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画推开门,走出客房。
天边威严霸道的狼吼之声,已然消退。
苍狼宗跪拜着的弟子,纷纷起身,只是他们的眼眸中,一丝血色一闪而过,神情也略显狰狞了几分,看着跟“狼”竟有点相像。
墨画神情微怔。
之后他装作若无其事,沿着苍狼宗外山,逛了一圈。
一边默记山势地形,一边衍算阵法格局,同时悄悄放开神识,感知着狼吼的气息。
可逛完了一圈,仍旧一无所获。
他根本窥探不到,那震动人心的狼吼的来源。
苍狼宗毕竟是三品宗门,哪怕弱三品,那也是三品。
三品建制的宗门,体量就大了不少,阵法结构和格局,没办法一眼看穿。
墨画也只是神念结丹了,修为没到金丹,也画不了三品阵法。
更何况,他现在是“客人”,初来乍到,也不便太过“造次”。
墨画便收敛起神识,装作无事发生。
但他心底,又有些痒痒的。
心急才有热豆腐吃。
若没线索,也就罢了。现在肉都送到自己嘴边了,若不尝尝,未免有些不解风情。
墨画又好整以暇地绕了一圈,“偶遇”了一个,他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长老。
那长老向墨画问好,问道:“公子可曾休息好?”
墨画便道:“前半夜还行,可一大早,好像有什么妖兽在叫,吵得我睡不着。你们苍狼宗,养妖兽了?”
长老神情微变。
尽管只有一瞬,但逃不出墨画洞察秋毫的敏锐神识。
长老笑道:“公子说笑了,苍狼宗里,怎么可能养妖兽?或许是一些弟子,晨起炼体,大呼小叫的,惊扰了公子休息。我这便去斥责他们,让他们多加注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听他这么说,墨画似乎也有些自我怀疑,皱眉道:
“晨起炼体?难道真是我幻听了?不是妖兽?”
那长老拱手,“惊扰了公子,是我等失职。”
墨画连忙摆手,“没事没事,长老不必放在心上。”
“那……”
“您去忙吧。”
长老笑着拱手,“那我告辞了,您请便。”
墨画点了点头。
长老走后,墨画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微动。
这个长老,明显在隐瞒什么。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在苍“狼”宗,墨画总感觉,这个长老笑起来,明明十分和气,但总有些笑面豺狼的意味。
墨画心头嘀咕,之后又在苍狼宗,逛了一会,没过多久,便察觉到了,几缕若有若无的神识,显然是被人“监视”上了。
墨画也不想打草惊蛇,逛了一会,露出百无聊赖的神色后,向一个苍狼宗弟子问了路,便径直下山,去了苍狼城里。
到了苍狼城里,如跗骨之蛆般的神识还在。
墨画假装一无所知,将苍狼城也逛了一遍,看了繁华奢靡的主城,也看了周边萧条寒酸的街道。
贫富相生,越是繁荣的地方,贫寒和穷苦,也往往如影随形。
这一点,墨画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心中轻轻叹气,而后便大摇大摆,去了骆家镖局。
骆镖头正坐在镖局里,唉声叹气,见了墨画,当即吓了一跳,“墨公子,您怎么来了?”
墨画道:“我闲着无聊,随便逛逛,刚好来看你。”
骆镖头心底有些发慌。
段长老,孙长老,还有六个苍狼宗弟子,就死在他们手里。
现在墨画登门,若让苍狼宗怀疑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看着墨画从容淡定,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模样,骆镖头竟莫名安定了几分。
“墨公子绝非常人,他既然不怕,那我也没必要担心,以免失了分寸……”
骆镖头心中默然道,而后向后院唤道:“英娘,墨公子来了,沏壶好茶来。”
过了一会,英姿飒爽的英娘,便捧着茶壶,给墨画斟茶了,斟茶的时候,还大大方方盯着墨画看。
骆镖头无奈,挥挥手,将她赶回去了,而后小声问道:“墨公子,您来是……”
墨画道:“真没事,我就是来聊聊天。整个苍狼城,我就认识你一个人,也没其他地方去。”
骆镖头这才松了口气。
之后两人聊天,都是墨画问,骆镖头在答。
墨画问的,也都是一些很“无聊”的琐事,像小孩子一样,看什么都好奇,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问。
但他的修为和实力摆在这,骆镖头不敢怠慢,很有耐心,一五一十都答了。
如此,足足聊了一个时辰的废话。
骆镖头都快被墨画问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墨画仍旧兴致勃勃,直到他神念微动,察觉到萦绕在自己身上的神识,十分倦怠,撤回休息去了,这才眼睛微亮,小声问骆镖头:
“骆镖头,您知道……苍狼宗的‘狼啸’之声么?”
