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很短,一场小雪之后,又经过几场春雨,盛夏猝不及防地降落。
雨后的空气黏腻得像是融化的蜜糖,宿舍新装的空调呼呼地冒着冷气,不断卷起桌上那本《挪威的森林》的书页。
这本书是陆小语上个月送给我的,她珍藏了许多年,书页上还有她字迹娟秀的批注。
其实我更想要她珍藏的那本《雪国》,但陆小语却坚持要我去读这本《挪威的森林》。
她说书中有答案。
我问她什么答案,她只是递给我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这段时间,我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说的那句“只有死亡才能让恋人分开”的论断,想起她说话时嘴角的弧度,眼睫投下的阴影,以及食指轻轻抵在我唇上的温度。
我正出神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看到女神的备注,我很快按下了接听键。
“师父,你暑假有没有安排?”陆小语的声音从手机里蹦出来,“我订了去官厅的火车票。”
“我可能有实习。”窗外的知了叫得正欢,我握着手机,如实相告。
“而且,你不需要工作的吗?”我很快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电话那头传来她清脆的笑声:“要工作,也得生活嘛。”
那种熟悉的、不容拒绝的轻快语调,让我眼前无端浮现起她额头那一缕不听话的碎发。
“去那里干什么?”见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我询问她目的。
“看海,看星星!”她欢呼道。
“官厅是水库,哪里有海?”我哭笑不得。
“水库也是海,就是小一些而已。”她开始撒娇,尾音拖得老长,“凑合一下嘛。”
“那我们怎么过去?”
“当然是绿皮火车!”她兴奋地说,仿佛在宣布一个伟大的冒险计划。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坐过的绿皮车,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水和铁锈的气味。车窗可以打开,风会灌进来,把头发吹得乱糟糟的。那种慢悠悠的晃荡感,确实很适合她天马行空的性格。
“可是绿皮火车很慢诶。”我故作嫌弃地说,“还不如我们搭乘顺风车方便。”
她沉默了两秒,然后我听见她轻声说:“慢一点多好,可以留得住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这句话像一颗蜜糖落入茶水里,在我心头晕开一片涟漪。
“那我可以多喊几个朋友,我们在路上一起玩狼人杀。”我怕她路上无聊,于是自作聪明地提议道。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
即使隔着手机,我都能感觉到她目光的锋利——就像那天在电影院里,她微笑着用手指挡住我的吻时那样。
“喂?”我忐忑地唤道。
“我在想……”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你是不是真的很擅长把浪漫的事情,都变成团建活动?”
空调还在固执地呼呼吹着冷气,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只说一次,就我们两个,绿皮火车,一起去。”陆小语挂断了电话。
暑假如期而至,我和陆小语按计划坐着绿皮火车去了官厅。
我们在水库外的农家饭庄吃了一条很大的鱼,开动前她还刻意拉起我的手,同那条鱼比了比大小。
等我们吃饱喝足,带着帐篷和防潮垫来到水库外的旷野时,夜幕已低垂。
官厅水库在夜色下泛起细碎的银光,像打碎的镜子散落一片。夜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将陆小语的发丝吹得飞扬,有几缕轻轻蹭过我的脸颊。
“事实证明……”我望着平静的水面,轻声说道,“水库就是水库,始终比不了大海的波澜壮阔,宠辱不惊。”
“那是因为你缺少浪漫的想象。”陆小语漫不经心地踢开一块小石子,抬头望向天空,“真正的壮阔在那儿呢。”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漫天星斗低垂,银河倾泻而下,仿佛触手可及。
远处火车在铁轨上飞驰的轰鸣声若隐若现,但此刻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星光流淌的声音。
“梦境天空降落成大泽,每一个星辰闪耀成瞳孔。”我低声念道。
陆小语铺防潮垫的手顿了一下,回头看我时眼睛微微睁大:“你居然还记得。”
“这是当然,我记忆力很好的。”我带着几分得意回答。
她忽然笑了,拽着我的手臂让我跌坐在垫子上:“那你以后可不许忘记我。”
我躺下时,肩膀抵着她的肩膀,肌肤相触的温度比夜风更暖。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夏虫的低语,铁轨上的列车带着远方的故事飞驰而过。 而此刻,我和她的距离比铁轨更近,比蝉鸣更清晰——是心与心的距离。
我们沉默了很久。陆小语忽然一个翻身,手臂和腿像树懒抱紧树干一样压在我身上。
“星海也是海。”她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
“和心爱的人一起看一次海。”她声音轻得像梦呓。
“水库可不算。”我忍不住笑她。
她没理会我的调侃,只是抬头望着星空,忽然问道:“师父,你相信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吗?”
我摇了摇头。
她侧过脸,漫天的星光沉在她的眼底:“摇头是什么意思?不信?还是不敢信?”
“是不需要信。”我望着银河说,“一年一见,太残忍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师父。”
“嗯?”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手臂,“有些事情,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我转头看她,她的脸庞在星河下镀了一层柔光,睫毛的阴影轻轻颤动。 下一秒,她忽然吻了上来。
那一瞬间如流星划过夜空——冰凉、短暂、却炽烈得让人心脏炸裂。
她退开的时候,唇间还带着一点甜腻的汽水味,像是某种青春期的幻觉,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真好。”她笑着说,眉眼弯成了月牙。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找回舌头:“什么?”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嘛。”她晃了晃手里的汽水瓶,叮咚作响,“所以,你还不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相信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吗?”
“我刚刚摇头了。”
“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她的眼神忽然认真起来。
我望着星河,心脏忽然像被什么攥紧:“我不知道故事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我要毕业了。”
“所以呢?”她轻轻问道。
“毕业就没有理由不娶你了呀。”我试图用玩笑掩饰某种即将溃堤的情绪。
“你想得还挺远。”她的语气淡淡的,让人抓不住任何温度。
“小语。”
“嗯?怎么啦,师父?”
“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
“我赌你将来一定不会嫁给我。”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为什么这么说?”
我望着星空笑了:“你和赌约,我总要赢一个嘛。“
夜风突然变凉了,远处的火车再次驶来,刺耳的汽笛声划过寂静的夜空,岁月骤然失语。
“话说,师父有没有毕业后的旅行计划?”陆小语转移了话题。
“你有推荐吗?”我在想着结婚和赌约的事,心不在焉地反问。
“我想去云南看蝴蝶。”她说,“我喜欢蝴蝶,因为它们是连接生与死的信使。”
“你这是迷信,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