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一章 清君侧!镇辽军,反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韩绍在大多数人前露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远生威,近生狎。

    这也算是一种驭下的手段。

    同理,每次露面他通常也不会再有曾经的慷慨激昂与长篇大论。

    因为作为一个规模庞大利益团体的最顶层上位者,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再用激昂的热血来粘合和驱使他们为自己所用。

    如何为他们争取实实在在的利益、分润肉眼可见的荣耀,这才是他现在所需要去做的事情。

    这样一来,效果也颇为显著。

    就像是此刻,哪怕他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

    点将台下那片静止的黑色洪流,便爆发出有如山呼海啸般的呼喊。

    “王上威武!”

    而韩绍只简单伸出手掌作止息状,前一刻还鼎沸汹涌的点将台下,转瞬便归于沉寂。

    这就是威望!

    也是一个武将终其一生所能达到的极致!

    到了这一步,从理论上讲,已经足以让他做到任何他想要去做的事情。

    当然,这有个前提。

    那就是他不能败。

    败了,大抵就是一个乌江霸王的结局。

    无颜得见江东父老。

    ……

    点将台上。

    “你说……孤会失败吗?”

    面对韩绍忽然抛出的问题,形如老奴般缀于韩绍身后的中行固赶忙匍匐在地,叩首而道。

    “王上承天受命,执天命而行天下!”

    “当无往不利,何有败理?”

    承天受命?

    韩绍闻言,本想对上一句‘天大地大我最大,我命由我不由天’,或者干脆就是‘我即天,我命即天命’。

    可最后还是算了。

    垂眸瞥了眼这个当初在草原顺手捡来的迷途老狗,韩绍无奈道。

    “起来吧。”

    “你为孤臣,非孤家奴,动不动就跪,像什么样子。”

    中行固听闻这话,正要替自己辩解一句‘甘为韩氏奴’之类的话,可这时韩绍已经不再看他。

    “你们呢?”

    “你们觉得……孤会失败吗?”

    被韩绍目光扫到的一众镇辽军将当即肃穆,抚胸拜道。

    “惟愿为王前驱!死不旋踵!”

    韩绍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些人中有赵牧、冯参这样的核心旧部,也有老丈人公孙度曾经的心腹爱将,甚至还有这些年东征西讨积累的各方降将。

    此刻的他们无论亲疏远近,望向韩绍的目光尽皆炽烈灼热。

    韩绍并没有花心思去细细分辨他们眼中的这份灼热,所求者究竟是什么。

    是人,皆有所欲。

    这世上真正能做到愚忠的,又有几人?

    他韩某人自己都做不到,自然不会刻薄到去强求别人。

    所以面对他们投来的目光,韩绍适时许下了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累世高门,宁有种乎?”

    韩绍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淡淡道。

    “彼辈,可取而代之。”

    此话一出,在场一众镇辽军将浑身一震。

    短暂怔愣几息之后,这点将台上本就炽热汹涌的战意更甚七分。

    而这时,韩绍已经从他们身上挪开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在了下方的黑甲汪洋之上。

    遥想当初的草原之上,左右不过寥寥数百残兵败卒。

    韩绍曾经努力记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乃至性格特点。

    可此刻的他虽然已经修为通天,却是记不住下面那些人了。

    有些唏嘘地轻叹一声,韩绍略微怅然。

    待回过神后,便不再多想。

    “将士们——”

    韩绍的声音不大,语调也算不得激昂,只是确保清晰地落在每一个镇辽士卒耳中。

    接下来所说的话也不多。

    简明扼要地概括一下,那就是先皇太康帝为贼道张显所害一事,实有内因。

    乃是有内贼勾连内外,暗中戕害先皇,这才导致先皇盛年而崩。

    而这些人不但害了先皇,后来更是故技重施谋害了‘贤相’上官鼎,最终导致如今天下大乱、生民离丧,如堕水火。

    诸般恶行、累累种种,人神共愤!

    只是这些话对于将士们而言,正如韩绍预料的那般,并没有太大的触动。

    直到韩绍话锋一转。

    “如今的神都朝堂之上,禽兽食禄、鱼肉天下。”

    “不但尽揽朝政、乱命频出,就连当今陛下也为这些贼子裹挟操弄!”

    “日前,更是连下一十八道圣旨诏孤入京!”

    “你们说这神都……孤,去还是不去?”

