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七十四章

    矿洞幽深黑暗, 石壁上点着油灯,黯淡的橘红色灯火只够照亮一方狭地。

    无数铁轨并排焊在地面上,轮子与轨道激烈摩攃, 发出咔嚓声响,火花四射。

    矿车行驶得很快。

    寒风从洞穴的最深处呼啸刮来, 化为一把把刺骨的刀刃, 切割在温辛的脸颊上。

    他不得不抓紧矿车的边沿,眯起眼睛, 才能从模糊的阴影中,勉强看清楚前方。

    漫长的铁轨行驶之后, 温辛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夺目的白光。

    并随着他的前进, 越来越亮。

    唰——

    矿车飞快冲出了矿洞。

    温辛下意识蹲身,将两只团子紧紧地护在怀里。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车轮好险不险的与地上的铁轨相接,底下传来一阵剧烈不稳的颠簸。

    整个世界随之晃动,好像被颠得稀碎。

    温辛手握着摇杆,不敢拉, 怕一杆子拉下去,他们三个能被直接翘飞。

    直至他觉得脑花都快被晃均匀的时候, 矿车总算在摩攃力的阻碍下,缓慢地降下了速度。

    咔。

    温辛拉下摇杆。

    他扶着矿车,慢慢地站起身,脑子一阵眩晕,忍不住晃了两下。

    还没晃完, 温辛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隆隆!

    几吨重的铁闸门倏然落下, 快要超负重的冲击力激起洞口边缘一阵尘土飞扬。

    这阵巨大的动静, 似乎唤醒了矿车里的其他人。

    “唔……”

    听到那几道微弱的呻/吟声, 温辛扭转视线,率先将目标锁定了正前面的一辆矿车。

    唐启就躺在那辆矿车中。

    对方在颠簸的途中,被不小心震了出来,整个上半身都挂在矿车外面。

    又随着意识被唤醒,往下滑动了一点距离。

    温辛急忙翻身下车。

    但脚迈出去之前,他敏锐地观察了一下其他人。

    十几个人,除了穿着的衣服裤子,身上全都一干二净,没有捎带其他东西。

    温辛迅速卸下了自己的军用背包,用堆在旁边的矿石来掩盖。

    “你们稍微躲一下。”他低声对两只团子快速说道。

    两团子面面相觑。

    躲哪儿?

    一阵风从顶上吹来,它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到了石壁上约莫排球大小的透气孔。

    好像能钻。

    温辛赶在唐启要摔不摔的时候跑过去,眼疾手快将人给搀扶住,顺势往周边一打量。

    这里依旧是个人工开凿的隧道。

    但油灯换成了通电的白炽灯,地是水泥地,蓝色电线铺在墙壁和天花板上。

    和刚才的矿洞比起来,视野明显明亮很多。

    更像是个地下安全通道。

    就目前的房间里,温辛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影子。

    除了矿车上的那些人。

    加上他的那辆矿车,通道里一共停着七辆。

    其余六辆矿车,每辆车里都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似乎是固定搭配。

    如果不是温辛率先截下了运送许江琴姐弟俩的矿车,这里本该有七男七女。

    或许是直觉在发出预警。

    这似曾相识的数字,让温辛下意识地想起了许江琴曾经说过的弥诺陶洛斯。

    七对童男童女,对应七对男女。

    总不会有这么巧?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撑起身子,坐在矿车中,茫然地打量四周。

    唐启也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温辛收回打量四周的眼神,连忙低头看去:“你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唐启的意识不是很清醒,皱眉辨认头顶的面孔:“你是……温辛?”

    五官精致,眼神温润,不是他的好友温辛又是谁?

    唐启就像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噔的一下坐直了身体。

    他环顾四周,脸色一点点地沉下去。

    随后他又看向温辛,凝重的表情直接变成一种尖锐的急切。

    “你不是被你哥带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温辛:“……”

    他回忆这段时间的糟心经历,又是遇袭又是失忆,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一言难尽。”

    “还有你也是,之前你不是在B市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温辛没有听见唐启的回应。

    反而看见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心如死灰的崩溃。

    唐启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尽量避开了,还是说果然是这样,果然和预言中说的一样!”

