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NEVERMORE(二)

    它沉默地等在黑暗中。

    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没有任何属于‘生’的响动,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它熟悉这种安静,几近于享受,但它已经失去了这一属于生命的特权。

    它只是等待。

    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它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它不知道。

    它虚无而空荡的头脑中唯一算得上记忆的东西,是一颗荒芜的、漆黑的星球。

    一想到它,它便会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

    回去。它想。必须回去。

    黑暗同意了。

    ——

    矿工们的工头纳达尔弯腰抱起了一堆不起眼的黑色矿石,小心地将它们搬到了身后悬浮车的后斗里。

    司机叼着烟靠在门边,因闷热与不耐烦而生出的汗水正在摧残他那张丑陋面庞仅剩不多的一点人样。

    他用畸形的左手取下那根皱巴巴的香烟,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纳达尔身边,看了眼后斗,问道:“你们今天的收获好像不太行啊?”

    “这个月来没有一天行。”纳达尔略显阴郁地回答。“这条矿脉基本已经被挖完了。”

    司机抬手扒住后斗的边缘,仔细地看了眼那些漆黑的石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头来,说道:“等所有的矿都挖完,我们就得再请红袍子们来一次了。”

    纳达尔愤慨地摘下厚重的安全帽,把它夹在腋下,语气颇为不快地回答:“我倒宁愿他们别来。”

    “为啥?”司机困惑地盯着他。

    “我讨厌他们,还有那些机器。”纳达尔说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小时候每天都能听到那些鬼东西的吼叫,它们一叫我就哭,我一哭,我妈就打我,还拿烧红的锅铲烫我的脚底板.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看到他们了。”

    “但打你的人是你妈啊?而且你妈不是死了吗?你讨厌他们干啥?”司机愈发困惑了。

    纳达尔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示意司机上车。

    他自己则转过身,快速地清点了一下不远处正在收集工具,准备乘下一辆大型悬浮车撤离的同伴们的人数。

    他们跟着他干活已经有二十四年了,这行当很不好做,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几乎每天都有人死,虽然有丰厚的补偿金,但死了就是死了,这点是没得商量的。

    神圣如帝皇,还不是被大叛逆荷鲁斯打得坐在王座上一万年没起来吗?

    纳达尔又点了两遍人数,便从工作服的内兜里掏了一包烟出来,把它扔给了他的副手。

    后者笑着接过,做了个手势,就这样完成了无声的交流。

    看着他走入人群中散烟的背影,纳达尔取出他仅剩下的两根,慢慢地走到了车头,坐上了副驾驶。

    他将其中一根扔给司机,后者眉开眼笑地掐灭他正抽着的那根,转手拿出了一个简易的打火器,把它递给了纳达尔。

    火光明灭之间,老旧的悬浮卡车发出了一阵怪叫,开始在黑夜中前行。

    得益于悬浮车离地的高度,他们无需经受凹凸不平地貌的颠簸,但这片光秃秃的荒芜平原还是找到了另一种方式来折磨他们——即那些无处不在的巨大纪念碑。

    它们大部分都是石头做的,少部分则是用合成材料。它们沉默地等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缓缓展现身姿,其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刻痕,从底部一直蔓延到高耸入云的顶端。

    每一块纪念碑,都是一份名单。

    一万年前,拯救星上的人们生活在一种优秀的、反应迅速的政体之中,他们互为对方的供养者,所遇见的任何问题都可以很快得到解决。而一万年后,他们曾经亲手建立的奇迹已经不复存在、所拥有的一切也烟消云散,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能留下来。

    只有这些布满不规则刻痕的纪念碑能够证明他们曾经来过。每一道痕迹,都是一条生命。

    纳达尔读过几年书,他知道这些纪念碑是红袍子们建起的。

    他不喜欢他们,觉得他们冷冰冰的,没有人味,可他也明白,这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偏见——如果他们真的是他想象中的那副模样,这些纪念碑便不会拔地而起,矗立于此。

    “还有多久?”纳达尔问,同时熄灭香烟,把它塞回口袋。

    司机抬头看了眼悬挂在他头顶上的一个仪器,他从一大串飞速划过的读数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方才回答。

    “你要是累了的话可以睡会,伙计,我们得绕远路了。原来那条近路今天不能走,那儿有一大群突变兽正在迁徙。”

    “又来?”纳达尔略显吃惊地问。

    司机朝左猛打方向盘,语气里也带上了点感慨。

    “两个星期的时间,它们迁徙了十六次.谁能搞清楚这些脑容量小的可怜的王八蛋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恐怕没人搞得清楚。纳达尔想。

    突变兽这个词,实际上是一种笼统的概括性称呼。所有长相怪异、寿命短暂、脾气暴躁的动物在拯救星人眼中都可以被冠以这个词语,对它们的分类工作早在数百个世纪以前就被证明是无用功。

    原因无他,它们的基因实在是太不稳定了。

    几乎只需几个月的时间,这些东西就能以完全违反生物学定律的速度将自己的族群从里到外地更新一遍。这和它们诞生的原因,以及生活的地方有很大的关系。

    突变兽最初起源于鸦卫们对拯救星地表所投放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所遗留下的辐射,但真正使它们成为如今这幅模样的,却是那些现已无人存在的大部分地块。

    直到目前为止,拯救星仍然有百分之六十二的地表处于无法修复亦无法重建的情况,人类无法适应那里的环境,而突变兽们可以,但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惊人的