    此话一出,点将台下的黑甲汪洋死寂了一阵,随后迅速躁动喧闹起来。

    若细细分辨,便可看到不少将士面色肉眼可见的慌乱,并且渐渐急切。

    诏王上去神都?

    开什么玩笑!

    王上此去,他们这数十万将士怎么办?

    如今已经落于他们手中的六州万万黎庶怎么办?

    “王上!不可!”

    一阵近乎震天撼地的怒吼,于下方的黑甲汪洋爆发而出。

    而这时的点将台上,终于等到这声‘讯号’镇辽诸将,也是齐齐近前焦急劝道。

    “王上!这神都万万去不得!”

    法力裹挟之下,声音之大延绵不知多少里。

    而韩绍的声音同样清晰可闻。

    “天子诏令,若是不去,岂非抗旨?”

    抗旨,形同谋逆。

    韩某可是大雍忠良!

    你们这样阻拦,这是要陷孤于不忠不义啊!

    见韩绍语气不满,一众镇辽军将神色越发‘焦急’。

    “王上!此乃逆臣假借天子之名诓骗王上,欲要行那幽禁、戕害之事!”

    “王上焉能中此奸计?”

    “不错!若王上奉旨而行,来日必会重蹈先皇、先丞相之覆辙!为逆贼奸吝所害!”

    韩绍闻言,一阵沉默。

    显然对他们的话十分认可。

    只是随后韩绍却是幽幽叹息一声。

    “帝命在前,孤若因怕死,惧而不往,岂非不忠?”

    “天下人也必会耻笑于孤,孤……”

    他这话还没说完,一向‘媚上’的赵牧却是毅然打断。

    “王上糊涂!”

    “王上昔年为先皇所重,若王上为一时名声,身陷那些奸吝小人之手,这才是真正的不忠!”

    韩绍皱眉,似有不解。

    “此话何意?”

    赵牧掷地有声,语气急促道。

    “王上!如今先皇已崩、先丞相也已薨逝,中枢朝政尽皆被那些逆贼奸吝把持!”

    “若王上再为奸人所害,谁人能替先皇挽此天倾?谁人能救这天下亿万黎庶于水火?”

    说着,赵牧语气一顿,脸色涨红道。

    “今天下事在王上!若王上执意如此!”

    “上不能报先皇简拔之恩,是为不忠!”

    “下不能还天下黎庶一世太平,是为不仁!”

    “难道王上就只怕眼下那些迂腐愚夫的耻笑,就不怕天下万民、不怕万世青史的诘难吗?”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赵牧就这么梗着脖子与韩绍对视。

    端的是好一个铁骨铮铮的诤臣!

    而被他如此顶撞的韩绍,似乎也恼了。

    “赵牧!你放肆——”

    只是他这一声喝骂,换来的却是一众镇辽军将却是齐齐躬身。

    “王上息怒!”

    “末将等皆以为赵将军此言不差!”

    “还请王上勿要辜负先皇信重!以天下为念,莫要轻赴险地!”

    韩绍目光扫过一众军将,片刻之后,似乎终于冷静下来。

    “可是孤若不去神都,何人能将当今陛下从那些逆贼奸吝手中解救出来?”

    说到这里,韩绍忽然长叹一声,神色似有不忍、悲愤。

    “如今逆贼当道,致使天子蒙尘,形如傀儡木偶。”

    “孤虽为燕王,却也是大雍之臣,怎可坐视天子受此奇耻大辱?”

    见韩绍说来说去,还是要去神都,一众镇辽军将彼此对视一眼。

    随后忽然有人站出来大声道。

    “王上既为雍臣,甘愿为天子亲赴险地!”

    “然,我等亦为燕臣!”

    “自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上独自赴险!”

    “如今王上心意已决,我等不好阻拦!只能随王上同往!”

    此话一出,顿时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和。

    “不错!若王上执意奉旨!”

    “请王上带末将同往!”

    声音从点将台上响起,传至点将台下。

    只片刻之后,下方就传来了阵阵甲胄碰撞的铿锵声,以及那句——

    “若王上执意奉旨!”

    “请王上带我等镇辽军同往!”

    此话初始只是一小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转瞬便响彻了整片天地。

    “若王上执意奉旨!”

    “请王上带我等镇辽军同往!”

    站在点将台上的韩绍眼前这般情形,神色似有错愕。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你们这是要害苦了孤啊!”

    提兵入京,这是无可辩驳的谋逆铁证。

    “孤乃大雍忠良,如何能行这等同谋逆之举!”