    “不管中途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最后都会变成这样,我们都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近乎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同一个词,同一句话。

    温辛没有听明白好友说的是什么,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什么?”

    另一边,昏迷的人们基本上都已经清醒了。

    陡然看见这诡异又陌生的一幕,他们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发出充满惊慌的质问。

    “这是哪里,是谁把我带过来的?”

    “我明明在跟着商队出任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啊!我和朋友一起出去找吃的,突然遇上了变异体袭击,再醒来就在这鬼地方了,这里到底是哪儿?!”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身后紧紧关闭的铁闸门,从矿车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对着门外吼。

    “喂!有人吗?这里是哪里?放我们出去——”

    可不管他怎么拍打,怎么吼叫,铁门外面都没有传来一丝回音。

    空气陷入一阵莫名的死寂。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和周遭。

    背包、武器、便携式应急口粮……

    这些出门在外已经成了必备工具的东西,理应在他们的身上带着,此时全都不翼而飞!

    “我的东西,我的钱,卧槽!”

    “天杀的,我们怕不是遇到了强盗!”

    众人骂骂咧咧。

    这种怒骂声没有持续多久。

    都是经历过末世的人,再蠢,都不会认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不少人还记得遇难时的情况。

    通过那些细枝末节的线索,他们大概拼凑出了一个前景。

    ——很不幸,有不清楚身份的变异体将他们给挟持了,目的不明。

    众人脸色阴郁。

    要不是为了节省体力,只怕现在得爆出一连串国骂。

    从铁闸门下陷在地里的痕迹来看,这道门很厚重,没有钢锯和切割机,没办法顺着铁轨原路返回。

    众人又抬起头,看向摆在他们面前的唯一出口。

    静默了一会儿。

    一位个子比较高的眼镜男和同伴耳语了几句,两人一起往出口外走。

    在他们开始行动之后,又有几个人陆续动了身。

    显然,末世里残酷的经历教会了很多人一个道理。

    在原地干等着,不会出现奇迹。

    有人选择独行,也有人想要结伴。

    他们齐刷刷将目光转向了温辛。

    原因无他。

    青年长得太好看了,想不注意到都难。

    一般来说,在危险性未知的环境里,好看不能当饭吃。

    但要是有一个末世的前提,就会让人忍不住去想。

    青年到底怎么保持住这白白嫩嫩的模样?

    是对方有背景庇护,还是本人有点不为人知的手段?

    有人忍不住上前,试探性地询问:“这里的情况有点古怪,一个人难免遇到危险,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温辛闻言回头,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不了,我朋友似乎有点不舒服,我等等他。”

    一听这话,对方下意识看向正抱着脑袋的唐启。

    后者状似陷入了羊癫疯,眼白里布满红血丝,嘴里不断念叨着一些神神叨叨、让人听不懂的话。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来人欲言又止:“……”

    约莫是末世里见惯了生离死别,一颗心也被磋磨得冷漠无情。

    他的第一反应,是劝说温辛放弃对方。

    因为唐启一看就像个不能自理的累赘。

    但在他张口之前,温辛似乎预料到了他想要说什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他,你先去吧。”

    对方只好住嘴。

    他可惜地看了温辛一眼,不怎么走心地说道:“祝你好运。”

    拖着这么一个包袱的青年,后面绝对凶多吉少。

    “嗯,你也是。”

    对方的语气更像是在哀悼,温辛的话里却透着真诚。

    前者哽了一下,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其他人:“算了,咱们先走吧。”

    他们都离开了。

    没多久,房间再度变得静谧。

    两团子觉察到人已经走远,从透气孔里跳了下来,互相拍打沾在身上的土和灰。

    鳞树蝰把小熊猫当一般的A级变异体来对待,力气也像拍砖。

    小熊猫差点被绿团子拍趴下,连连后退:“你轻点。”

    唐启看起来浑浑噩噩,全身心都陷入了莫名的魔障中,但并非完全注意不到周遭。

    听到这一句明显异于正常人类的声音,他红着眼睛抬起头,瞬间愣住。

    会说人话……

    是变异体?

    这里怎么会出现其他变异体?

