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三章 一生转折

    第七百九十三章

    纸人张也笑道:

    “对,我也是鬼。”

    他曾经对此并不承认,此时竟坦然承认了:

    “那时我想,像我这样的人,也不该活着。”

    末了又道:

    “可我还有儿子,我死之前,总得将儿子安排了吧?”

    赵福生没有出声。

    纸人张也不以为意,又继续道:

    “于是我便生出想要托孤的念头。”

    他想将年幼的张传世托付给胡家婶子夫妇。

    “传世年纪也不小了,他懂事,我家有个纸扎铺,到时随付一起赠送给胡家婶子,作为请他们抚养我儿所用。”

    于是那一天,他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一路上,他都在思索如何安排后事,如何了结自身。

    但唯独没有料到的,是在托孤一事上碰了头。

    ……

    往事如烟,纸人张说到这里,顿了片刻,随即笑道:

    “不久后,当年的‘我’便会来到这里,他碰了一鼻子灰。”

    这个世间的人并不如原本的‘他’想像那么简单的。

    世人冷漠自私,且人性尖酸刻薄,在那一天,影响了许多人、许多事的结局。

    “那一天,我是必死了报死决心敲门的。”他说道:

    “真的!”

    赵福生又沉默。

    “可是胡家婶子没有开门。”纸人张道:

    “这门太薄了,里头一点儿响动压根儿掩不住,我听到夫妻二人小声争吵,胡大哥想下床,胡嫂子给他拦住了。”

    那一刻纸人张的心境如何,他并没有说。

    可赵福生想像得出来,他心中定然是十分复杂的。

    他将眼前的记忆追溯排在那些重要的事情后头,这证明此地发生的事影响了他的一生。

    赵福生安静的倾听,纸人张道:

    “我听到他二人争吵,我初时惊愕伤心,后又愤怒。”

    这个时候,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仍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我知道他们夫妻肯定听得到的,如果夫妻二人愿意在我规定的时间范围内开门,那么此事便算了——”

    他没有说后一句‘如果’。

    赵福生忍不住皱眉:

    “你应该没想过再给他们机会吧?”

    纸人张听闻这话,忍不住就笑了:

    “没想到你竟然是最了解我的。”

    说完,他语气一沉,霸气道:

    “不错!我当时就决定要屠杀他全家了!”

    赵福生脸上露出冷色。

    纸人张将她的厌憎神情尽收眼底,接着道:

    “我那时年少不肯承认我已心生杀戮,但实际我确实没想留胡家人活口。”

    不过当时的他内心打算:

    如果在自己说完前因后果后,胡家人及时开门了,他也要宁杀错,不放过。

    “为什么?”

    赵福生问道。

    纸人张理所当然:

    “传世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我为人性格他们应该很清楚,我承诺将臧氏店铺、屋契全交给他们,但这些话我纵是不说,他们也清楚,可我说了之后他们应承,这证明他们贪婪无度,看在钱财的份上收留我儿子,将来若是挥霍一空,定会苛刻我儿子。”

    说完,冷声道:

    “所以他们该杀。”

    赵福生又问:

    “那你要是说完赠送产业,对方仍不愿意接手,你又当如何?”

    纸人张道:

    “我曾对他们有恩,我妻文清照顾过胡嫂子,这无异于再世活命之恩,此人得知我家出事,却不思知图报,不过是卑鄙小人罢了。”

    他冷冷道:

    “这样的小人若是不杀,万一将来死了厉鬼复苏,也只是祸害世人。”

    所以他们该杀!

    “……”

    赵福生沉默片刻,接着再问:

    “那假如对方答应收留你的儿子,且不要你的产业,同时待老张长大成人,将你家产业交到你儿手中,你又要如何应对呢?”

    她这话一说完,纸人张便放声大笑。

    “他们若是这样讲,定是慑于我威胁,虚伪之人不足信,自是该杀!”

    “所以无论如何你也要杀人。”赵福生总结。

    纸人张点头:

    “不错,胡家人我杀定了!”

