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注意到,尽管安娜·伊莲娜曾在不同场合,多次宣称她最喜欢的诗人是拜伦勋爵,但是,她的人生中始终贯穿着奇妙的莎士比亚情节——当我们走进环球剧院,莎士比亚的剧目表里最上方的作品往往是《暴风雨》,当我们去书店买一套经典版的大部头莎士比亚全集,以1623年伦敦所出版的莎翁合集为例,第一部对开本第一个剧目是《暴风雨》。历史上当莎士比亚的剧目第一次被翻译成德语,在中欧演出时,上演的剧目恰恰也是《暴风雨》。」
「一个分外奇妙的巧合——《暴风雨》其实是莎士比亚人生中最后一部传奇剧,它讲述的是男女主角,米兰的大公爵普洛斯彼罗和他的女儿米兰达公主一起流落荒岛,最后又重返意大利的故事。」
「它是莎士比亚戏剧人生的终点,他人生中唯一严格遵守戏剧的三一律的作品,亦是整个欧洲文学世界里,琳琅满目的荒岛文学的开端。每一个故事里,自然像是一面镜子,每个人都会在岛上获得蜕变。普洛斯彼罗公爵在岛上找到了呼唤雷霆和闪电的力量。水手唐泰斯在岛上寻找到了遗落的宝藏,摇身一变,变为了基督山伯爵……」
「所以。」
「关于安娜·伊莲娜如何和顾为经合作,为他策划人生中的第一场艺术展览的过程。关于她在岛上如何做出的那个艺术史上著名的抉择。也请允许笔者去化用《暴风雨》中的一段记述来记述它——」
「“要是我曾经给你太严厉的惩罚,你也已经得到了补偿,因为我已经把生命中的一部分给了你。我是为了她才活着的的。现在,我再把她交到你的手里:你所承受的一切苦恼都不过是我所对你的热爱的考验……如今,当着这天,我许给你这个珍贵的赏赐。”」
「——(英)威廉·莎士比亚《暴风雨》」
「这是在荒岛之上,普洛斯彼罗公爵把他的心,把她的女儿米兰达交给恋人王子菲迪南德时说的话,我想,这也是荒岛之上,当面对自然的伟力之时,安娜·伊莲娜把她的心,把她关于艺术的热爱,从伊莲娜这个名字里,交还给自己时所说的话。」
「当她跪在沙滩上看向大海的时候,她即将迎来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身份的转折。」
——《来自艺术的力量·第十五版·第一卷——顾为经与安娜·伊莲娜:从心而终》第73页
——
安娜躺在病床上,拿着一本几日前紧急出版的《油画》杂志纪念特刊在津津有味的翻看着。
特刊的封面被从中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是那幅卡洛尔的《雷雨天的老教堂》的画稿,另一半里,则是顾为经和她的合影。
合影应该出自之前滨海艺术中心里的访谈的抓拍照。
什么罗辛斯、亚历山大、古斯塔夫博士……这些无关紧要的讨论嘉宾镜头都没有捕捉,因为坐位角度的问题,连顾为经也只有一个稍显模糊模糊的背影。
照片里。
伊莲娜小姐坐在沙发上,戴着一只白色的丝绸手套,凝视着镜头侧方的方向,栗色的瞳孔里,则隐隐约约的映着面前年轻男人的身影。
两人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安娜认真的回忆了一下。
这应该是关于《雷雨天的老教堂》到底是不是一定是卡拉的作品的问题上,两个人讨论着讨论着,差点又互相狂喷起来时候的场景。
伊莲娜小姐那时正在那里不开心着呢,能拍成这么含情脉脉互相深情凝望的模样,也真的是挺难为摄像师小哥和图片编辑的了。
“我猜,董事会的女士们先生们,一定以为我死了,连艺术纪念特刊都发出来了。”
安娜欣赏着《油画》杂志上的照片,点点头发表着锐评。
“确实是太过吓人了。”
坐在陪护沙发上,正在一个个拆开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探视病人的礼品,并把绸带上方所别着的信笺卡收集起来,根据需要到时候写回信的艾略特秘书闻言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幸好,您没有事。”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们在荒岛上的第六天凌晨,有人注意到了岛上沙滩上的烟火。
他们两个离最近的有人岛屿已经极近了,直线距离不超过50公里,正因如此,约莫是灯下黑的效应,救援的飞机搞错了搜救的方向。
最先是一架夜间接送游客上岛进行低空飞行的水上飞机,注意到了沙滩上夜晚的火光。
仅仅两个小时后。