    温辛一直注意唐启的情况。

    见自己的好友可算是回神了,他来不及放松,眉宇紧缩,关切地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刚才怎么叫你都不应声。”

    对上青年那张脸,唐启的眼睛唰一下又变得通红无比,惨白的嘴唇哆嗦个不停:“我……”

    眼看着对方又有陷入疯狂的架势,温辛叹了一口气。

    而后,他伸手作拳,狠狠地砸了一下矿车的铁皮。

    哐!

    响声尖锐清脆,有如洪钟。

    唐启一下子被这声音给震醒了。

    温辛趁他还没疯回去,直接拽住人的衣领。

    并作势摊开了另一只手。

    手掌白皙,虎口和端枪处覆着薄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清醒了没有?没清醒的话我给你一拳头。”

    唐启眼角余光瞥见矿车铁皮上一个偌大的拳头印,再僵硬地抬头,对上温辛阴恻恻的眼神。

    他登时一个激灵。

    “不用温辛,冷静点!我很清醒!”

    温辛盯着他,眯眼睛:“真的?”

    唐启忙不迭保证:“真的,真的。”

    温辛便松了一口气。

    唐启正慌慌张张地从矿车里爬出来,听到青年小声嘟囔着:“早知道这么管用,刚才就应该先给你一拳。”

    唐启:“……”

    见状,温辛终究没忍住,手作拳头抵在嘴边,一声轻笑。

    唐启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会拿武力威胁人,会开玩笑逗人,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

    唐启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也跟着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似是混乱,似是不解。

    温辛自然没有忽略这浅显的异样。

    他耸了耸肩,语气平常得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意外,我要是一成不变,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唐启似被触动,抬头看他。

    鳞树蝰不喜欢温辛动不动就把生死挂在嘴边,跳在人的肩膀上:“之后有我在,没人可以再欺负你。”

    小熊猫接踵钻进了温辛的怀里,弱弱地说:“我也会尽量保护你的。”

    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温辛在照顾它,但它还没进化,可以努力变强。

    温辛摸了摸两团子的脑袋。

    看到鳞树蝰和小熊猫,唐启的表情变得更加怪异:“你身上的这两只……”

    温辛脸色不变地说:“一只是我之前养的猫,后一只是我路上遇到的小熊猫。”

    唐启不敢置信地看向绿色的鳞树蝰:“它是你养的猫?它们明明就是变异体!”

    “对,后来我们被迫分别,它们也被感染成了变异体。”

    温辛怜惜地摸了摸鳞树蝰,没忘记给小熊猫一个安慰的抚摸,郑重其事地说:“我不会再丢下它们了。”

    目视这好像无比温情的一幕,唐启:“……”

    “不用担心,它们不会伤害我。”

    温辛回到了重点:“先说说你的情况,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不算上这一次,这个问题,温辛已经问了唐启无数遍。

    唐启不是感受不到,好友是真的在担心自己。

    他陷入沉默,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温辛看着唐启。

    男人头发一团糟乱,下巴胡子拉碴,眼眶下面更是一圈青黑,俨然一副被折腾了好长时间的憔悴模样。

    在他提出问题的时候,对方张了张嘴,明显有想要倾述的欲望。

    却不知道心里有什么顾忌,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换作平时,温辛或许不会再开口追问。

    但现在不同,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好友一直疯疯癫癫下去。

    温辛斟酌言语,决定开诚布公,先引出来一个话题:“你为什么会加入现实教?”

    听到这话,唐启浑身一震,看向青年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惊诧。

    “你怎么会知道?”

    温辛:“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去找你的那一次?当时撞见了三个不怀好意的人,你和我说他们是你的朋友,当时在一起聚餐,就是那三个人告诉我的。”

    唐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挠了挠头发,低声骂道:“又是那些傻逼!”

    温辛看着躁动不安的好友:“唐启,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刹那间,唐启的心脏漏了一拍,仿佛被那话里不易察觉的颤唞给刺痛了。

    只有见过了青年冷眼和刚强,才会明白此时的柔软和耐心,有多么让人愧疚难安。

    良久,唐启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抗争,颓然地呼出一口气。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但总结起来,并没有很长。

    起因是唐启有一天走在路上,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大段不属于现在的记忆。

    在那些记忆里,他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他的父母死了。

    丧尸病毒在B市没有得到有效控制,一夜爆发,出现了近万名丧尸!

