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
单薄的车帘挡不住外面的霜雪,冷风灌涌而入。
林江年握住纸鸢柔弱无骨的小手,手掌冰凉刺骨,毫无任何温度,显然在外冻了许久。
林江年如何能不清楚纸鸢的心思?
她恐怕是在得知自己进宫之后,便孤身来到这里等他。
至于原因,不言而喻。
林江年心中既感动又愧疚,心疼的不行。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他了解纸鸢的性子,知晓她的行事风格。即便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更别说,这段时间两人其实还在‘冷战’!
自从那晚‘荒唐’的事情发生后,纸鸢一直都在躲着林江年,两人这些天别说是一起说话了,甚至是连见面都几乎没有。
但今晚,在得知林江年可能遇上危险后,纸鸢还是义无返顾地孤身来到这里。
这份情谊,足以说明林江年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江年紧紧握着纸鸢的双手,不断用身体炙热的气息温暖着她的身躯。
马车内,纸鸢微微垂眸,白皙清冷的神情似有些不自然,目光移开,并没有落在林江年身上。
于她而言,气氛多少是有些不协调的。
在得知殿下留下叮嘱后,便焦急入宫,纸鸢心中自然担心。
可如今瞧见完好无损的殿下在眼前,纸鸢放下心头的担忧后,取而代之的是无从适应。
她自然也想起……她本应该还生气的!
她,可还是在跟殿下赌气着,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原谅殿下。
于是,她沉默着。
没有说话。
马车内,沉闷的气氛缓缓流淌。
直到,林江年开口打破沉寂。
“陛下,驾崩了!”
轻柔的语气,却让原本还内心纠结犹豫的纸鸢猛然愣住。
随即,她猛地抬起头。
甚至都已经顾不得还在跟殿下‘冷战’‘赌气’,一抹惊愕从她眼神底浮现。
但随即又隐匿,可她脸上的紧张和吃惊却依旧没有消散:“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林江年叹气道:“陛下驾崩,皇宫已由前辈掌控,很快,这天下要动荡了。”
纸鸢不语,但神情却不断变化。
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并不算意外。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陛下身体扛不了多久,这已经是她们人尽皆知的事。甚至今晚林江年急匆匆入宫,纸鸢已隐约猜测到。
直到眼下,从殿下口中确定了这个消息……陛下,驾崩了!
这大宁王朝,要变天了!
纸鸢看向林江年,轻声问起:“殿下现在要做什么?”
“陛下驾崩前,已经安排好后事,命赵相和李老前辈监国,稳固朝堂局势。”
“同时,还需要将传位诏书尽快送到前线,让长公主在前线受命登基。”
纸鸢看向林江年:“此事,需要殿下去做?”
“嗯。”
林江年点头:“朝廷上下如今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任何一举一动都会被盯上。赵相他担心诏书会被人盯上,在半路出什么差错。”
“因此,此事只能交给我们去做。”
说到这里,林江年轻笑一声:“恐怕也没人会想到,朝廷与临王府原本水火不容,如今竟会站在同一阵营上。”
纸鸢微蹙眉,有些担忧清冷道:“赵相他,如此相信殿下?”
那位赵相可不是简单之辈,作为朝堂之上支持削藩的主力。赵相一直都是临王府最大的心腹大患,二者之间有着极深的矛盾。
如今,赵相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殿下,这不得不让纸鸢怀疑什么。
林江年看出了纸鸢的担忧,轻摇头:“这咱们无须太过担心,赵相虽与临王府是政敌。但他的确是真正忠心为国的忠臣,他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朝廷着想,与咱们临王府并无私怨……”
说到这里,林江年倒是想起,赵相跟临王府没什么私怨,但跟他这位临王世子之间似乎有着不小的私怨……
不过想来,赵相也不是那种小气,不顾大局之人。
“此次我们与赵相的目的都是推举长公主顺利登基,此举关乎着朝廷的命运,以及天下百姓的安危。赵相他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轻重缓急。”
纸鸢神情平静,她默不作声,细细思索消化着林江年所告知她的这些消息。
关于赵相和李老前辈的计划,林江年并没有任何保留,全盘告知了纸鸢。
“赵相准备在今日天亮后的早朝上公布天子驾崩的消息,他此举一来是为了先下手为强,掌控稳固朝堂风向,以免夜长梦多被人算计。二来,也未尝不是给前线的长公主施压。”
林江年微微眯眼,看穿了什么:“赵相一直不赞同女子为帝,眼下为了朝廷大计,他不得不走到这一步。但也不能保证,这位赵相不会有别的心思想法……”
“眼下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将这传位诏书送出去。”
说着,林江年从怀中取出了一封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诏书,低头看了两眼。
就是这么一封诏书,不知决定了多少人的生死。
更几乎决定了这个国家的命运。
眼下,就掌握在他手上。
权力的滋味,果然很神奇。
纸鸢目光同样落在诏书上:“殿下打算派谁去送?”