    早在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开门,且夫妻相互推诿,彼此埋怨的时候,他就心生杀意。

    他那时遭遇剧变,人生处于十字路口。

    一心一意想要求助的祖宗厉鬼复苏,自己本人地狱一行后,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回来之后,遇到的胡家人自私自利,不近人情,这彻底引发了纸人张内心阴暗的一面,将他一生之中积攒的所有怨毒、怒火全引出来。

    杀意占据了他内心,随着胡家人一死,臧雄武在那一刻也变相的被他自己‘杀死’了,活下来的只是后来作恶多端的纸人张。

    ……

    亡者顺足迹回魂到此结束。

    臧氏旧祠内,一切仍在照着曾经发生过的历史进程走。

    年轻驭鬼的臧雄武归来,向胡家夫妇托孤,胡氏拒绝,最终引发变故。

    推门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哀求声响起,但为时已晚。

    声音逐渐消失。

    纸人张看向赵福生:

    “驭鬼者可没有好结果。”

    纵使强如赵福生,也逃不脱这一定律。

    与鬼打交道,如走钢丝。

    武清郡一役,她分割自身形成法则。

    此时为了引自己入地狱,亲自利用谢氏引鬼法则。

    “你还能回头吗?”纸人张笑意吟吟问。

    二人数次打交道,已经算是老对手,对彼此底细也是有所了解的。

    纸人张说话的同时,环顾四周。

    随着过往恩怨一走,二人已经回到地狱黄泉河畔中。

    此时地狱真相呈现在二人面前:身侧是一望无际的黄泉,河水滔滔,内里厉鬼沉浮。

    熟悉的、陌生的面孔从中钻出,怨毒的看向岸上的人。

    一簇簇暗红色的鬼花将黄泉彼岸占据了,厉鬼被困于岸边行走。

    赵福生在前面领路,头顶一轮血红月亮隐藏于浓重的大雾中。

    黄泉彼岸的法则:踏上这条路时,便再也无法回头。

    这是当初庄四娘子做出的选择,也是她执念的延生。

    赵福生力量非凡,凌驾于法则之巅——执掌了黄泉、彼岸的蒯满周唯她马首是瞻。

    如果赵福生想要回头,蒯满周会为她办到的。

    “我不回头。”赵福生道:

    “我要将你带进地狱深处,不到不罢休。”

    “哈哈哈哈。”纸人张放声大笑:

    “地狱深处镇不住我!”他意有所指:“十七层鬼域,我曾进去两次,两次来去自如。”

    “我可以打开十八层鬼域。”赵福生道。

    “十八层鬼域?!”纸人张的笑声一滞,半晌,他叹了一声:

    “再开鬼域,想要镇我,自然涉及法则,你凭什么如此自信镇得住我?”

    赵福生缓慢往前,她所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个脚印,纸人张话虽说着,却仍老实的每个脚印跟在她的身后,被她牵引着往前走。

    “我能将你镇住。”赵福生说道:

    “因为十八层地狱既是狱,也是我。”

    “我愿以身化狱,将你永镇其中。”她语气平静,但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令纸人张一下愣住。

    “你?”他吃惊的道,接着又语气沉重:“你!”

    “你纵使已经开辟法则,可要镇我,就意味着你本身便是法则,也就是你没有回头路走,你会厉鬼复苏。”纸人张提醒。

    “黄泉彼岸,就是一条不归路,踏上即不回头,我走进来了,就没想过走出。”赵福生道。

    纸人张长叹了一声:“值得吗?”

    “值得。”赵福生点头:

    “破坏的力量大于建设。”

    纸人张沉默了片刻:

    “纵使没有我,但是这世道已经毁了呀——”

    赵福生摇了摇头:

    “毁不了。”

    纸人张不信:

    “你如何敢这样肯定?”

    赵福生一步一步往前走,说道:

    “臧雄武,你目光短浅,看不到以后。”

    他受生活苛待过,短暂的曾经积极生活,但信念被摧毁的刹那,他便固执的认为这世间没救了。

    “你看不起的百姓,终将会自救的。在时间的进程里,无论是前汉还是后汉,只不过是时光流域中的沧海一粟。”

    赵福生拉拽着他前行。

    她看不到前方的尽头,但她知道此时还不是停下的时候:

    “在我看来,如果将历史进程比喻成一个人,大汉朝数百年的时光,在你看来黑暗得看不到希望的世道,只是这个巨人身上一小块不起眼的伤口。”