    只是面对韩绍的呵斥,有人则断然道。

    “王上为先皇亲赐都督中外诸军事!”

    “此番提兵入京,也只为解陛下于倒悬、诛杀祸国逆贼!天下何人能言王上谋逆?”

    这一声断喝形如当头棒喝,韩绍神色似有触动。

    好一番犹豫挣扎后,终于化作一声叹息。

    “你们也是这么觉得?”

    这话是跟下方那片黑甲汪洋所说。

    而听闻他这话的数十万镇辽军将士,几乎没有停歇便山呼回应道。

    “请王上下令发兵!”

    “诛杀逆贼奸吝!以清君侧!”

    ……

    总的来说,这一场作秀结果算是很成功。

    韩绍还算满意。

    只不过在对上赵牧那副邀功的表情,韩绍还是忍不住打击道。

    “还要多练。”

    “回头可以跟李赫请教一二。”

    回想当年的草原上,他与李赫配合多默契。

    与之相比,他赵牧实在是差远了。

    赵牧闻言,脸色顿时一苦。

    说起来,李赫回来已经有些日子了。

    只不过这厮一去神都便是十载,如今越发不像个武人了。

    他有些亲近不起来。

    尤其是这厮近来与李文静那老狐狸走得很近,据说有拜入其门下修习法家之术的意思。

    这样一来,别说是赵牧,就算是他叔父李靖也在主动疏远他。

    此时听到韩绍这话,赵牧第一反应便是在暗自揣度这话的用意。

    直到对上韩绍稍显遗憾的眼神,赵牧这才醒悟过来。

    其实韩绍只是想让他们这些旧人多亲近亲近,莫要辜负了那一番同历生死的缘分跟情谊。

    只可惜啊,一切终究是变了。

    就像他与韩绍,过去他们是司马和军候。

    而现在……是君臣。

    所以哪怕心里已经明白,赵牧对韩绍那话也只是嘴上唯唯诺诺,却从始至终执礼甚恭。

    ……

    兴平二年,六月。

    正月出神都的禁军,短短半年便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大部分陷于黄天道之手的州郡收复。

    这一路的所向披靡,引得天下人无不侧目。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公冶缙要趁此堂皇大势,一举将黄天道残存的余孽尽数清扫干净的时候,接下来那十万禁军却陡然兵锋一转,竟开始了向豫州云集。

    刚开始的时候,不少人还有些不明所以,搞不懂公冶缙到底想干什么。

    可渐渐地,所有人便回过味来了。

    这是要对幽州那位出手?

    毋庸置疑。

    一个坐拥六州之地、手握数十万虎狼雄兵的大雍燕王,换做任何一个帝君在位都会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只是……这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和神都那些朝臣的想法差不多,都觉得姬胤这个新君实在是太急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

    这世上有些事情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上来就这般迫不及待,吃相太难看不说,关键是这样一个实力恐怖的庞然大物,你吃得下去吗?

    别说你姬胤在与上官鼎的争斗中,表现得如何干净利落。

    也别说这半年来神都禁军在与清理黄天道的战事中,战果有多辉煌。

    前者,不过是有心算无心。

    胜在出其不意,甚至是偶然。

    而后者,更是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毕竟谁不知道广宗城一战之后,以大贤良师为首的黄天三老尽殁。

    核心弟子和大量黄天力士也一战尽丧,剩下的那些看似数量庞大的各地黄天大军与之相比,说难听点不过是边角料而已。

    所以哪怕这半年来神都禁军取得的诸般战果再是辉煌,可实际上这天下的大多数人依旧觉得二者的差距依旧是显著的。

    而事实也正如这些人预料的那样。

    自六月中,前锋神都禁军于济水之畔云集,与对面占据冀州的镇辽军隐隐对峙。

    那些倚仗巨大宝船纵横济水的镇辽水师就表现得很强硬。

    几次短暂交锋,双方虽没有彻底撕破脸,却也将神都禁军弄了个灰头土脸。

    直到六月末,济水之畔的禁军赤甲越聚越多,那些镇辽水师才有所收敛,不再如之前那样肆无忌惮。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等待着禁军的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对面的镇辽军却是出乎意料的抢先一步动了。

    七月,南下!

    当一艘艘高达数丈的巨大宝船汇集出现在济水之上的那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是悚然一惊,瞬间生出一道念头。

    镇辽军,反了!

    而且是反的如此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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