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12日，星期一，下午三点五十一分。
今天的纽约，气温大概在44华氏度左右，比起一度俯冲到28华氏度的前两天，已经算得上是老天赏脸了。
午后曾短暂露脸的晴空，此刻正逐渐被阴云吞没。原本预计四点半就会落山的太阳，早已不知躲到了何处。但对纽约客而言，只要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纷飞的大雪，就算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了。
“欢迎回来，大家伙儿！这里是纽约最棒的流行音乐中心Z100，我是你们的主持人克里斯托-罗萨斯……三天前在麦迪逊广场花园举行的Jingle Ball，你们觉得怎么样呢？天哪，直到今天我仍然对此念念不忘。”
“对于错过了的朋友们，巡演仍在继续。今天我们在华盛顿特区，14号在罗斯蒙特，16号在亚特兰大，17号和18号则都在迈阿密……如果您恰好在圣诞期间前往这些城市，或者单纯不想错过贾斯汀-比伯、The Chainsmokers或是查理-普斯的精彩表演，我们的官网上还有少量余票，非常、非常有限，所以请务必抓紧机会。”
“好了，闲话少说。接下来这首歌，来自Jingle Ball最受欢迎的表演嘉宾之一。这位女孩如今势不可挡，她用一首接一首的热门单曲，如风暴般席卷整个大陆，俘获了无数乐迷的心——有请麦迪逊-比尔，《Bad Things》。”
Am I out of my head? Am I out of my mind？
If you only knew the bad things I like……
还没等韩易开口跟唱，副驾驶座上的赵宥真就伸出手，将音量调到了最小。
“这段时间耳朵听出茧子了，是吧？”韩易一下就猜到了宥真这样做的真实原因。
“是啊。”宥真噘噘嘴，点了点头，嘴角苦恼与骄傲的笑意有点含不住，“上班听，下班听，上下班的路上也在听。”
“得了便宜还卖乖。”韩易调侃了女友一句，随后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预计到达时间，“前面拐个弯就到了唷，再检查一下，东西都带齐了没。”
“刚才就检查过了。”宥真双脚向内收了收，给韩易听纸袋受到挤压后窸窸窣窣的脆响，“都齐的。”
“OK，那就……坐稳喽！”
“……三十迈的限速，我就算站起来也不会有事的。”
“嘿，就非得让你男朋友下不来台是吧？”
语调夸张地抱怨了一句，韩易没有去看捂嘴偷笑的宥真，而是专心操纵阿斯顿马丁，自摩西小径的尽头向左转，进入麦迪逊家所在的那条没有交通划线的柏油小路佩尔汉姆街，并在距离比尔宅邸还有约莫百米距离的灰色路肩旁停了下来。
“怎么不开进去？”宥真有些奇怪地望向他，“麦蒂说过她家里今天有车位可以停。”
韩易没有作声，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哦。”
语调硬邦邦，眼神却润得仿若浸入了一汪清泉，宥真俯过身子，在韩易唇上轻快地啄了一下。
“可以了吧？”
“不够。”
“坏蛋。”
预计抵达时间又向后推了两分钟，二人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彼此。
韩易之所以会在抵达比尔宅邸前索吻，不是因为他饥渴难……嗯，确实也有点饥渴难耐，毕竟离上一次见到芭芭拉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小伙子的火气现在可以说是烧得正旺。但是，这种有点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亲热，其实是为了给宥真传递一个讯息，吃一颗定心丸。
虽然踏入比尔宅邸之后，我们只能退回到事业伙伴的关系，但是我绝不会忘记你究竟是我的谁。
韩易相信，这样的做法可以很有效地安抚从昨晚开始就有点焦躁不安的宥真，也能让稍后在麦迪逊家里发生意外情况的概率降低不少。