    “这伤口腐烂化脓,我们身处其中,你觉得天要塌了。”

    可对于整体的巨人来说,只消将那脓疮处理,伤口自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恢复如初。

    “百姓并非愚昧不堪的。”赵福生道:

    “只不过大家没有吃饱穿暖前,无暇去思考其他的出路,这也是你所提及的愚民,你所说的自私、自利等性格。”

    但终有一天,总会有人觉悟,会有追随者,会走向更好的地方。

    人类终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她的话令纸人张哑口无语,许久后,他怀疑的问:

    “真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有的。”赵福生点头。

    “你看到过吗?”纸人张又问。

    赵福生沉默片刻,最终叹道:“我生活过。”

    纵使在那样的世道里,人还是难免有自私、自利的一面,这是属于天性,无法摈除。

    “可是好的人更多。”

    她说完这话,便不再出声。

    许久后,纸人张幽幽的道:

    “我没有看到过,我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时候。”

    他说:

    “我本来不应该相信——”

    他这样的人,心性阴暗,对人疑心极重,旁人说话他全不相信,他不重视自己的性命,自然也不在意其他人的性命,崇尚暴力,自己被人曾经恶意对待,也同样的以恶意的态度来对人。

    赵福生所说的话对他来讲如同天方夜谭。

    “可不知为何,我却想要相信。”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该有多好呢?

    纸人张道:

    “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他顿了顿:“如果当年,我们遇到的那些人——”

    他艰难道:

    “要是你,可能一切都会不同。”

    如果臧雄山没有被苛刻对待,如果当年灌江县镇魔司的令司主事是赵福生这样的人,冤案不会发生,臧雄山不会被押送入京中。

    罗刹不会一怒之下拨刀杀人,最终死于狱中。

    兴许后来的种种事情也不会有,臧雄武也许仍过着贫穷的、艰苦的一生,兴许到晚年时,他会与他爹截然不同。

    “如果我跟文清都老了,孩子长大了,我不会像我爹一样,如果是文清病了,我借高利贷也会为她治病的,会给她风风光光的办丧事,不会让她像我娘一样,死后连处坟茔也没有,后人无法祭拜,最终化为一堆枯骨,孤伶伶的躺在地中。”

    他声音低落,说到这里,突然又忍不住笑了:

    “我说这些干什么?说来我也确实没干一件好事儿——”

    他惆怅道:

    “文清跟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她去了之后——”

    其实刘文清死后厉鬼复苏,随即被臧雄山驭使,臧雄武也没再给她立过一处衣冠冢。

    以至于几十年的时间里,张传世也无法祭拜母亲。

    终其一生,父子二人本能的逃离了当年的臧氏旧祠,再也没有故地重游。

    纸人张说到这里,兴许是人之将死,突然感到难以言说的心痛。

    在怨恨、阴毒、报复世界的念头被压制下去后,人性的哀伤、情感又浮上了心头。

    他想到了当年的三哥,想到了曾与兄弟罗刹把酒言欢的时候;

    想到了年幼的臧传世活泼可爱,欢快喊他‘爹’的样子,最终这孩子的面容与后来苍老、疲惫的张传世影像相结合。

    “传世——传世,我的儿子——”

    他开始锥心刺疼的疼痛。

    迟了五六十年的悔意在顷刻间席卷而来。

    重回臧氏旧祠时他不悔。

    与厉鬼复苏时的张传世见面时,他仍不悔。

    可儿子死后,执念是远离他,而是围绕赵福生游走的那一刻记忆化为一把世间最锋利无匹的鬼刀,开始剜割他的心灵。

    “你不是孬种,你不是孬种——”

    他喃喃的道:

    “是我的——”

    他最终不愿承认错误。

    只是他一意孤行,受仇恨裹挟,最终大错铸成,后悔终生,自此再也没有回头路走。

    好在人世间正如他想像一般的糟糕。

    百姓愚昧,贪官污吏横行,镇魔司驭鬼者更是凌驾众生之上。

    五六十年后,竟与多年前情况相同,这个世道没有改变过。

    这无疑令纸人张内心的愧疚、惶恐、忐忑得到安抚,随之愤怒、阴暗、残忍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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