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章 老爷子挥舞起了小皮鞭

    老顾子实在太能操作,金太太先是一愣,转而之间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身为年过六十岁,丧偶超过十年,在顾老头眼中仅仅只有“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她已经过了会在聊天时脸红的年纪,依旧不经意间表现出了端庄的羞怯。

    可惜。

    顾童祥崇拜的是海明威,而非玛格丽特·杜拉斯,走的是硬汉流路线。

    否则。

    恐怕,老顾同学就要放下手里的画笔,拿起书本,顺便开始吟唱“比起年轻时的美丽,我更爱你饱经沧桑的容颜——”不,也不必如此。金夫人,金女士的五十岁生日早已经远去了,却依然有着恬静的气质,离什么饱经沧桑,备受岁月摧残这样的词汇,还相差的很远。

    人也从来不只是被容颜所定义。

    老顾同学头发都秃掉了,戴上帽子,溜着猫……或者被猫溜着,他依然还是酷酷的大画家不是么?

    “那么……起码请让我请你吃一顿饭。否则我没有办法去收您的画。”金太太坚持道,她的目光看向桌子上的阿旺,露出了微笑,“带着这位小淑女一起,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墨西哥餐厅,就在海德公园附近,我能订到——”

    「浪奔,浪流,浪,浪,浪,浪……」

    就在这时,顾童祥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对着身边的金太太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

    “抱歉,稍等一下说哈。”

    “我孙子,他要给我打视频电话。”

    顾童祥脸上浮现出歉意的笑容,吧唧一下,接了手机。

    “嗯。”

    “嗯,我在外面,嗯,阿旺还很好,等一下,我给你开摄像头。”顾童祥举着手机在猫咪面前晃了晃。

    然后又把手机放回到了耳朵边。

    “嗯,嗯,你有事情想问我是吧……我在听……好的……”

    “……”

    “稍等。”

    顾童祥打电话,闲来无事的金夫人呆在一边,老太太拿着特意去买的猫粮喂着阿旺,忽然之间,画板后打电话的艺术家就又更换成了英语。

    “你要问我保持绘画练习,保持勤奋的秘诀是什么?”

    金太太看着顾童祥随手拿起画架边所摆放着的海明威,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打开扬声器。

    “Leche!(西班牙俚语,去你的!)”

    顾童祥取出花镜戴好,气沉丹田,慢慢的念道:“恩里克这么说:‘每个人都在害怕,不过斗牛士是不同的,真正的斗牛士能够抑制住自己心头所萌发出的恐惧,所以,他才能撩拨公牛……你,帕克,一个乡下的小伙子,在斗牛场上,你准会比我怕得厉害,你会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去你的,帕克同样骂道。”

    金太太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一位老艺术家正在用一种,在她眼里高深莫测的教育方式,教导着他的孙子。

    金太太听了两三句。

    做为丧偶,孩子早已经长大成人的文艺老太,她参加过好几个播客电台的读书会,顾童祥话语里的“恩里克”和“帕克”,以及书本上“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的名字,让她想眼前的这位戴帽子的老绅士正在念的应该是《世界之都》。

    海明威笔下一篇有点残酷的关于斗牛的短篇。

    “你只想到了牛,你却没有想到牛角……牛角划起人来像匕首一样锋利,戳起人来像刺刀一样快,杀起人来像棍棒一样的凶狠。”顾童祥站在公园的落日里,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火热的,又带着一丝轻蔑的口吻说道:“恩里克说着打开抽屉。”

    金太太身前的老头狠狠的攥住拳头。

    仿佛他在念书的同时,也从不存在的抽屉里真的抽出了一柄匕首,一支刺刀,一根棍棒。

    “恩里克从抽屉里取出两把寒光闪闪的切肉刀,‘我把这两把刀子绑在椅子腿上,再把椅子举到额头前去扮演公牛。刀子就算是牛角。如果你还做得出刚才那些动作,向我冲来,那才算是真的有本事。’”

    顾童祥读完书,把书本合上。

    “现在,为经,你懂了么?”

