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阵!”
常服排首应语。
天空上,整装待发的那百余架机甲,齐齐开始下坠。
嗵!嗵!嗵!嗵!
烟尘滚滚。
一杆杆制式的银白巨枪,耀闪着肃杀寒芒,把这些被驱赶到空地上的人,统统围拢在了一个看似松散,实则却是密不透风的阵墙圈中。
铁壁银甲,焰枪熊熊,上好了镗的喷火器,滚滚发红。
只稍片刻的功夫,手无寸铁的沙匪们俱已经身陷在死局中,只等着指挥官——行首孙候一声令下,便要魂归西天,人死灯灭。
一时间,盐原上,哀恸而无声!
“你,你们,太过分了!”
这样的时刻,反倒是一些含含糊糊,虚弱而原本会被完全掩盖掉了的声响,变得了更加清晰了起来。
循音而去。
那是几个面庞已经完全一副猪头模样的年轻汉。
此刻的他们,被绳索绑缚了手脚,鼻青脸肿,歪倒在地上,只能够彼此勉强依靠着,成了一坨。
可即便是这样,这些人,依旧还是勉强着,总算爬了起身,耷拉下来的眼眸,红红的,充满血丝,可还是努力着,远远巴望着场中央,看着那个默不作声的黄脸汉,嘴中嘟嘟囔囔,无比的懊恼。
而仔细从他们现在已经血肉模糊的面庞中,观察辨认了半晌,其实还是可以大体的认出来:
这几个兄弟,正是刚刚,那几位擅自从机甲中脱出,冒着违反孙候军令的压力,跑过去,搀扶起黄脸的忠诚部曲。
“你,你们!”
这一次,发出苍白叫喊的人,是那个,此刻正被族人搀扶住的杨家老汉儿。
(杨浩因为之前陷入了昏迷,这一时半会儿间,倒也是并没有完全认清楚。)
毕竟,这几个忠义满满的战士,可是的的确确,正儿八经的烈甲兵!
距离他们离开沙匪们的视线,其实也才没有两个时辰。
偏偏,在短短的时间里,这些好汉,已经被折磨虐待至此,足可见孙候得为人,果然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简直不是人!”
要知道,即便是自己已经身陷在必死之局,随时会被这些整装齐发的机甲兵,开火处死。
可这些平日里也干过不少偷鸡摸狗,杀人越货勾当的沙匪们,盗亦有道。
背信弃义,屠戮同仁!
这样的事情,他们即便是死,也是依然不齿!
于是,更加义愤填膺!
当然,在此刻,弱者们的愤怒,显然苍白而又无关要紧。
“老猴子。”
就在所有的一切,已然要成定局的那一刻,却忽然,慌乱了的人群里,一个人淡淡唤了一声。
这是一个老孙头最不喜欢被人提及的称谓绰号!
脚步没停,还本准备潇洒离去的干瘦男,这一下,立马止停了脚步,恶狠狠,回过了身。
“哟何,是咱们年少有为的杨伍首啊。您是在死前,还有什么吩咐吗?”
而在看清楚了喊话的人的脸之后,这个已经掌控局面的家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变了脸色,发出了一阵自是从刚才起,直到现在,最为轻蔑、难堪、假惺惺的嗤笑。
‘还敢嚣张!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抽掉你的筋,把你剁成臭狗屎!’
没有人会和一个眼看就要死掉的人,真生气。
但是,咱孙行首,这一次,的确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这一次,在不久前,还有一点歇斯底里状的黄脸汉,却是一改之前的暴躁与惊恐,声音极度的平和,不缓不慢:
“嗯,老猴子,看在咱到底也有过一段同僚情谊的份上,再听我这个即死之人,啰嗦几句,行不行?”
杨浩的语句,看似是客套,可说话的姿态,却是完全没有任何征求孙候意见的意思。
而作为曾经的上一级将官,哪怕是不曾直属,此时的老孙头,依旧没敢完全对上杨浩犀利的眼神。
“哦?”
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会惧恐。
统领战甲行的孙行首,咧着嘴,瘆人一笑,手抬起,轻轻一挥!
一时间,战场上,百余名整装待发的机甲,领过格杀的将令,扣动了火焰喷射器的开关。
熊熊大火,本该马上喷涌,银枪投刺,戮沙尽面前,一众羸弱的匪徒!
呼呼呼!
疾风吹响!
现场是却格外的安静!
与此同时,发现不对劲的老孙头的脸,一下子尴尬,已经涨起通红,眼珠四顾。
“行首,我的机甲动不了了!”