“狼啸?”骆镖头一愣。
“嗯,”墨画点头,“卯时时分,有苍狼震吼,仰天长啸,苍狼宗弟子,纷纷跪地朝拜,神情敬畏……”
骆镖头眉头紧皱,摇头道:“我……没听过这回事……”
“没听过?”墨画有些意外,“那么大的狼吼声……”
骆镖头仍旧摇头,“我在苍狼城,活了这么久,也从没听过有狼啸之声。”
墨画眉头微皱,心里嘀咕。
这就有些古怪了……
苍狼宗的狼啸之声,似乎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的,至少苍狼城内的普通修士,应该是没察觉的。
这个可能性,有很多。
但现在线索太少,墨画也没办法断定,究竟哪一种才是真相。
骆镖头低声问道:“墨公子,这狼啸之声……”
“哦,没什么,”墨画轻描淡写道,“我就随便问问,可能是我听错了。”
骆镖头既然不知道,就不能把他牵扯进来了,不然他这个筑基初期,经受不住苍狼宗的报复。
墨画便问起了另一件事,“骆镖头,苍狼宗平日里,是不是风评不好?”
“这……”骆镖头显然不太方便说。
但墨画既然问了,他也不好闭口不言,只道:“修界的势力,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苍狼宗是‘大鱼’,其他势力,都是小鱼和虾米。”
“苍狼宗之所以势大,就是靠一步步垄断吞并,和扩张而来的。”
“曾经,这三品苍狼城里,除了苍狼宗外,其他各方势力,足足有近百个,三品的势力也有,但如今都名存实亡,只剩苍狼宗一家独大了。”
“曾经势力多还好点,虽然乱,但大家都能有口汤喝。”
“如今,苍狼宗一家独大,胃口也越来越大,不仅吃肉,甚至连汤,都不剩几滴。”
“所以,公子您能看到,这苍狼城的主城,越来越繁华奢靡。”
“但周边街道,乃至附近小地界,却人烟稀少,越来越穷。”
“而垄断和吞并,都是带血的,这里面腌臜的事,我……也不便多说……”
骆镖头一脸讳莫如深。
墨画点了点头,还想再问什么,忽觉那股“监视”的神识,又缠绕在了自己身上,便不再多言,而是起身告辞道: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骆镖头挽留道:“不如留下,吃顿粗茶淡饭。”
“下次再说吧。”
骆镖头看着墨画,到底心中忐忑,低声问道:“那件事……公子您……”
墨画微怔,“那件事?”
“就是……”骆镖头欲言又止,心中惶惶不安。
墨画恍然,便道:“哦,你是说,你想加入苍狼宗,让我在宗主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是吧。”
骆镖头一愣。
墨画向他眨了眨眼,骆镖头反应过来,赔笑道:“是,是……”
墨画叹道:“这个不好说,掌门可是大忙人,过段时间,如果有空,我再替你说说看……”
骆镖头忙不迭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好了,我回苍狼宗了。”
墨画随意道,而后便起身告辞了。
“公子慢走。”骆镖头看着墨画的背影,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
之后,墨画没多做停留,一路回到了苍狼宗。
苍狼宗掌门的确很忙,没空搭理他,也没人管他,墨画乐得自在。
在苍狼宗内,又到处散了会步,墨画便回到了自己奢华的客房,开始看书学阵法。
到了晚上,敲门声又响了。
墨画开门,见门口又站着一个美艳的女子。
这个女子,又完全是另一种风情,身姿高挑,腰肢曼妙,媚眼如波,轻纱笼玉体。
身上的衣服,穿了跟没穿一样。
“天气炎热,奴家……”
砰——
墨画把门又关上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看到了脏东西……”
他在脑海中,默想着小师姐的模样,将脏东西洗掉了,心中温暖祥和了,这才转过身,继续回去学阵法了。
门口的美艳女子,话没说完,就被墨画关了门,顿时又羞又恼,俏脸上还带了些狰狞,气狠狠跺脚往回走,走到一半,便碰到一个胸口有疤痕,身形魁梧的长老。
美艳女子行礼道:“姬长老。”
被唤作“姬长老”的男子,轻柔地扶起女子,手掌在她腰间摩挲了几下,“怎么?吃闭门羹了?”