最终的结果没有背离他的判断，这记满含柔情蜜意的深吻之后，赵宥真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容光焕发，眉眼间也捎上了欢欣的情绪。
韩国姑娘所需的，就是这种随时被记挂在心上，随时被珍视与索求的安全感。
我可真会啊我，嘿嘿，叉会儿腰先。
不对……这种渣男的手段和伎俩，我怎么会这么熟练？
我感觉我……挺纯情的呀！
嗯，肯定是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上起点看后宫文看太多了，把我这个老实淳朴的男孩子都玷污了。
绝对是这样的。
一边偷瞄着抓紧时间给自己补妆的宥真，一边在心中把明明是自己肚子里的坏水泼给了万里之外那些无辜的网文作者，韩易重新踩下油门，行驶一百米后向右一打方向盘，车头向内，开进了比尔家专门给贵客在前庭右侧的碎石路上留好的空位里。
“叮——”
走出轿厢，跟宥真一人提一个袋子，走到比尔宅邸的正门口，韩易按下门铃，还没等第二声“咚”响起，麦迪逊那张写满雀跃与期待的小脸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欢迎回家！”
麦迪逊念出了她提前想好的，感觉特别有意义，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说出口的台词，然后循着事先策划好的路线，张开双臂，一头撞进了……赵宥真的怀里。
“世界上最好的经理人来啦！”麦迪逊的脑袋在宥真的胸口蹭了两下，活力十足地叫道。
“下午好，麦蒂。”宥真愣了愣，随即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亲昵地抚了抚麦迪逊的脑袋。
“快进来、快进来！”
迅速从宥真怀里抽身出来，麦迪逊飞快地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韩易，看似随意地勾了勾手。
“你也是，老板。”
麦迪逊自认为已经将演技调整到了最自然、最不着痕迹的状态，但同为女人的赵宥真却敏锐地看出了端倪——比起真切的拥抱，麦蒂这次在自己怀里呆的时间实在太短。对待韩易的态度，长岛姑娘也避嫌到了有点漠视的程度。更重要的是……
一整天都待在家里的麦迪逊，穿了一条紧身的运动leggings，搭配两只松松垮垮的长筒毛线袜，在居家的同时又显得元气满满。酒红色的天鹅绒卫衣是加大号的，以至于左侧的肩头和一部分锁骨都“不小心”露了出来。扎起的丸子头打眼一看很是慵懒，但再多瞧两眼，就能察觉到额前和鬓角精心卷过的碎发。刚才扑进她怀里的时候，宥真明显闻到了一股洗发水的香气，说明她刚刚才洗过头。
至于妆容，韩易大概率看不出来，但赵宥真怎么会认不出伪素颜妆。底妆清透，强调皮肤本身的光泽感。描上浅浅的内眼线，再刷上纤长的睫毛膏，让那双狐狸眼线条更加优美，也更加有神。腮红和唇彩选择自然的豆沙色，提升气色又不显刻意。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打造“我在家随便就这样，但依然很美”的效果。
中文里面，我们把这种效果，叫做纯欲。
给谁看的？
你觉得呢？
麦迪逊首先拥抱宥真，是在用行动表明“我知道分寸”。
但这样的行动，正是最危险的信号。
再加上那飞快的一瞟和漫不经心的勾手，与这身看似随意实则精心的装扮，以及她对宥真几乎可以称作刻板的热情，形成了完美的呼应，完美诠释了麦蒂那种想要吸引意中人的注意，又怕被其他人发现的小心思。
艺人与她的经理人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她们表面上依旧亲密无间，但暗地里却已经产生了外人难以察觉的微小间隙。
这正是宥真最忧心，也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况。是她昨天在客卧里辗转反侧到黎明破晓，也难以入眠的罪魁祸首。
“瑞德，伙计！”
宥真还站在原地有些恍神的时候，韩易已经率先步入了比尔家的前厅。第一个迎上来的，是麦迪逊的弟弟瑞德。