    当地市长一看,就知道事情明显压不住了,火速收拾了家当逃跑。

    怕被人追究责任,甚至没有发出一个紧急撤离的通报。

    无数人在那场突发的丧尸潮中丧命,包括唐启的父母。

    他驱车,踩油门,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唐启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记忆宛如野蛮生长的荆棘,他借着这一口气,努力吞咽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去。

    “我本来以为是工作太累,把自己的脑子累出了幻觉。为此特意请了一天时间的假,回去休息。”

    休息的效果并不显著。

    一觉醒来,唐启发现那些记忆不仅没有变得模糊,反而更加清晰了。

    梦中的唐启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却是丧尸化的唐父唐母。

    那凄惨的一幕,像是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脑海中,睁眼闭眼都能想起。

    现实中的唐启也被那些幻想折磨得,差点精神失常。

    长时间精神受压,睡不好觉,带来的就是工作中的频频失误。

    无奈,唐启只能再一次请假,去找心理医生看病。

    但是B市没有心理医生,也不需要心理医生。

    毕竟在小狐狸的情绪影响下,几乎没有人会出现心理方面的疾病。

    唐启的情况异于医院里的任何一起病例。

    条件受限,没法给脑子拍片,到最后也查不出突发臆想的原因,医生只能叮嘱唐启多休息。

    这样不正常的状态一直持续着。

    直到后来唐启又梦到了欢欢的死,昔日同事的死,无数人的死……

    他再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记忆里的那些惨状是现实,还是他所处的这个现实是现实。

    又或者眼下这个美好的现实,只是他为了逃避梦中那真正的现实,而给自己建立的一场美梦?

    听到这里,温辛陷入了沉默。

    他突然想起来,唐启曾经和他讨论过一个话题。

    那就是人的记忆被篡改之后,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人。

    原来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的理智已经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

    温辛哑声说:“我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唐启现在的情绪正处于极度不稳中。

    听到这一句话,他并没有得到半分安慰。

    反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对不对?”

    “也?”

    温辛反应迅速,意识到唐启不是第一次将梦里的事情和盘托出。

    但明显,听过这番说辞的人都没有相信对方。

    唐启发出一阵疯笑,挪动脚步,往后面的通道退去:“哈哈哈……你不相信我,对啊,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怎么可能相信我?”

    “除了早已窥见未来并作出预言的现实教,还有谁能够相信我!”

    “唐启,你冷静一点。”

    温辛两三步拽住了他的胳膊,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解释道:“你听我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曾经遇到过现实教的袭击。”

    “他们有一种迷香,可以混淆人的大脑认知,使人产生幻觉!我也中过招!”

    “不一样啊!”唐启音量拔高,怒吼出声,“你说的情况和我不一样!”

    温辛死死盯着他:“我认识的唐启,是一个不会轻易被冲昏头脑的人。”

    他伸出双手,按住唐启的脑袋,逼迫人和自己对视:“在发现伯父伯母还活着,欢欢也还活着,你一定还做了其他的举措,去论证幻觉和现实的真假性。”

    “告诉我,你亲眼见证的那一切,和幻觉里发生的故事,是不是天差地别?!”

    青年眼神沉静而深邃,宛若磐石立在狂风暴雨之中,给人一股坚定的力量。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唐启渐渐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他颤唞着嘴唇说:“是,我去搜集了资料,它们确实不一样……”

    “可我还是分不清。”

    “那天你来找我,不是怀疑我父母出了事吗?我带你去拜访他们。你走之后,我妈哭着求我,说别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

    “……她是我妈啊,是工作再累,回家都会笑着认真听我叨叨学校糗事的老妈,是明明不想把自己弄得满身油烟,却为了让我吃好喝好长得高,而撸起袖子拿锅铲的妈妈……她是我妈!”

