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
即将落山的斜阳，为诺丁山标志性的马卡龙色联排别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波多贝罗路的市集，正在进入怡然惬意的尾声。
摊贩们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起没有售出的古董银器和二手黑胶唱片，空气中飘散着咖啡馆最后几壶烘焙咖啡豆的浓香，混杂着街角炒栗子摊传来的冬季专属的焦甜味道。
韩易和芭芭拉十指紧扣，漫步在这个人潮逐渐疏落下来的十字路口，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享受着这顿美餐之后惬意安然的饱足感，以及久别重逢的甜蜜。
走着走着，韩易突然停下脚步，心满意足地长舒了一口气。
“我到现在还在回味那道卡邦尼意面，”他转过头，看着芭芭拉，眼神里充满了惊叹与回味，仿佛那盘意面还在他舌尖上跳舞，“简直是天外之物！那么浓郁的蛋黄酱汁，香到不行的风干猪脸肉，还有被热气融化的帕玛森干酪碎……它们怎么能结合得那么完美？”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吧？”
芭芭拉得意地挺起胸膛，空着的那只手淘气地戳了戳韩易的胸口。
“我有没有说过，它会改变你的人生，彻底颠覆你对意大利面的所有认知？”
“我当然信你，但我真没想到能好吃到这种程度！”韩易举起双手，“我现在就想天天吃那道菜，吃上一辈……嗯，好吧，吃上一个星期。我毕竟还是长了个顽固的亚洲胃。”
“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芭芭拉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知道有个地方，他们做的卡邦尼意面，比这里的更好吃。”
韩易的眼睛瞬间亮了：“哪里？”
“当然是意大利啦！说得再具体点——罗马，伊甸园酒店的顶楼餐厅。”
“那就是我们下一次的旅行目的地了。”韩易冲她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一言为定。”
芭芭拉以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回应。她用力攥紧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现在……让我们先关注眼前的美好吧。”
芭芭拉停下步伐，在一家挂满铜制望远镜的小摊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了出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幸福感都装进胸膛。
“我来过诺丁山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和男朋友一起来过。”
“我更是一次都没来过。”韩易诚实地回答道，“我小时候很喜欢看《诺丁山》这部电影，也发誓要来这里看看，但如果你不提的话……可能我还是会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你不是在说好听的话逗我开心吧？”芭芭拉斜睨了他一眼，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你原来那三百多个女朋友，一个都没带来过？”
“三百多个……你觉得我是谁？卡萨诺瓦？”韩易哑然失笑，“别说诺丁山了，我都没跟别的女孩子在伦敦约过会。”
“那请你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吧，亲爱的。”芭芭拉伸出手，像安抚小动物一样，轻轻摸了摸韩易的脸，夸奖道。
“我怎么感觉你夸我的语气……像是在夸刚刚领养的狗狗。”韩易调侃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在流浪宠物之家看到了一只跟我很合得来的狗狗。”芭芭拉故意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眼神却瞟向他，观察着他的反应，“没想到另外三个领养者也看上了……为了争夺抚养权，差点跟她们打起来。”
“嘿，你看！”
警铃大作的韩易哪还管得了那许多，他猛地拉着芭芭拉指向旁边一扇漆成亮蓝色的门，马上转移话题。
“那不是休-格兰特家吗？”
“《诺丁山》里休-格兰特的家在波多贝罗和韦斯特博恩公园的路口，离这里还有三条街，别想骗到我。”芭芭拉鼻尖轻哼一声，望向韩易的眼神里蕴含的意味颇为复杂。但很快，她的目光便恢复了澄澈，笑意也重新出现在了眼角，“但我向你和自己许过一个承诺，不会让她们毁了我的约会，毁了我的一天，毁了属于我的东西……”
“……所以这会是我今天最后一次谈论这个话题。”
仿佛要用行动来印证自己的话，芭芭拉亲昵地挽起了韩易的手臂，将身体更紧地贴近他，侧过脸，把光洁的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用对方身上的热度驱散了刚才那波差点覆雨翻云的醋意。
她仰起头，看着向上延伸的斜坡两旁色彩斑斓的房子和那些在夕阳下泛着光的小摊，轻快地问道：“好了，说回你的《诺丁山》。眼前的这一切，跟你想象中的，跟你小时候在电影里看到的场景，如出一辙吗？”
韩易闻言，也认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波多贝罗路在傍晚时分依旧充满生活气息，但并不显得过分拥挤。古董店、二手书店和咖啡馆鳞次栉比，几个艺术系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抱着画板笑着跑过，一切都沐浴在柔和的金色光晕里。
他沉吟了片刻，诚实地摇了摇头：“感觉……很安逸，很平静。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倒也还好。就像一个普普通通，但是维护得还不错的中产社区。”
说完，韩易转回头，目光落在芭芭拉那正在被阳光烘焙的绝美脸庞上，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