正值叛逆期的瑞德，全身上下都刻意营造着一股“别来烦我”的气场。他的发型是精心打理过的睡不醒式纹理烫，短发看似随意，却有着自然的蓬松感和弧度，几缕刘海漫不经心地搭在额前。一件灰黑色的法兰绒衬衫松松垮垮地敞开着，里面是件印着抽象喷漆图案的纯黑T恤。下身是一条膝盖处磨白破洞的深色牛仔裤。当然，最瞩目也最重要的时尚单品，莫过于那副硕大的Beats Studio耳机。耳机里隐约泄露出节奏强劲的摇滚鼓点，暗示着在韩易按响门铃前，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太经典了。
韩易十多岁的时候，虽然听的东西没有这么摇滚，穿着打扮也没有这么朋克，但这股“我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天才，你们这些凡人没一个能懂我”的中二劲，却是如出一辙。
“嘿，易！”
见到韩易，他那张原本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点青春期特有的疏离感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是一种介于腼腆和熟络之间的神情。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父母就跟韩易调侃过这件事。瑞德-比尔平时在家里沉默寡言，看谁都是死鱼眼，一整天都说不了几句话，只有在韩易面前，才会稍微开朗一些。
韩易清楚，这是青春期的孩子，对他们认为厉害的人表达崇敬的方式。
能够让从洛杉矶灰溜溜地带着行李被赶回家，每天窝在卧室里低声呜咽，某天晚上甚至爬到屋顶想要跳下去的姐姐，变成如今这个光彩照人、炙手可热的超新星，对于全程跟着麦迪逊经历过这一切的瑞德来说，确实是一件值得崇敬的事情。
“罗伯特、特蕾西。”
跟瑞德碰了碰拳之后，韩易又将视线转移到了稍晚几步赶来的比尔夫妇身上。他向左挪动数寸，给回过神来的宥真留出了一个展示位，随后冲二人颔首微笑。之所以直呼其名，是因为“比尔夫妇”这个称谓中间，还要加一个“前”字。离婚之后，特蕾西-比尔没有换回自己原本的姓氏，所以为了表示尊重，也为了表示亲近，韩易便特意改掉了他那过分礼貌，只要不是很熟悉的老朋友，便以姓氏相称的习惯。
“洛莉安！真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至于为什么会对麦迪逊和瑞德的奶奶洛莉安-艾伦直呼其名，那就是纯粹的喜欢了。洛莉安不仅打扮潮，思想和言行举止也都很潮，那股复古又入时的酷劲，让她不仅成为了汉普顿社区中老年群体里小有名气的风云人物，也成为了孙女最亲近的好朋友之一。爱屋及乌，韩易自然也对洛莉安充满了好感。
“我也是，亲爱的。”
挂着那副永远云淡风轻的微笑与韩易拥抱过后，洛莉安抬起她那只挂满配饰，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金属碰撞声响的右臂，抚住赵宥真的脸颊，嘴角弧度更显。
“下午好，我最甜蜜的小馅饼。”
“下午好，奶奶。”宥真选择的称呼与韩易又有不同，并不是因为她与洛莉安之间比较生疏。恰恰相反，每次与洛莉安见面，宥真都能想起她远在首尔的奶奶，让她不自觉地心生眷恋之意。
“好姑娘、好姑娘。”也只有在宥真面前，洛莉安才会罕见地露出这副慈祥的笑意。牵着韩国姑娘的手满意地端详了半晌，洛莉安留意到一旁其他人的窥探目光，感觉自己的人设有点崩塌的迹象。于是她清清嗓子，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摩挲着挂在胸口的墨镜，又恢复了酷老奶的模样。
“来吧伙计们，咱们为什么都站在这里呢？把客人们迎进来吧！”
跟在利落转身，一马当先的洛莉安身后，韩易与宥真在这个他们曾经造访过的客厅里落了座。依旧是法式折衷主义的优雅随性，整体空间以大片柔和、温暖的乳白色为基底，仿佛被包裹在一团柔光里，瞬间将门外冬日的阴郁隔绝开来。天鹅绒沙发的柔软质地，更是让刚开了一小时车的韩易瞬间有了些许困意。而随着节日季的到来，这方本就惬意舒适的空间，更是被装点得暖意融融，充满了浓厚的家庭氛围。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矗立在客厅转角，几乎要触到挑高天花板的那棵巨大的弗雷泽冷杉圣诞树。尽管圣诞树并非是犹太人的传统习俗，但在美国，许多世俗化的犹太家庭都会像基督教徒一样，购买圣诞树来为家里增添节日气氛，比尔家这种非常世俗化，几乎看不到任何传统犹太教痕迹的家庭自然也不例外。