    唐启痛苦地说道:“那一晚上我在外面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准备回去之后就退出现实教,不能让爸妈伤心,也不能让欢欢失去自己的主人。”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唐启万万没想到,当天晚上赵守强三人就被唯心教的人给抓住了,并且把他也给供了出来。

    温辛:“……”

    想起自己抓住赵守强三人之后,反手就把他们丢去了巡逻队,温辛僵住。

    唐启没有发觉青年的异样,兀自伤痛地说:“为了不继续牵连父母,我准备坦白自首。想着自己那段时间就顾着伤感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应该能得到一个从宽处理。”

    “但我还没来得及被关进大牢,眼前就突然一黑,好像被人操控大脑一样,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再然后,我就跟着其他同样被控制住了的现实教信徒,前去阻拦要带你走的A市军队。”

    姑且不提唐启在知道温劲风就是温辛的哥哥时,心里有多么震撼。

    当时他位于战场上,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被操控着,动弹不得。

    旁边有成群的普通丧尸,外加一头小山似的巨型丧尸,还有无数双眼空洞的现实教教众。

    没有被吓到直接晕过去,还能在突发状况后挣脱精神控制,唐启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奇迹。

    那一战唐启侥幸逃脱。

    虽然还没能彻底分清楚幻觉和现实的区别,但他也不再纠结。

    和死比起来,精神病算什么,他还能活,他还能治!

    可唐启没想到,他会在回B市的中途突然遇到变异蚂蚁的袭击。

    又在睁眼之后,看到了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温辛。

    噩梦重临。

    “之前梦到的那些事,我都可以假装那只是自己的臆想。”

    唐启盯着温辛的脸,红着眼眶说:“但是,提前预知到你和我会被困在这个斗兽场,难道也是我杜撰出来的幻觉吗?”

    直到这个时候,温辛才发觉了事情的蹊跷之处。

    如果说之前梦到B市沦陷,G市出现十万丧尸潮,是唐启过于后怕,从而精神不稳,在脑子里编造出了一套自成逻辑的幻觉。

    那么对方是依靠什么,才能幻想出自己和他会在这个通道里重逢?

    “等一等。”温辛蓦然警觉,“你说这里是个斗兽场?”

    唐启哈哈一笑:“是啊,这里就是臭名昭著的弥诺陶洛斯斗兽场!”

    温辛正要说话,唐启却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神经质地咧了下嘴角:“嘘。”

    “你听。”

    就像是预言一般。

    在唐启话出口的三秒钟后,温辛听到了一声让人不寒而栗的咆哮,从正前方的通道里传来。

    紧跟着是人群的惊叫声,奔跑声。

    还有节肢动物带着倒刺的脚刮擦在管道中,发出的细微爬动声。

    诸多声音汇集在一起,构造出了眼前无边诡谲,仿佛梦魇一样的场景。

    唐启看着温辛的眼睛,笑声里已经带上了绝望:“第一天不会死人,因为那群变异体想要欣赏人类在绝境中露出来的丑态。”

    “它们会不停地追赶,不停地发出叫声恐吓,像猫戏弄老鼠一样,不急着吃,只是玩,让所有人累得精疲力竭。”

    “第二天,有人提出想要喝水。这是当然的,毕竟我们进来前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但之后大家就会绝望地发现,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没有喝的,没有吃的,没有出路!”

    “人心还没有涣散,还没有人将饥渴的目光对准自己的同类。我们将目标锁定在两只起了争斗的变异蚂蚁,等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等到另一只爬走,剩下的那只成了我们当天的午餐。”

    看到唐启脸上悲凉的笑容,温辛似乎能够猜测到,大家吃下变异蚂蚁之后的结局。

    “变异蚂蚁的血肉是不是有毒?”

    唐启吐出两个字:“剧毒。”

    简单两个字,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无声的悲鸣。

    “角斗赛中总共14名参与者,瞬间死了3人。1个喝了血,1个吃了肉,还有1个是变异蚂蚁没死透,在被搬运的途中反咬一口,将他的身体瞬间咬成了两半!”