他似乎是听见了,那个自己最为‘宠幸’的年轻排首,正被闷在失控的机甲中,隐隐约约,而又微微不可细闻的声响。
于是,在过了没多久之后,发现不对劲的男人,终于又重新挂起了尴尬的讪笑:“哈哈哈,杨伍首,咱见外了不是。”
眼下的局面,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老孙头不清楚,杨浩具体做了什么,以至于,现在,自己的这一帮子手下兵,竟然会全部愣在了原地,止停了动作。
这简直是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
(当然,他是肯定不相信,他们会突然全部发生了背叛。
毕竟,现在这局面,即便是的确会有一两位正义感爆棚的机会,可能在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
可是,在场的绝大多数战士,自己都实在是过于了解他们的脾性,早已经给自己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有半点的违逆。)
“刚刚,您别生气啊。”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又说上了最为低声下气的窝囊、讨扰的话语,眼神不甘,环视周围,终于,还是不得不重新平缓下了自己先前不善的语气,
“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与我讲,小的一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人在屋檐下,总得会低头。
变惯了脸的孙行首,下一秒,已经重新认了怂。
当然,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来不缺乏智慧。
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依旧已经在心里完成了盘算,知道自己虽然已经被拿捏,可既然杨浩始终还是说话好商好量,也必然是代表着:
他,一定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的帮助。
而事实,似乎也的确是,正如他的所料。
在听到孙候,死乞白赖上杆子一样的话术后,面色变得有点惨白的杨浩,终究还是摆了摆自己的粗布衣袖,声音重新变得有点气息不稳:
“武凯,他,在给你发来的那块点阵牌里,是不是记载明了:今天,他就要我,死在这里,对吧?”
毕竟,是从前自己心甘情愿跟随一路的老大哥。
即便,他现在,对于这件事情的事实,十分肯定,也知道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可是在心理上,说到底,还是有点儿依旧不愿意死心。
然而,对于这完全毋庸置疑的一点,咱们,现在已经又投了敌的孙行首,即便是自己在刚刚,才不久之前,依然叫嚣得,颇为的大声。
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杨浩直截了当问出时。
老孙头依旧还是,有点儿,不知道应该如何来接茬。
(他,总不至于,这样说:“诶,对哦,他就是要你死!”)
于是,在犹犹豫豫,不过片刻后,面如死灰,知道自己躲不过去的孙候,索性心一横,手一捞,弯着腰,恭恭顺顺,把自己怀中揣着的那块点阵牌,一如之前那常服的排首模样,双手递出,一般无二。
“我,知道原因。”
杨浩更加面若死灰,但是,却完全没有任何的打算,是要将那近在咫尺的牌子,举起来看一看。
反而,男人挺起了胸膛,悲痛万分的眼神,怒目环扫四周围,又看了一眼,那一杆杆,还半举着的银枪后,朗声喝骂,道:“所以,你们就都忘记了?烈甲,不欺手无寸铁之人!”
这一句话,是来自烈甲军的军规条例中,第一章的第八条!
而此刻,喊出来的这个男人,悲愤的声音,变得更加高亢,充满了愤怒,歇斯底里!
然而,这样的行为,在‘软了骨头’的孙行首看来,是既极其幼稚,又极其可笑的。
即便,现在的他,已经‘跪’下,通了敌,可以算是在‘帮助’沙匪。
可这,在他个人看来,也到底不过是为了生存,暂时的委曲求全,罢了。
弱肉强食嘛,在不利的环境下,尽可能保住自己的命,才有翻盘的机会。
至于说,军人的信念、荣耀,这些,早在他第一次下‘跪’的时候,就已经给丢到了不知道哪里去了!
当然,这一种轻蔑,他万万不能表现出来。
而至于其他被困的烈甲兵士,当然,也就更加发不出来声。
周围再一次,无比的安静。
杨浩并不以为意,甚至是完全无视了自己面前,龟低着脑袋的干瘦男人,目光依旧扫视着众机甲:“所以,你们刚刚,连自己身为白焱边军的口号,都不敢喊了,对吧!”
是的,这一次,自他们作战以来,那本该嘹亮,挂在嘴边的八个字,没人喊过!
“身披烈甲,誓不言败。”
杨浩低声喃喃。
“身披烈甲,誓不言败。”
与之回应的,是他近在脚边,那几个被打‘废’了,只能够含糊其辞的轻唤,依旧带着挣扎。
“身披烈甲,誓不言败。”
又有沙匪中,几个不大的声音,紧随。
身负重伤的战士们,挺起了胸膛,即便是几乎快要瘫在了地上,即便自己,被自己的同僚给打伤,眼神依旧炯炯,看着面前挺拔站立的男人,充满了无限的崇敬与憧憬!
“身披烈甲,誓不言败!”
终于,这一句话,唤醒了几个藏在机甲里,不敢发出特别大声音的低哑叫喊。
这八个字,可是他们喊了无数个日月的自豪口号!
之所以,到现在一直不敢发声,是因为,他们内心里,不安,羞愧,与心虚站不住脚!
要知道,杨浩的伍首,虽然,的确是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簇首武凯的提携。可是他,在领军后,也是的确有靠着自己实打实的能力,在军簇中,收获了一大帮子拥趸。
而很多的,并非他那一伍的战士,可能嘴上不说,其实很多在心里,多多少少,对于勇猛者,是有一点服气与钦佩的。
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背叛烈甲!
而之前,孙候的命令,又实在是太过于仓促,以至于,即便是这个命令,来自于上官,来自于簇首,他们不得不执行。
可是,戕害自己找了许久的同军的将官,这件事情,在执行起来的过程中,到底都还是心里发虚,所以闭了嘴。
身披烈甲,誓不言败!
这是军人的骄傲!
身为战士,死可以,但玷污荣耀,沾染肮脏、龌龊、卑鄙、不堪的一切,不可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