仔细看去，除了常规的、折射出柔和光彩的金色和红色玻璃球之外，更多的是充满个人痕迹的手工制品和特色挂件：有几枚略显稚拙的、用彩珠和通心粉串成的天使，那是麦迪逊和瑞德幼儿园时期的杰作，每年都会在比尔家的圣诞树上出现。几个小巧的、印着“MadisonNY”字样的水晶苹果，记录着麦迪逊对家乡的眷恋，这是她第一次启程前往洛杉矶之前买回家的纪念品。而那个迷你金唱片造型的磁吸盘，则是特蕾西-比尔今年专门定制的新物件，目的是为了庆祝麦迪逊职业生涯的第一首冠军单曲。
壁炉上方的实木架也被完整精致地妆点了起来，一条苍翠的云杉枝环点缀其间，上面同样缠绕着细小的灯串，并悬挂着几个红色的松果和金色的铃铛。枝环中央，摆放着一幅麦迪逊和瑞德小时候的合影，照片里两个小家伙笑得见牙不见眼，纯真的快乐仿佛能穿透相框，感染整个房间。壁炉两侧的墙角边，各放置着一个复古的红色金属烛台，这是犹太家庭庆祝光明节的必备装饰，也是比尔家或许唯一能显示出他们犹太人身份的摆件了。电子蜡烛散发出模拟火焰跳动的暖光，与壁炉里噼啪作响的真实炉火交相辉映，共同将橘红色的光影投在乳白色的墙壁上，像不断变幻的温暖壁画。
空气中，除了松木的清冽香气，还隐约混合着刚刚烤好的红丝绒蛋糕的甜香，以及热可可的浓郁气味。视觉、嗅觉、听觉，乃至记忆中那份关于家的归属感，都被这些用心的装饰巧妙唤醒，温柔包裹。这一切细微之处共同作用，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也让这栋设计感十足的宅邸，充满了平实而动人的烟火气，那是一种属于家的，无可替代的温暖。
“你们要喝点什么？”特蕾西没有跟众人一道前往客厅，她的声音伴随着杯盘清脆的碰撞声，自厨房里遥遥传来，“咖啡？薄荷茶？热可可？”
“选热可可。”洛莉安指了一下宥真，又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亲手做的。”
“好。”宥真双手放在膝前，乖巧地点点头，“谢谢。”
“给宥真来一杯热可可！”洛莉安扬声喊道，随后看向韩易，“热可可？”
“我喝不了。”韩易摊摊手，“任何巧克力制品我都吃不了，会头疼。”
“什么？”洛莉安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没听错。”麦迪逊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游移，笑意盈盈地跟了一句，“易跟小狗一样，吃一块巧克力就会死。”
“好吧，很抱歉你不能品尝到人类制作过的最美味的可可了……但是好吧。”洛莉安挑了挑眉毛，身子完全仰回到那把专属于她的单人沙发椅上。
“没关系，易，相信我，你没有错过太多。”名义上的一家之主罗伯特-比尔拍拍韩易的肩膀，他没有理会洛莉安发出的不满反驳声，继续对客人笑着说道，“易、宥真，我想正式欢迎你们来到……嗯，我们的家里。感谢你们抽出时间来拜访我们，这绝对是今年冬季比尔家最令人期待的一场家宴。”
“这应该是我们的荣幸才对，罗伯特。”韩易礼貌回应，“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在圣诞节期间留在美国……抱歉，是节日季。”
“没关系，怎么说都行。”洛莉安嗤了声气，摆摆手，“我们家里不搞那种政治正确。”
“好的，洛莉安。”韩易笑呵呵地应道，“这是我第一次在圣诞节期间来别人家做客，我相信这也是宥真的第一次，对吗？”
“为了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并跟大家共享节日氛围，我们为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