    “然后是第三天,温辛。”唐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坚持到的第三天。”

    “大家无路可走了,只能试着往更深处探路,结果就撞见了人头蜘蛛身体的迷宫之主。”

    “1个人被当场咬掉了脑袋,1个人被蜘蛛腿穿过了胸膛,那惨叫声仿佛整个斗兽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反应过来,拽着我疯狂地跑,我们两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结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迎面就是五只被投放进来的丧尸。”

    “你又拽住我往旁边跑,跑啊,跑啊,一直跑,不要命地跑……”

    到最后,梦中的唐启坚持不下去了。

    他失去了最爱的父母,失去了小猫欢欢。

    放眼这满目疮痍的世界,再也找不到一个地方能够称之为家。

    他已经没有了活着的勇气,更何况又遇到了这样惨烈的变故。

    他当了生命的懦夫。

    唐启没有告诉现实的温辛。

    在梦里,他心存死志,就用口袋里唯一因为细小没有被收走的保险箱钥匙,划破了手腕,将血喂给了脱水眩晕的青年。

    唐启的眼睛通红溼润,伸出手来触碰温辛的脸颊。

    仿佛想用这个动作,去安慰幻梦里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挚友。

    他的声音透出细微的哽咽。

    “温辛,我死了,你还活着。可我已经死了,看不见你之后的结局,告诉我,你成功地活过那场灾难了吗?你有……有坚持下去吗?”

    就在唐启还沉浸于那场惨痛的记忆中时。

    温辛说:“摸够了没有?”啪。

    就像被人用针戳破了泡沫,唐启从混乱的记忆中挣脱了出来。

    如果不是自己的好友过于悲痛,还用一种以死明志的眼神看着自己。

    温辛也不会容忍脸颊上那只又扯又拉的手。

    这是伤感吗,这怕不是借机发疯。

    唐启对上温辛想要刀人的视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将手给缩了回去。

    “你别误会,我笔直!铁直!将来可是要找一个大老婆的!”

    温辛:“……”

    他忍无可忍地说:“我误会什么了,要找我也是找……”

    要找谁,温辛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语塞。

    越想越古怪。

    他没好气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把压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是不是好受多了?”

    意识到温辛耐心听自己说话,是为了开导自己,唐启嘴角的弧度又垮了下去:“你还是不相信……”

    “我相信你,毕竟幻觉不可能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温辛走向自己的矿车,将军用背包从矿石堆里翻了出来,拍掉上的灰。

    “接着。”

    唐启茫然了一瞬,看到有东西飞过来,下意识伸出手。

    沉甸甸的物体砸在了他的掌心,冰凉刺骨。

    是一瓶矿泉水。

    在弥诺陶洛斯角斗场里,千求万求,都求不来的可饮用水。

    唐启怔愣,继而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温辛。

    “假设你真的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觉醒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温辛笑着和他说:“但又是谁规定了,未来会是一成不变?”

    远处的通道中许久没有传来猛兽的咆哮声了。

    细听之下,节肢动物不断爬行的声音倒是一直没有停止。

    只是仓惶得不像猎人,更像猎物在落荒而逃。

    看着温辛空空如也的肩膀,唐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故事讲得太忘我,张了张嘴:“……你养的那两只变异体去哪儿了?”

    “它们先去给我们清路。”

    温辛熟练地给枪上膛,突然将枪口对准了唐启。

    砰。

    后者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传了一声痛苦的嘶嚎!

    唐启猛地扭头,看到正要偷袭他们的变异蚂蚁被子弹击中复眼,痛到仰起头颅。

    温辛没有给它逃走的机会,眼神锐利得如同一柄利剑,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三发连成一线,无一缺漏地打进了同一个伤口,黝黑的血液似花般绽放。

    变异蚂蚁噗呲倒地,死透了。

    温辛淡定如旧。

    早在之前他就发现,这些变异体和杂兵没什么区别,用普通的子弹就能击杀。

    可看到这一幕的唐启,又一次被刷新了三观。

    他觉得自己可能又在无意识中陷入了幻觉。

    即使知道温辛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唐启也没法把眼前这个谈笑间击杀变异体的青年,和幻梦中那个跑了不到一千米就累得半死不活的人,联系在一起。

    温辛却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人傻愣着张大嘴巴不动弹,他无奈地弯了下眼睛。

    “还愣着干什么?”

    青年对着好友伸出了手,笑容如光灿烂,一句话掷地有声。

    “走,我们去改变未来。”

    .