他们所乘坐着救援直升机便直接降落在了新加坡中央医院的主楼顶的停机坪。
尽管伊莲娜小姐认为自己最需要的只是好好的去洗一个澡,不过,为了让大家安心,安娜还是没有固执,很配合的接受了完整的身体检查,然后躺在了医院的加护病床上,吊起了葡萄糖营养液。
尽管医生认为,伊莲娜小姐现在所最需要的是好好的去睡一个觉。
不过。
为了让自己安心。
女人非常固执的让他闭嘴,在床上又睁着眼睛等待了四个半小时,葡萄糖都吊完了。直到安娜非常明确的从主治医生那里得到了顾为经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的消息以后,她当面的向主治医生致以了由衷感谢,这才沉沉坠入梦乡。
能得到安娜·伊莲娜小姐的诚恳感谢,是一件非常非常能够给人带来满足感的事情,圆下巴上胡子剔的青光的医生看上去极为开心。
不知他若能知道,就因为救援队没能在特定的时间内赶到,他刚刚和300万欧元的奖金失之交臂,会不会转而郁闷的想要把脑袋上的头发拔下来几根。
人这样的生物,就是此般的变幻莫定。
绵羊只要有草吃,狮子只要有肉吃,就会充满了喜悦,活在一种动物性的纯粹之中。
而人——
人是否觉得快乐,亦或是感到忧伤。
往往只取决你想要得到什么,而你真的得到了什么。
在生命中的很多时刻,大家总是在社交软件上不间断的复制着别人的欲望,更多的钱,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
A想成为B。
B盼望着成为C。
漫天漂浮的都是欲望虚幻的变体。
当有一天,人真正变成了自己,印象派般美好瑰丽的梦想之核在心中生根发芽的时候,他们才会真正的获得满足与快慰。
安娜在病床上躺着。
呼吸悠长。
她一觉便睡了十四个小时,然后,她试图将这几天流落荒岛所丢失的时间通通都补回来。
安娜开始以宛如工作狂般的精神处理起了邮箱里遗留的工作邮件,打理起了几日之内所耽误的工作。
这间特护病房被她变成了办公室。
艾略特秘书一度担心,安娜是正在经历着某种表现奇怪的创后应激反应症状,悄悄观察了好几天,她才确认,小姐确实没有表现出神经质的行为,而是真的乐在其中。
她近乎于把整个人都浸泡在充满满足感的宁静幸福之中。
处理手头的工作看上去是真的让伊莲娜小姐感受到由衷的喜悦。
想着世上大概不存在任何一种PTSD反应症状是让人感受到喜悦和幸福,女秘书这才放下心来。
除了每天的康复性运动,以及在楼下医院的花园里散一会儿步之外。
安娜这几天来很少会踏出她的病房一步。
工作。
工作。
还是工作。
等到有闲暇心来,翻阅起杂志社之前发的纪念特刊的时候,距离她来到这间医院,已又是三天以后了。
“……至少有二十家重要的大型电视台发来了采访的申请,还有数量两倍以上的杂志社。《时代》、《福布斯》这些也就算了。最令人惊讶的是,昨天我收到了《Vouge》的主编芭芭拉女士的电话,她想为您打造一组大片,成为下一期的封面人物。”
艾略特汇报着工作。
“《Vouge》想要拍我,我不觉得是多么让人惊讶的事情。”
安娜一边端详着她的封面照,一边随口发表着锐评。
艾略特笑了一下。
伊莲娜小姐还是原来的那个伊莲娜小姐。
“所以,您要答应么?那可是《Vouge》在追逐您呀。我认为它们之前给妮克·基德曼拍的那组摄影照超棒的。”
艾略特看上去很是兴奋。
自己的美照能登上顶流时尚杂志的封面,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她这样的很多女孩可以写上“遗愿清单”的梦想了。
所谓的遗愿清单,不是指死前一定要做到,而是就算把自己瘦死,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小姐这一遭确实受了苦,能得到《Vouge》封面大片的待遇,也算得上是有所回报。让艾略特也很有参与感。
“是么?让它就继续追着吧。”
安娜的回答依旧超级酷。
艾略特耸耸肩。
“那您要开个新闻发布会什么的么?记者们想要见到您的面,简直想见的疯了,这几天,医院的保安们简直苦不堪言。”
艾略特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去,亲手把一束送来的鲜花插在窗户边的装着水的花瓶上,盯着窗外的景色。
秘书似乎想到了什么景象。
“我这几天连悄悄出个门,都能遇上想要从我这里骗出点消息来的记者。你不知道,他们为了能拍到一张您在病房里的照片愿意付出什么样的筹码!”