美艳女子气道:“长着张风流的脸,却是个木头呆子。”
姬长老轻笑道:“他是呆子,我可不是,待会去我房间,我安慰安慰你。”
女子给了他一个媚眼,“那我等您……”
姬长老心魂一荡。
女子摇曳着腰肢走了。
姬长老的目光追寻着女子的曼妙身影,直到女子身影消失,这才转头看了眼墨画的房间,皱着眉头,神情颇为费解。
“这样的极品货色,竟然都看不上……”
“莫非是……不喜欢女人?”
……
次日,墨画特意早起,修炼了一会后,就半坐在窗口,等着那只狼,再叫一声。
可不知为何,山林空寂,却没狼吼之声了。
墨画心中不悦。
恰在此时,敲门声又响起。
墨画皱着眉头,去开了门,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胸口有疤痕的魁梧大汉。
“你是?”
魁梧大汉拱手,对墨画笑道:“在下姓姬,乃苍狼宗长老。”
墨画点头,“姬长老,有事么?”
姬长老道:“墨公子乃贵客,本应由掌门亲自接待。奈何掌门位高权重,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这件事,便只能由姬某代劳了。”
墨画听明白了,“你要带我去玩?”
姬长老点头,“是。”
“去哪玩?”墨画问道。
姬长老没答,只神秘道:“包墨公子满意。”
墨画隐隐约约觉得,他带自己去的,应该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男人,就应该无所畏惧。
墨画点头,“好。”
之后姬长老在前面引路,就将墨画,带到了苍狼城中,一处高大辉煌,璀璨奢华的楼阁中。
这处楼阁,位于苍狼城的主城,是城中最高的一处阁楼。
墨画昨天逛街的时候也见过。
只不过,昨天他只能在外面,匆匆瞥一眼。
但今天,姬长老却带他上楼了,而且上的,还是最高的那一层楼。
琼台楼阁,翡翠玉檐。
金丝屏风横陈,鲛绡云帐朦胧,琉璃灯盏皎如月,云雾香炉生紫烟。
恍然间,真如人间仙境。
其奢华享乐的程度,比之乾学州界,一些四五品的大宗门,竟也不遑多让。
墨画心中颇为震惊。
姬长老拍了拍手,命人上酒菜佳肴,唤美女献舞。
不一会儿,佳肴齐备,美女鱼贯而入。
这些女子,容貌姣好,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年龄从总角女童,到豆蔻少女,到清纯佳人,妩媚女子,乃至丰腴的少妇,也都各有不同。
墨画看着直皱眉。
姬长老在一旁察言观色,更加断定了自己的想法,待这些女子,歌舞作罢,他便拍了拍手,道:
“换一批。”
换上来的,是一批男人。
有男童,有少年,有中年。
同样容貌出众,装扮各异,有的俊俏温顺,有的成熟稳重。
还有的男扮女装,风姿之艳丽,竟不输女子。
墨画眼中,已带了一丝冷意。
他只知道,竭穷必致富,富必生骄奢,骄奢必淫逸,淫逸必糜烂。
但他也没想到,竟会糜烂至此……
姬长老看着墨画,心中有些错愕。
“这人莫非真是个木头?不开窍?怎么女人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
“那他喜欢什么?”