“对我来说，唯一能让我感觉跟那部电影产生真正链接的地方，不是这条街，也不是那扇著名的蓝色大门。”
“而是电影里的休-格兰特，有一个倾心于他的大明星女友。而我，现在身边也站着一位倾心于我的大明星。”
“我不是茱莉亚-罗伯茨。”芭芭拉笑着反驳。
“我也不是休-格兰特。”韩易止住脚步，将芭芭拉牵到一座路边的红色电话亭旁边，避开行人的视线，左手攀上了她的脸颊，“但对我来说，你比那部电影里的朱莉娅-罗伯茨美丽得多得多得多……从内到外。”
“是吗？”芭芭拉咬住下唇，歪起脑袋，俏皮又入迷地看着他，“怎么说？”
“电影里的安娜-斯科特，很迷人、很完美，但她更像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她的魅力来自于她的巨星光环，和她偶尔泄露出的，与那光环不符的脆弱。”
“她会因为害怕而逃跑，会因为不确定而把人推开。她最勇敢的举动，也不过是在最后关头，跑到那家小书店，说出那句‘我只是一个女孩’的台词。”
话及此处，他的目光变得灼热，紧紧锁住芭芭拉的眼睛。
“但你不一样，宝贝。”
“你是用行动告诉我，你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嫉妒、会害怕、会犯傻，但又无比勇敢、无比炙热的女人。”
“一个只存在于胶片上的、完美的、脆弱的巨星，怎么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会使坏、会吃醋、会主动飞来伦敦捉弄我的你？”
“你不知道你对我的生活产生了多大的改变，也不知道你对我这个人产生了多大的改变。”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你。”芭芭拉眼眸弯弯，盛满了她能承载的全部柔情，“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吗？仅凭这句话，就足以改变一个人，使他变得更好，使他永远改变。”在逐渐变得陡峭的冷风中呼出一口炽热的白气，韩易的声线里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记得上次在洛杉矶，你对我念过的那段台词吗？”
“‘我也只是一个女孩，站在她喜欢的男孩面前……’”芭芭拉完全不需要回忆，张口就来。
“‘请求他原谅她的恐惧与慌乱，她的冒失与愚蠢。她请求他，给她第二次机会，让他看到跟她在一起，他会有多幸福。’”没想到，韩易比她背得更加熟练。
“你……全都记得？”芭芭拉眼中的星辰，此刻像是在齐奏一出美妙的交响乐。
“当然全都记得。”
韩易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坚定。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那个女孩子说……”
“她说：‘我不会再逃跑了，易。’”
“她说：‘不但不会逃跑，我还会带着我所有的情绪和馈赠，朝你奔来。’”
“她真的做到了。”
“她带着她所有的情绪和馈赠，穿越了海峡，在伦敦的公寓里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朝他奔赴而来。”
“现在，轮到他了。”
韩易能看见芭芭拉因为激动和情动而翕动着的唇瓣，也能用搂住她腰肢的右手，感觉出她全身无法抑制的轻颤。
“接下来，请认真听一下我的版本。”
“我也只是一个男孩……”
韩易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那双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也倒映着伦敦的晚霞。
“一个很复杂、很混乱，而且正在被争夺抚养权的流浪狗。”
芭芭拉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自嘲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眶却莫名地有些发热。
“我就站在这里，站在我最爱的那个女孩面前。”韩易的表情却依旧认真，他的目光灼热而真诚，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袒露在她面前。
当然，是某一部分的灵魂。
“我不是来请求你原谅我的复杂，也不是来请求你忘掉我的过往……”
“我只是想告诉你——”
“你奔向了我，而我，也早就为你留在了原地。”
他看着她那双蒙上水汽的，世界上难以有其他任何事物与之比拟的湖蓝色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天下午，当我打开门，看到你的脸，我感觉像回到了家。很奇怪，我离我的第二个家有千里之遥，离我的第一个家更远……但如此神奇地，你帮我找到了家。”
“谢谢你，给了我这样的感觉。”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但我愿向每一位统治这片土地，以及我们即将踏上的每一片土地的神灵祈祷，愿我让你在我们相处的每一天，都能体会到同样的感受。”
“你已经做到了……”
芭芭拉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夺眶而出的，但她能感受到有一颗，或者数颗，又或者根本无法计数的滚烫泪珠，正在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炙热的温度让她全身都在战栗。
家。
这个词汇对于一个像她这样，常年提着行李箱穿梭于世界各地，在无数个酒店房间里茫然醒来，需要打开手机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女孩子而言，分量实在太重了。
“你已经做到了。”
除了这句话之外，芭芭拉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送了上去。
两对唇瓣相触的瞬间，太阳也为他们坠落。
因为在诺丁山街头的这个吻，是给予，是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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