    老头子询问道。

    他听了两三句:“我不会告诉你对还是不对,你要自己好好的想,要真正的去思考。多读读书,多去读读海明威。”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在选择做一名二流的斗牛士和真正勇敢的斗牛士之间,我每一次,都会选择后者。”

    “Every Time!”

    顾童祥用力的一挥拳头。

    然后老爷子又是一阵嗯嗯嗯。

    “嗯,我会记得给阿旺每周量体重的……嗯,嗯,嗯,拜。”顾童祥吧唧一下,挂掉了电话。

    他朝一旁穿黛青色裙子的老妇人微笑了一下。

    拍拍手边的书本。

    海明威,Mua,Mua,爱你哦!顾老头觉得自己刚刚真的很帅。

    “抱歉。”老爷子又是轻轻一笑,“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给孙子读海明威?”金太太耸耸肩,指尖在膝盖上捏着她的那顶从家里带过来的带有粉色蝴蝶节装饰的圆檐帽。“顾先生,这真是分外少见的亲子沟通方式。”

    “我孙子有一个个人艺术展要开,规模挺大的。”

    顾童祥在心里敲了敲小算盘,认为现在还没到要秀自己的孙子要在卢浮宫办展的时候。

    “他压力有点大。想打电话过来,寻求一些人生的建议。”

    顾老头一摊手。

    那神气——仿佛在家里经常给自家孙子扮演人生导师的角色。

    “年轻人嘛,总有他们搞不定的事情。”

    “顾先生,你孙子——”

    “为经,我之前有提过么,抱歉,他叫顾为经。”顾童祥说道。

    “顾为经要办的是什么文学图书展么?”金夫人表现的更好奇了。

    “画展。”老爷子挠挠头,表现的有些无奈,“小时候,我一笔一笔的教导他怎么画画,等他大了一些,我又一点一点的教导他怎么做事。现在,他快要二十岁了,他已经彻底成年了。”

    “有些事情,我已经没有办法像是教小孩子一样教给他了。”

    顾童祥说道。

    “他不再是一个小男孩,他是一个男人。就和我一样。”顾童祥昂了昂下巴,示意刚刚那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

    “所以……您就给他念海明威。”

    “我只能去尝试教给他,应该如何的面对生活。”在“小姐姐”面前,顾童祥的语气超级酷。

    金太太目光中浮现出了崇拜的神色,又夹杂着不解和困惑。

    “顾先生。”

    端庄的老阿姨迟疑了片刻之后,忍不住提醒道:“《世界之都》……那是一出悲剧呀。”

    她捏着手指。

    “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帕克想要当斗牛士,恩里克举起尖刀,说要是他敢朝着尖刀冲过来,才算是真正的斗牛士。于是,帕克把厨房的围裙系在腰上,他冲了过去——”

    “然后他死了。”顾童祥说。

    “是的。”

    金太太点点头。

    帕克没能一个漂亮的闪身,成功的躲开椅子上的尖刀,所以他死掉了。哪里会有爷爷把这样的故事当做激励别人的故事,讲给孙子去听呢?

    “这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画展建议。金女士,这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艺术建议。”

    顾童祥说道。

    “顾为经身边有很多很多人。有比我好的多的多的多的老师,也有着比我更加专业的经纪人。我要跑去教顾为经应该怎么去办画展,那么明显是在添乱,这并不合适。”

    “面对生活?”金太太询问道。

    “面对生活。”顾童祥肯定的说。

    “我觉得,是不是悲剧,往往应该在于你怎么看待这个故事。在那个马德里的公寓里,住满了失意的斗牛士。恩里克拥有矫健的身手,能够在一秒钟内连续做上四个漂亮的,吉普赛杂耍式的戏耍公牛的慢动作,最后把披风重新寄在腰上。”

    “可他却在餐厅洗盘子,他一辈子都是个三流斗牛士,当他真的参加斗牛比赛的时候,一只业余的公牛朝他冲了过来,他怕的要死,所以转身就逃走了。”

    “帕克却冲了上去,那一刻,他就是公寓里真正的斗牛士。”

