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共宴

    “仙狩喉舌不同于人,但更为广阔,可人言,也可鸣吼。你且稍作适应。”

    裴液皱着两条眉羽,偏头尝试着,宴桌上一时“唧”“喳”“嘎”“啾”此起彼伏。

    大约十几声后,裴液终于找准了位置,叽喳道:“这样对了吗?”

    大鵹淡淡看了他一眼:“调子像太监。”

    “这鸟嗓子太细。”裴液道,偏头看向陆吾,“我这个是什么品种?”

    陆吾道:“少鵹。”

    大鵹道:“鸟。”

    裴液惊讶:“原来你能说人话。”

    他此前只见两只鸟凑在一起叽喳的。

    陆吾道:“青鸟之间有自己的语言,你日后可以再学。”

    大鵹看着他“啾”了一声,裴液眯起鸟瞳,他没听懂,但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然后他看向自己脚下的枝条,也是一株小小的神树,左边和大鵹的联结在一起,似乎同树两根,叶片如珠,仙意盎然。

    裴液试着往大鵹那边蹦了蹦,发现中间没有阻隔。

    这时候他意识到桌上一直没有言语,大家都静静看着他,于是沉默一下,转头蹦回了自己的枝叶。敛羽扬颈,立成了一只俊美安静的仙鸟。

    陆吾扫视一眼,微笑:“且欢迎一下我们的【少鵹】少侠吧。”

    言罢他抬掌拍出两道沉闷的掌声。

    继而狡也学着拍了拍,它脸上慈祥的笑似乎永远不会消失。英招道:“欢迎。”胜遇偏过头来,朝他颔了颔首。

    大鵹也鸣叫了两声,裴液又没听懂。

    他展开双翼,也学着鸣叫了两声。鸟瞳也同样扫过视野里的诸位。

    他绝对是第一次坐在这样层次的桌上,和面前这些仙兽享有完全平等的一个位子,他心里知晓这些人可能每个都站在他遥望不到的高度。

    李缄自不必说,仙人台的掌权者,立在神京最高的观星台上眺望着大唐四方。至今裴液已和他接触了几次,但还远看不透他身后的那片阴影。

    狡的身份一直神秘,他唯一露过的信息是前些日子人在北边、知晓关于赵灵均的事情,以及李缄为了对抗蜃境的影响,曾寻求过他的帮助。他和李缄讲话时的语调也偏于随便,裴液猜测他大约与李缄立在相近的高度,以及……应该年纪也不小。

    英招性格很温和,裴液总觉得它背后是个善良正直的人,但它的身份也完全成谜。裴液部分怀疑它背后是位年纪偏大的女前辈,而且同样立位很高——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很难那样平和地谈论天下秘辛,讲起仙权西庭一类时并无太多郑重。

    胜遇这只大而美丽的鸟裴液没有太多印象,但他已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一同参与了刚刚过去的水君登位,在朱镜殿初见时她跟自己说“期待有真正共事的一天”,后来她在湖上现身,制住了禅将军。

    裴液相信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因为它确实是在神京,而且前几天分别时裴液想要拜会这位剑主,李西洲还和他说“过几天你可以自己问她。”

    这个身份目前应当不是这张宴桌上人所共知的,算是裴液掌握的一个消息。

    大鵹就不必说了。

    大概在这次之前,它的身份是同样保密的,但在蜃境一事之后,狡显然也已猜出了她的身份,而且那日也没有掩藏,颇坦荡地笑说“早日把我们的‘大鵹’殿下带回来。”

    如此一算,这张桌上另外五人,他其实已知晓其中三人的身份,一时心里颇觉不错,但转念一想,好像每个人都清楚知晓自己是谁,于是又沉吟起来了。

    陆吾尖爪叩叩桌面:“命犬久来深闭门户,添条新伙伴算是不容易。这个位置咱们早有知晓,如今三易其主,落在少侠身上,也是仰赖大鵹的推举。那么,依然如此前每一次一般,我将再次向诸位重申一遍‘王母三箴’。”

    陆吾的声音很平稳,仙境之中只有他的声音。

    “其一,未得在座之人尽数同意,不得向现世丝毫透露王母之梦境;

    其二,一切得王母飨宴馈赠之诸位,须竭力完成自己所宣称的理想,勿背信约;

    其三,既入此囿,精诚赤心,同气连枝,不可杀戮坑害。

    以上三条,背者共诛。”

    其余几位皆道:“愿遵王母之命。”

    裴液皱眉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几道目光都缓缓望来,才连忙也道:“愿遵王母之命。”

    “抱歉,我一时没太想清楚都是什么意思。”

    大鵹道:“是么,还以为你反悔了呢。”

    裴液好奇:“能反悔吗?”