    不过,它们倒也并非害兽,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们都是避着人群生活的。

    纳达尔将安全帽倒扣在脑袋上,伸手按住座椅的调整钮,就这么躺倒了下来,打算睡上一觉。

    他很快便闭上了眼睛,神智清明的开始在过去的记忆中漫游。

    他想起自己糟糕的童年,想起死去的父亲和总是悲伤的母亲——母亲从前对他很没耐心,对他讲话的态度也极差,仿佛他们是仇人而非母子

    但母亲从未离开。

    她用父亲的抚恤金将他抚养长大,让他读书,教他怎么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生存。

    他成为矿工三年后,她静悄悄地死了,死在家里,穿得整整齐齐,手里攥着他们家的唯一一张合照:尚在襁褓里的他,年轻时美丽而温柔的母亲,还有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父亲。

    纳达尔不是唯一一个有着如此痛苦境遇的人。

    就拿司机来说,他患有多种先天性的基因变异,它们让他跛脚、左手肌肉萎缩同时仅有两根手指,还让他的长相颇为可怕。

    最糟糕的是,它们会持续发展,如果他每个月不吃下一打特效药,它们就会慢慢地把他变成一团瘫在床上的无意识的肉块。

    根据去年的统计数据来看,和他一样身患基因病,达到必须吃药维持生活地步的人,在整个拯救星的社会中大约有百分之十四左右。而像纳达尔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恐怕就更多了。

    司机沉默地开着车,纳达尔的意识也逐渐昏沉了起来。

    他确实太累了,拯救星的矿工与其他世界上的不太一样,他们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休假状态,这段时间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包括去干第二份工作

    直到每年七月份后,红袍子们乘船前来。

    他们将按照那份已经履行了近万年的交易合约行事。

    在多年以前,他们曾经发表过一份公开声明,里面有这样一句话。

    ‘诸位之家园的地壳运动近年来非常活跃,这种随处可见的异常现象使得那些原本深埋地下的矿脉会在之后的数个世纪内逐渐暴露。因此,矿工在未来势必会成为一份热门的职业,我方已开展相关器械使用的培训,请有意向者来鸦塔之下报名。’

    纳达尔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他明白,那些新的矿脉必须要被红袍子们完整地检查和清理过一遍,才能得到开采许可。而这意味着每年七月后,矿工们的休息时间将变得非常少。

    “嘿,伙计。”司机忽然开口唤他,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纳达尔摘下扣在脸上的安全帽,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后者面容僵硬地举起残疾的左手,指了指驾驶室玻璃正上方划过云层的那个小光点。

    纳达尔看了它一眼,起初还不以为意,甚至有点烦司机为了这点小事把自己叫醒——飞行器而已嘛,谁没见过呢?鸦卫们可经常乘坐它们来来去去

    但是他很快就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东西飞得太快了。

    准确来说,是快得他妈的简直要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而且,那东西的形状看上去也并不像是飞行器

    长时间在昏暗的环境中劳作早已摧残了他的视力,但驾驶室的玻璃自带缩放效果。它虽然老旧,所用的科技却是来源于机械教的,这让他和司机一样,看清了那东西的真实面貌。

    他惊恐地坐了起来,睡意全无,座椅靠背随之弹起,打得他的后背火辣辣的一片疼痛。

    两人沉默无言地凝视着它刺破云层,滑向他们后方,却又在一个眨眼的功夫内彻底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幻觉。

    司机和他呆滞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能看见对方脸上那种仿佛置身梦中的困惑。

    过了一会,司机率先开口。

    “.那是个什么东西?”他语气缓慢地抛出一个疑问。

    “我不知道。”纳达尔用梦呓般的语气回答,却又打了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过来。

    不管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它都是朝着他们后方落去的,这意味着后走的矿工们很可能会撞见它!

    纳达尔一把抓起自己腰间的通讯器,便开始呼叫他的副手,而频道那头无人回应,只有空荡的滴滴声。

    他略有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眼司机,后者一言不发地调转车头,开了回去.

    然而,才走出去不到数百米,纳达尔便主动叫停。

    “不,不。”过度慌乱之下,他就连口齿也变得不甚清晰。“假如真的出了事,我们回去也没用,我们得把事情向上报。”

    “报给谁?”司机问。

    纳达尔把通讯器的频道旋钮拨到一个他从领到这机械开始便从未用过的刻度,仅半秒钟不到,那头便传来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这里是鸦塔,是谁在呼叫?”

    ——

    暗鸦守卫们标志性的黑白二色穿梭机只花了十分钟不到便抵达了纳达尔发出呼叫的地方,工头和司机靠在车边等待,两人脚下散落着一地烟头,它们都是司机自己的存货。

    他无私的分享让他们勉强保持了冷静,虽然手指颤抖不已,但好歹还能站得住。

    走下穿梭机的鸦卫共有五人,这个数量让只见过他们几次的纳达尔颇感安心。

    “矿工纳达尔?”为首的那个问他。

    “是的,是的。”

    纳达尔赶忙回应,紧接着马不停蹄地将他早就对着通讯器说过的那番话又讲了一遍,为首的鸦卫没有打断他,反倒很平和地摘下了自己那白色的、有着鸟喙般结构的头盔,露出了一张残缺不全的脸。

    他可能曾经被什么恐怖的野兽袭击过,以至于下半张脸的肉完全消失了,已被漆黑的钢铁彻底替换。

    尽管如此,他的平静仍然感染了两人,不知不觉间,他们的恐惧彻底消失了。

    纳达尔口干舌燥地完成了讲述。

    “你们做得很好,但事情的真假还有待验证。”鸦卫说。“毕竟,鸦塔和空间站都没有发出任何警告。因此,两位,假如你们的发现是真的,那我们恐怕就要对付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了。”

    纳达尔愣住了,感到头晕目眩,他结巴着吐出那个词:“恶-恶魔?”

    “有可能。”鸦卫重新戴上头盔。“但也可能更糟。”

    纳达尔听见司机在偷偷地咽口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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