察觉出墨画不悦,姬长老便连忙挥手,“下去,下去。”
待这些人都下去了,姬长老才小声道:“墨公子,可喜欢搏一搏气运?”
“搏气运?”
墨画微怔,而后心中恍然,这个姬长老,是想骗自己去“赌”。
姬长老见墨画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便道:
“墨公子,若没尝试过,不妨试一试。这红尘世间,欢愉万种,总要都体验一下,方能磨砺道心,砥砺前行。”
墨画竟觉得这姬长老说话,还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行。”
“好。”
姬长老带着墨画,下了两层楼,来到一个放眼望去,金碧辉煌的大殿。
里面十分宽广,且人满为患,全是身着华袍的修士,在里面对赌,喧闹异常。
这是一个赌坊,赌博的形式各异,筹码也不同。
但大抵上,都还是在赌灵石。毕竟灵石,是修界最通用的等价之物。
“墨公子,您随我来,我带您每样都玩几把……”姬长老一脸亲切地笑道。
之后他便领着墨画,将这金色赌坊之中,大多数的赌局形式,都玩了一遍。
甚至,他还自掏腰包,给了墨画足足两万灵石,当做筹码。
盛情难却,墨画也适当玩了玩。
而不出意外,他的手气很顺,一转眼,两万枚灵石便翻了六倍,赚了足足十万。
但墨画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种做局,实在太明显了。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姬长老故意想让他赢的,心中并无惊喜感。
而且,即便姬长老不故意让他赢,自己想赢也随便赢。
赌局这种东西,事关因果。
而墨画神识逆天,又身兼天机衍算和天机诡算,知晓因果变化,这种寻常炼气,乃至筑基的赌局,他一眼就能窥出结果,即便姬长老不替他“作弊”,他也能轻轻松松,赢个几十上百万灵石。
但恰如他所说,赌这种东西,是沾因果的。
赢的这些灵石,也不是无缘无故,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利用规则之便,从输家手里“抢”来的。
你在赢,就必然有人在输。
你所赢的,都是别人输给你的。
所以赌,本质上也是一种“剥削”。
不只是灵石钱财的剥削,还是一种气运上的剥夺。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墨画熟知因果,自然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要靠“赌”来赢灵石。
再者说,他从师父处学来的天机衍算,还有从师伯处学来的天机诡算,乃是通天的学问,自然不能用来做这种“掉价”的伎俩。
因此,赌这种事,绝不能沾。
赌博赢来的灵石,沾着他人的因果,也不能要。
之后墨画便“肆意妄为”,将姬长老好不容易做局,让他赢来的灵石,又一股脑全都给输出去了,之后骂道:
“什么烂赌局,全输光了,一点意思没有,不玩了……”
姬长老听着来气。
他辛辛苦苦做局,让墨画赢了不少灵石。
结果这小子,没一点赌博的“天赋”,还一意孤行不听劝,眨眼的功夫,凭做局赢来的灵石,全靠他凭“个人实力”给输光了。
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让他赢,他都赢不了!
就这,还要骂烂赌局,不好玩。
你会玩么?
“要不是掌门交代了,要好生款待,否则自己高低得教训一下这小子……”
姬长老压下心底的怒火,露出笑容道:
“这种赌局,可能不太适合公子,不如我们再试试别的?”
墨画倨傲地点了点头。
于是之后,姬长老又带着墨画,玩了一通花里胡哨的东西。
墨画心中大受震撼,只是嘴上,仍旧免不了挑点刺:
“没意思,不好玩,有点无聊,衣服穿太少了,有点辣眼睛……”
……
就这样,墨画在姬长老的带领下,过了一天十分腐败而“糜烂”的生活。
之后,天色渐晚,他便离开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乘着马车返回苍狼宗。
途径苍狼城周边,墨画向窗外看去,便见到了另一片街道。
街道上,修士衣衫褴褛,皮肤干瘦。
有人在乞讨,有人在卖苦力,有人挨了打在跪地求饶,有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忍痛花几枚碎灵石买馒头……
墨画看着眼前这一切,神色悲悯,眼底有淡淡的黑气在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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