    弥诺陶洛斯斗兽场,直播现场。

    大蜘蛛已经和金丝雀战成了一团。

    前者只是曾经有望进化为S级,后者却是实打实的S级完全体。

    战力悬殊,结局早已注定。

    大蜘蛛被逼到退无可退,意识到金丝雀这一次下了死手,声嘶力竭地发出尖锐的控诉。

    “我是抢掠了一部分人类,那又怎么样?”

    “这些人类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无辜吗?!”

    大蜘蛛声声泣血。

    “在那些该死的人类,为了试验人类能不能继承变异体强大的基因,在我快要突破的时候,强行给我注/射药剂,逼迫我和人类结合,他们该死,他们该死啊——!”

    “我从不阻止你报仇,蛛后。”

    金丝雀到底还是留手了。

    化为利爪的手臂扫过蜘蛛的脑袋,只刮出一串浅显的血痕。

    他深沉地注视着暴怒的蛛后。

    “我说过,我会在时机成熟之后向第一基地发起复仇,届时你可以加入蔷薇城和我一起谋划,也可以耐心等待。”

    “加入?等待?”

    大蜘蛛恨声道:“你一只被人类驯化过的变异体,和七号它们一样成为了叛徒,忘记了仇恨,忘记了屈辱,凭什么让我加入,又凭什么让我等待!?”

    金丝雀静默了一会儿。

    意识到讲道理是说不通的,他抬眼冷声道:“凭我比你强。”

    大蜘蛛一腔怨恨卡在了嗓子眼里,如鲠在喉。

    “变异体之间从不讲什么情理,谁拳头大,谁就说了算。”

    金丝雀一字一顿地说:“你不需要管我会不会对第一基地出手报复,也不需要管我有没有被人类驯化。”

    “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对无辜的人类和变异体下手,就是在忤逆我的意愿。”

    谈话间,金丝雀的利爪如闪电掠过,精准地扎在了大蜘蛛的脑门上。

    尖爪不断施压,血液从爪与血肉的连接处流淌。

    大蜘蛛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恐惧得无法吭声,将身体缩成了一团。

    “如果你没听明白,我可以说得更直接一点。”金丝雀低下头,冷眼看着它,“要么遵从我的规则,要么我送你上路。”

    不知过了多久。

    大蜘蛛的咽喉间,终于挤出一声破碎沙哑的尖叫。

    它妥协了。

    金丝雀收回爪子,没有多余的废话:“让蚁后将那些人类,还有你们作为助兴道具投放进去的变异体,都给我送出来。”

    “把直播打开,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回到陆地上。”

    大蜘蛛不甘不愿地照做。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弥诺陶洛斯的黑暗角斗场并没有建在这片地界,而是在几十公里外一座荒废了的矿区。

    消息要半个小时后才能传给蚁后,在此之前,大蜘蛛只好先把直播打开。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它们已经错过了被困人类刚醒来时的绝佳好戏。

    但在场观众无“人”胆敢发出异议。

    它们在金丝雀释放的S级气息下抱成一团,狼狈地发抖。

    男人回到了之前的座位。

    刚才一番打斗,蛛后满身是伤,他却连衣服都没乱,此刻坐下去的姿态也无比霸气。

    金丝雀习惯性将双腿交迭。

    一抬头,就对上了温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金丝雀:“……”

    “!!”

    男人噌的一下就站起身来了。

    青年毫无波澜的眼神看向监控屏幕。

    仿佛这样的对视不是凑巧,而是他早就发现斗兽场外有人围观。

    “弥诺陶洛斯斗兽场的主人,很不幸以这样的方式与你相见。”

    温辛在屏幕中让开视野。

    也让在场的观众都看清楚了,他脚底下正踩着一大团白花花的生物。

    那生物不断挣扎、蠕动,发出求饶的嘶鸣。

    观众席上爆出骇然的惊呼。

    每一只变异体都忍不住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是蚁后,A级快要接近S级的强大变异体!

    居然就这样被一个人类踩在脚下,怎么可能??

    温辛淡淡说:“第一次来到贵地,没想到会受到这么热情的招待,实感惶恐,所以特别想要认识一下斗兽场的主人。”

    “我只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一到,斗兽场的主人没来,我就结果了这只蚂蚁,希望您不会让我和它都失望。”

    话音刚落,不待斗兽场的人有什么反应,温辛抬手一枪,干脆地打爆了监视器。

    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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