“比我给你的工资还要多么?”安娜随口问道。
“不一样。那可是美男计。”
艾略特皱皱鼻子,哼哼道:“再不开新闻发布会,我可不确定能坚持多久哦,有个法国的记者,真的超级帅的。”
安娜轻笑了一下。
“会开的,等再过几天吧。”
艾略特没搞明白,伊莲娜小姐在等待什么。
她从窗边侧过头来看向安娜。
这几天以来,从她的遇袭,她的失踪,再到她的获救,有关安娜·伊莲娜的新闻不间断的轰炸着大家,让全世界吃瓜群众的心情也随之一同跌宕起伏。
从卡拉·伊莲娜作品的发现,再到安娜·伊莲娜的失踪,这里面的事情,看上去仿佛足够去拍一百部跌宕起伏的好莱坞大片的。
与之相比。
无论是《油画》杂志社,还是新加坡的双年展,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双年展早就已经在上周结束,但没有人再在乎最后的结果。
她们为了报道双年展而来。
双年展本身却成为了这场报道了没人关注的配角,一个最不重要的注脚。
就像人们去剧院里看戏,没有人会盯着剧院戏台上的木地板出神。
唯一的主角就是伊莲娜小姐。
唯有安娜而已。
或许……那个顾为经也能算上个台上的演员,遇袭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他们两个又在荒岛上一起获救。
但是不重要。
这从来都是一出独角戏,《哈姆雷特》真正重要的主角,从来都只有哈姆雷特一个人而已。
伊莲娜小姐实在太耀眼,耀眼的会把新闻里别人的身影,通通都映成模糊的光影。
正如小姐此刻正在出神的端详着的那本《油画》杂志关于的她的纪念特刊的封面一样。
……
伊莲娜小姐凝视着《油画》杂志的封面。
画面外的那双光洁的栗色眸子和画面里的那双光洁的栗色眸子相对着出神。
谁盯着自己的照片发呆,就和谁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都是非常具有自恋气质的事情。
安娜当然有这样的资格。
不过。
仔细观察能发现,她其实并不是在盯着自己的照片。
安娜是在盯着占据杂志封面左侧的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出神。
几个月以前,她刚刚来到新加坡的那天,安娜也是这样盯着一本杂志的封面出神,那是刊载顾为经和酒井胜子论文的《亚洲艺术》。
她发现,两幅《雷雨天的老教堂》实际上竟然是不一样的那幅画。
是的。
从拿着放大镜,一处一处一比一的比对角度来说,这两幅画其实相差的挺“远”,比例有轻微的变形,教堂的透视关系有所改变,墙面岩石的花纹不一样,连烛光所映出的漩涡都有轻微的不同。
它们是非常不一样的作品。
两幅画仿佛是双胞胎姊妹。
没有同卵双胞胎那般的相似,眉眼的结构都有轻微的变化……就像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的异卵双胞胎。
依旧还是很像。(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