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机车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又迅速消失。
安雨萌站起身,走到陈亦轩背后,她似乎是想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脖子,但是考虑到我这个电灯泡还在场,于是改成了拍肩:“我饿了,我们去楼下吃豚骨拉面和煎饺!”
走廊的感应灯在我们出门时亮起,照亮墙上一幅浮世绘复制品——画中是夜樱如雪,树下人影成双。
经过隔壁房间时,隐约听见女生的笑声,和电视机里播放的《哆啦A梦》的对白。
木板走廊被雨水泡得发胀,踩上去时发出咯吱声响。
民宿一楼拐角开着一家通宵营业的面馆,旁边还有一家可以泡温泉的私汤。
面馆门口挂着褪色的暖帘,掀开时带起一阵带着酱油香的风。
老板娘正在用长筷翻搅汤锅,雾气蒙在窗玻璃上,把街道灯光晕染成流动的橙色水彩。
安雨萌用手指指了指柜台后面的照片墙。
“看那个。”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
背景是富士山,一个年轻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正依偎在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男人怀里。
老板娘笑了笑,用语调怪异的中国话说道:“那是我和父亲。”
她端着煎饺走过来,一边将塑料托盘放在木桌上,一边又对我们讲一句日语。
安雨萌皱了皱眉,翻译说:“她说她的父亲三个月前已经去世了,胃癌。”
我习惯性地用筷子尖戳破煎饺的薄皮,金黄的油渍在餐纸上洇出小太阳:“那还是蛮遗憾的。”
安雨萌充当了我们的翻译,告诉老板娘节哀顺变。
老板娘微笑着点头示意,用日语同安雨萌交流起来。
等她重新会去煮面之后,安雨萌才把她们刚才聊天的内容告诉了我们。
“老板娘说,她的父母离异了,她是被父亲带大的。”
“她的父亲喜欢喝酒,所以胃一直都不太好。”
“她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她平安喜乐,所以她现在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老板娘陆续端来三碗豚骨拉面,最后又端上来一叠酱油小菜。
安雨萌翻译说:“这个是赠送的,是她父亲的独家秘方腌制的。”
陈亦轩本来想带我们去深夜酒馆喝几杯清酒的,但是考虑到明早还要早起去看樱花,只好遗憾作罢。
“人生总是要留遗憾的嘛。”他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但我又觉得,这句话他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我和陆小语站在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她指着一朵朵比人脸还大的樱花,问我说:“你知道思念的重量吗?”
梦里的我摇了摇头。
“比这一树的樱花还要重。”她说。
“这一树的樱花能有多重?”我嗤之以鼻。
“你可以数一数,树上一共有多少朵樱花。”她提议。
梦中的我,还真就乐此不疲地数了起来。
我也记不清梦里的自己数到多少朵了,只是天不亮就醒了过来。
我拿起手机,点亮屏幕,便弹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是橘子发来的。
这还是上次分别之后,他第一次主动给我发消息。
“岩哥,我准备回北京了。”
“我在日本,等我回去。”我回复。
我本想再睡一会儿,但隔壁又传来了《哆啦A梦》的对白声,我有些诧异,现在的小朋友精力都这么旺盛的吗?这么早就起床看动画片了。
我洗了个澡,穿戴整齐后离开房间,准备去一楼等陈亦轩和安雨萌。
不曾想刚一出门,就迎面撞见隔壁房间的人出来。
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留着披肩的长发,乌黑的发丝上还浸着水色,显然是刚刚洗过。
她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衣和一条宽松的浅色牛仔裤,耳机里隐约透出大雄和哆啦A梦吵架的声音。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礼貌性地冲我点了点头,就快步走开了。
大约八点半左右,我们终于来到了攻略里提及的温室。
玻璃上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痕迹,阳光渗进来的时候,整个空间蒸腾着淡粉色的光晕。
安雨萌踮起脚去碰垂落的樱枝,指尖扫过花瓣,花瓣就簌簌地抖落,像被惊动的蝴蝶。
“陈亦轩,你过来。”她回过头,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陈亦轩走过去,她顺势拉住他的手,指着缓速降落的花瓣:“你看,像不像婚礼上的彩纸?”
陈亦轩没说话,只是伸手替她摘掉头发上沾着的一片花瓣。
安雨萌的耳尖红了,低头“噗嗤”笑了声,又故意板起脸:“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没去看他们,低头翻着观光手册最后一页,目光停在“温室八重樱”的介绍上——“八重樱并非单一的樱花品种,而是重瓣樱花的总称……”
因为开花较晚,所以在国内也被称为晚樱。
我突然又想起多年前问过陆小语的那个问题:国内明明也引进了樱花,为什么非要来日本看。
这个问题,她在去年四月份给了我答案。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去日本看樱花吗?”在离开玉渊潭公园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
我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之前问过你,但是你没告诉我。”
“樱花是很美好的事物。”陆小语回望着满园花色,轻声说道,“所以我想看看,这样美好的事物,却生长在一个孕育了恐怖的军国主义的土壤上,会是什么样子。”
她回过头,对我粲然一笑,脸颊上的梨涡闪闪发亮“是不是很矛盾,很讽刺?”
“那我们以后再去一次。”我提议。
陆小语望着我的眼睛,几次欲言又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她说,“要是到时候我懒得去,你可以替我去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