    几双眼睛一齐安静地看向了他。

    “……我就是问问。”

    狡微笑道:“这事情还没人做过,我也不知晓能不能,你可以尝试一番。”

    裴液好奇:“怎么个尝试法?”

    “尝试从它手下活下来。”狡指了指身边的陆吾。

    “……”

    裴液往上看了一眼,大老虎威淡的眸子没有什么情绪,但正静静地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真等着我试吗?”

    “既然少鵹暂无此意,那是命犬一幸。”陆吾收回目光,“我再做一些介绍。其一,在西王母之梦中,如非必要,尽少提及诸位真实名姓;其二,命犬不大区分公事私事,一切事情,你都可在此处寻求情报或帮助;其三,命犬成员之间,也许正因带着面具,比你想象中要更加亲密。只要保持尊敬与遵循,这里都是可靠的同伴。当然,这需要时间来熟悉与信任;其四,我们很强大,但于要对抗的事情而言,大家都只是几只命短的尺蠖,望君瞧清之后,仍不坠扑火之志。”

    言罢它转过虎头,看向其余四人:“少鵹是我们最年轻的一位成员,也许会是往后最强大的一位成员。此后诸君若有余力,也望多加看顾。”

    四者皆点头。

    裴液立正,用翅膀行了一礼。

    陆吾尖爪叩叩桌面:“那么,开宴吧。”

    裴液怔了一下,但也不必他人来介绍了,梦境之中忽然响起丝竹管弦,如闻仙乐。并无可飨宴之物,宴桌中心出现了一方空空的玉盘。

    而他望去,这时瞧见其他几位身前的桌上,开始出现一些零星之物。

    陆吾身前出现一本金册,金册边上是一柄小巧的剑,与那日在观星台顶楼所见的那柄一样,只是缩小了许多。再旁边,是一枚玉盏,其中盛着刚满一半的清液,无色无波,宛如一面小镜。

    胜遇身前桌上则同样有一柄小巧的剑,修长竹鞘,斑点细腻,正是那柄【湘篁】。其旁边也有一枚玉盏,其中是粘稠的液体,不到一半的样子,仿佛轻轻蠕动。

    大鵹身前桌上什么也没有。

    狡竟然同样什么也没有。

    裴液又去看英招,又是一怔,只见它桌上也出现了一柄小巧的剑形,但竟然用布裹着,没有展露样式。然后它身前也浮现出一枚玉盏,其中也盛了一半的清液,同样无色,但却无风而波动,玄妙难言,裴液只望了一眼,就有些晕眩。

    这时候裴液低头去看自己身前的桌子。

    同样有东西浮现了出来。

    一支小小的画卷,仅手掌长短,幽紫的玉竹为轴,紧紧闭合着。

    一枚玉盏,里面是万色同混的神美液体,一眼如醉,只有半杯。

    一枚玉盏,比上一枚小上许多,里面是清冽的水,满杯。

    另一枚玉盏,同样比他人小上许多,里面是幽蓝的液体,小巧的焰花在盏沿上游走,同样满杯。

    裴液怔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深深震愕地打量着这些人。

    但其他几只禽兽却没有什么惊愕的意思,只身旁大鵹有些好奇地瞧了瞧他身前的几样东西。

    “前些日子,神京这边,仰赖大鵹、少鵹、胜遇之出力,咱们盘算许多年的蜃境之事结束,现下共有一件尾巴与两样起头。”陆吾道,“先讲要紧的两样,其一,少鵹现下身怀参觜两枚星权,已可点亮【实沈】,但其他诸处已通,一旦它摘下【实沈】,很可能就要直面真天,这一步不得不走,又极需慎重,因向诸位做个请教与确认,这是我们第一件议事。”

    狡道:“担忧的有几样?”

