要轮回,也不要转世,我只要我的今生今世!”

    “你的今生今世?呵呵,别做梦了!很久以前,我也对自己说了同样的话,可是后来呢,我又得到了什么?我曾把自己的血髓熬成汤,只为在断桥风雪之夜浇灌一株彼岸花开,听说九幽深处有萤草,茎似枯骨,叶如冥纸,花开半夏,可断轮回,为了早日与心上人共赴一场花期轮回的盟约,我潜入九幽灵谷盗取萤花,三日后,萤草渐枯,毒液凝珠,我以为待珠满三千,可换回眸中一世花期,不料被九幽冰火刺穿心脉,灼伤双手,冢王得知此事后艴然大怒,困我于万花幻阵之中,每日寻萤草、饮花毒,以痴心之烬,赎不悔之愆,直至叶落花开十二载,鬓角添了霜白,我才明白:等字十二画,而这每一画,我却要等一年……”

    “你为什么说给我听,反正我也不能投胎转世了,不如杀了我!”

    “那就喝了它,让痛与悔在时光中淤积成渊,对你也算是最好的解脱!”

    老妪一只手卡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扬起半碗汤水硬生生的灌进了她的嘴里,女子微颤的青唇渗出几滴黑色药渣,却笑得青涩如初:“十八春秋熬成苦,望穿秋水却无舟,今朝恩怨了红尘,情债两清一身空!”

    一支木簪从云鬓滑向咽喉,那是去年春日,女子亲手削去桃枝上的痂疤雕成的桃木簪子,如今,暗红的木纹与喉间的血珠融在一起,好似晨露凝在半绽的花苞上,倒比枝头的桃花更鲜活一些!

    “十八年了,我还是忘不了身着婚嫁红衣的她,可是,她已经把我忘的一干二净……”

    染了毒的汤水泛起褐色,从女子皓白的齿间潺潺流出,她手指轻敷喉间伤口,笑意依旧灿漫如花:“我以为,叶有念,枝有盼,朝朝岁岁不分散,后来才明白,等轮回,等来世,等劫数,等因果,等他日相见,等来的却是永不相见……”

    “如果有来生,我只是说如果,我一定再叫你一声——娘!”

    “娘?”

    “你叫我什么?”

    “你真的忘了,十八年前,你还有一个小小的……阿舟!”

    “阿舟?”

    老妪手中的药碗僵在半空,她的瞳孔仿佛倒映出十八年前的杏花河畔——

    那年春日,花白如雪,一玄衣女子手撑油纸伞促立在古石桥头,满心期待与夫君久别重逢,可谁知,盼来的却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具冰冷尸体,一条空荡荡的乌篷船里,只留下带血的鸳鸯绣帕:阿舟——我们的孩子,替我好好照顾她……

    这十八年,阿舟去了哪儿,她却不得而知!

    “不,你骗人,你不是阿舟,我也不是你娘!”

    药碗落在碎石上,老妪的手还在风中颤抖……

    毒液从口中蔓延,女子吃力的伸长手指,却没能触摸到老妪灼伤的手掌,不过,她却分明看见了女子腕间浮现着与自己相同的青涩胎记!

    “娘,你中毒太深,连毒药都熬成了甘露的味道!”

    “你……你真的是阿舟?你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因为,你已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而我,只会让你滋生更深的仇恨与痛苦,所以,我只想在阴暗的角落里,以过客之名,静静的看着你,然后化为一捧尘烟守护在你身边,这便是阿舟今生唯一的夙愿!”

    “不,阿舟,我不会让你死,我求冢王救你,他一定有解药的!”

    “你终是记起阿舟了,我不要谁来救我,我只希望……我死了以后,你能好好的活下去,但愿来生,我还会做你的……女儿……”

    “不要……阿舟……我不要你死……我带你去见冢王……”

    当老妪抱起女儿的一刹那,她终于明白,她抱起的不是女儿,而是一座山,一座压在她心头上的千年魔山!

    “我儿阿舟如若命丧黄泉,你们所有人都要坠入九幽炼狱一起陪葬!”老妪半疯半癫,哀声如夜枭啼哭!

    “娘,我求求你,我不想让她们陪葬,我……我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离……开……”

    阿舟的双手渐渐垂落,风过檐角,铜铃摇曳,泠泠之声如玉簪迸裂……

    “阿舟……阿舟……”

    声声呼唤,阿舟心已远……

    终不过,月色向晚,舟已向南!(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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