    “‘公牛’——对为经来说,是困惑,是画展,是生活本身。”顾童祥说:“我如果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人,那么,我就会站在他面前,一手拦住公牛的牛角。很遗憾,我没有这个能力。我给不了顾为经艺术上的答案。”

    “我没有办法告诉顾为经画展到底会是成功还是失败。我的孙子,他也不需要我去告诉他,爷爷相信你,画展一定会大获成功的!他需要的不是这个。就像帕克和恩里克谁也没有办法得知,帕克到底能不能去闪开尖刀。”

    “这不是选择闪不闪得开尖刀的问题。这是选择去成为帕克,还是选择去成为恩里克的问题。”

    “如果他想要成为斗牛士,他就不能面对幻想里温顺的公牛,他就要去面对真实的长着牛角的牛冲来,如果他办好艺术展,他就不能在艺术展面前逃跑。如果他想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他就不能在生活面前逃跑。”

    “他得负起责任来!”

    “这就是我的人生经验。人很难选择面对生活的结果,人只能去选择怎么去面对生活。”

    顾童祥抱起手臂,一个战术后仰。

    旁边的金太太看向顾老头的眼神,已经几乎要冒出崇拜的星星了。

    “顾先生,您真的是一个真正的硬汉。”

    “让我们一起去吃晚餐吧。”

    ……

    十五分钟后。

    真正的硬汉·顾打包好所有的画具,抓起溜猫绳就准备美滋滋的奔向墨西哥餐厅。

    “喵!”

    阿旺懒洋洋的叫了一声。

    在电话里教导孙子,号称会永远的冲向公牛的尖角,无论那是匕首、刺刀、还是铁棍的顾老头浑身上下抖了抖。

    就跟中了控心咒似的,他摊开手。

    阿旺看着老顾子“卑微”的躬身,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后腿一蹬,跳到了顾童祥的臂弯里。

    本宫乏了。

    本宫不想自己走路。

    本宫要抱抱。

    “喵。”

    阿旺一摆尾巴,示意老顾子可以起驾了。

    顾童祥苦着脸,抱着阿旺追赶了上去,觉得自己的老腰迟早有闪掉了的那一天。

    他怀里的是比匕首、刺刀或者铁棍厉害的多的东西。

    那是非常可怕的事物。

    那是……

    一辆猫型公交车呀!

    ——

    顾为经挂掉微信电话。

    他打开电纸阅读器,在阅读App上找到了海明威的文集,把爷爷给自己念的那篇短篇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头到尾的念了一遍。

    「——他甚至对连嘉宝所主演的那部电影表示失望的时间也没有。马德里的市民期待那部电影期待了很久。而这部电影,也使得整个马德里的观众,失望了整整一个星期。」

    顾为经读完《世界之都》的最后一行文字。

    他无声的轻笑。

    对一个筹备了很久,准备要开一场大型个人画展的年青画家,读到以这样的话做为结尾的,看上去不算是什么很好的事情。

    顾为经摇摇头。

    可那又怎么样呢?

    “在选择做一名二流的斗牛士和真正勇敢的斗牛士之间,我每一次,都会选择后者。”

    “Every Time!”

    顾为经重新掏出手机,给伊莲娜小姐打了个电话。

    对方依旧是挂机。

    年轻男人把手机放在一边,他抬起毛笔,重新一板一眼的写了一整篇欧阳询的字贴。然后慢慢的研究起了他为画展所准备的作品起来。

    那一天夜里。

    顾为经在他的桌子边入睡。

    ……

    同一天的晚上。

    伊莲娜小姐没有睡着,她坐在那只老式壁炉旁的,一页又一页的读着那本边角书页看上去上了年头,却依旧整洁的《小王子》。

    ——

    就这样,又是一周过去了。

    这整整一周里。

    顾为经和他的经纪人几乎完全中断了联络。伊莲娜小姐没回复顾为经的短信,顾为经也没有再次尝试打电话。

    在同一个城市里。

    同一个区域,甚至同一个校园,他们两个过着彼此互相隔绝的生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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