    “三样。”陆吾几日来显然已考虑清楚,“其一,其心神难以直面真天,万一受捕获与伤害,难免癫狂;其二,其凡躯恐怕难以承受真天之权,容易崩解;其三,天上之事,你我不知,打开人间与真天之连通,恐怕仙君攀援而下。其余未料到者,望请诸位考虑。”

    狡看向对桌的新青鸟:“少鵹不是身负【鹑首】么?心神上应当不虞担忧。”

    裴液低头看了看自己桌上的玉盏,点了点头。又道:“但我不是太会运用……我不通心神之术,小时候也没练过。”

    狡道:“什么都没修习过吗?”

    裴液想了想:“只学了一门儒家的【心简】。”

    狡有些惊讶:“你还是儒家弟子吗?这已是天下独树一帜的心神术了。”

    裴液摇摇头:“是位师长传授给我的。”

    大鵹这时道:“是天理院朱问哲子。”

    “唔,如此。”狡想了想,“那其实条件已经算是备齐,你只是不通调度,学学就好了。”

    陆吾看向狡:“正是要你做些教导,你若点头,那就算这条解决了。”

    狡一笑:“好说。”

    又望向裴液:“那咱们单独再约。”

    “其二不大好解决,但说来也简单。”陆吾道,“要么请胜遇相助,要么问问泰山药庐的法子。”

    胜遇偏头瞧了瞧裴液:“他这副身躯不宜妄动,不急于一时的话,我想还是最稳妥的法子吧。”

    裴液好奇:“什么最稳妥的法子。”

    胜遇道:“你自己抟成灵躯。”

    “……”裴液怔,“那会不会太晚了。”

    “以你资质,踏入玄门应该算不上门槛。”

    陆吾点头:“我想也是如此,少鵹觉得呢?”

    裴液怔了一会儿,他又想起那夜透过西庭望见的那片真天,再次从灵魂深处生出一股寒冷的悚颤……他确实清楚地感到了自己如今的弱小,于是缓缓点了点头。

    “羽鳞试后,我就着手准备破境。”他道。

    “然后是关于第三件事。”陆吾道。

    案桌上一时安静。

    裴液同样沉思着,他清楚李缄的意思。

    大概他是天下最熟悉天上仙君的人了。

    人间——裴液——诏图——仙君,这是一条他牢牢记在心里的通路。

    最开始,裴液和诏图之间是阻断的,但后来在崆峒,诏图侵入了他的心神,他抵抗着,但也已几乎注定成为仙君降世的容器。

    在那段时间他一直决心杀了自己,这样“裴液”这一环就断裂,这条通路至少就不会在他身上连通。

    再后来他在大崆峒的雨中主动诵念了那个尊名,接纳了关于《紫竹林龙仙秘诏》的一切,他真正成为了诏图之主。

    也正是以诏图为武器他击败了持有西庭心的瞿烛,取得西庭心之后,他与诏图之间的融合并没有再断开,但西庭心将诏图与仙君的联系阻断了。

    如果如今他要触碰真天之权,那么这条通路就是人间——裴液——西庭心——真天。

    天上的事情谁知晓呢?

    如果仙君就在真天之上,那么不需要诏图了,西庭心就会成为连通祂与人间的关键一环。

    “这件事,我想需要主要考虑的是我与少鵹。”陆吾望向裴液,“一来我们更知晓祂的事情;二来我需要为大唐人间负责,而少鵹,这一环如果出现意外,也许你就不得不再次用性命来阻断祂。并且从此西庭心被污染,再也无人能够继承。”

    裴液缓缓点头,鸟瞳静默。

    “在抟身之前,我会想办法找到一条路径的。”他认真道。

    “好。”陆吾点点头,“大事作于细处,也不必几天之内便急于解决,今日先有个方向。总之要先等白水神名授给你。”

    裴液好奇:“这回神名是什么?好听么?”

    “【赤将子舆】。”陆吾也没翻手下金册,“尚好?”

    裴液深深皱起了眉。(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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