“此诏书事关重大,必须要尽快,平安地送过去。”
林江年略一沉吟思考:“青青吧,她是最好的人选。”
作为临王世子亲军统领的林青青,无疑是林江年身边最靠谱的左膀右臂。
她办事考虑,效率极高,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懂林江年的心思想法。加上她武功同样不俗,由她护送诏书前往前线,最合适不过。
不过,当林江年下定决心后,却见纸鸢目光停留在这封诏书上。
而后,她突然轻声道:“我去吧。”
林江年一愣,似有些没听清楚:“什么?”
“这诏书。”
纸鸢抬眸看了林江年一眼:“由我送过去吧。”
这下林江年听清了,但他脸上很快露出几分愕然:“纸鸢,你这……”
“这诏书让青青送过去就行了,怎么能让你去送。”
“你不是说,这诏书很重要,需要尽快送往前线么?”
纸鸢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诏书上:“由我去送,最合适不过。”
“不是……”
纸鸢去送诏书?
这算是哪门子事?
仔细一想,的确纸鸢很合适。
此去从京城到许州前线,路途不算远,但大雪封路,路上难免会出什么状况。以纸鸢那深不可测的武功,倒是几乎不会出任何意外。
哪怕碰上什么危险,对那些危险来说,纸鸢反而才是最大的危险。
再者,纸鸢身为林江年身边最亲近的侍女,她代表的是临王府的态度。由她将诏书送往前线,也相当于昭告天下,坐实朝廷与临王府的关系。
如此一来,对临王府也是一件好事!
……想想的确是不错。
但问题是……这真能让纸鸢去送吗?
且不说林江年舍不得让纸鸢路途遥远,一路奔波。
要知道,这可是去给长公主送诏书啊?
让他的女人,去给他的另一个女人送这种东西……怎么听都有点怪异。
林江年倒是不担心纸鸢,反而担心的是李缥缈。
那女人,不会乱来吧?
正当林江年想找个什么理由借口拒绝时,纸鸢已经从林江年手中接过诏书。
她瞥了眼诏书,又瞥了眼林江年:“就这样决定了,诏书由我去送。我会尽快送过去,不会影响殿下和朝廷的大计。”
不知为何,纸鸢这平静清冷的语气,却让林江年察觉到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好似眼前的这位少女……有些什么情绪?
见纸鸢心意已决,林江年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了解纸鸢,知晓她的心思想法。她决定了的事情,一般很难改变。
这趟许州前线之旅,势必要让纸鸢过去一趟。
“那,你要小心点。”
林江年看向纸鸢,语气充满担忧和关心:“你这次过去,除了尽快将诏书送过去外,同时也要注意安全。”
“你把京城外的那支精锐侍卫带过去,此次跟着你一起过去,以防万一出什么特殊状况。”
纸鸢静静听着林江年的话,轻摇头:“不必了,那支精锐侍卫是王爷留下来保护殿下的。”
“我说你带着,你就必须带着!”
林江年难得板起脸,不给纸鸢反对的机会,严词道:“此次去前线不比其他,那边很乱,还有很多许王府的叛军眼线。咱们临王府跟许王府恩怨那么大,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纸鸢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反驳,却什么都没说出口。逐渐垂眸,似是默认了林江年的说法。
见她听话答应下来,林江年这才放下心来,语气也随之缓和:“总之,一切都以你的安全为主,保护好你自己最重要。送完诏书后记得尽快回来,不要节外生枝……”
林江年絮絮叨叨地说着,纸鸢只是平静地听着,默不作声。
等到林江年全部都叮嘱完后,她才抬头看了林江年一眼,冷不丁突然问了一声:“没有了?”
“嗯?”
林江年问道:“什么?”
纸鸢平静地看着他:“你,没有什么要对她说的?”
林江年与纸鸢眼神对视上,一怔,那清冷的眼眸,瞬间让他意识到……纸鸢口中的‘她’,指的好像是长公主?
“说,什么?”
纸鸢移开目光,将视线转移到马车外,半响后,才淡然道:“没有什么话,让我转告给她?”
“咳……”
林江年猝不及防,完全没想到纸鸢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让她转告李缥缈什么话?
这是纸鸢能说出来的话吗?
这,合适吗?
饶是林江年,也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纸鸢的心思想法。
犹豫了下,林江年试探问道:“那,你帮我向她问声好?”
“让她一切放心,京城这边无须担心,她尽管放开手脚去做。”
纸鸢静静听着,默然点头。而后,又深深地看了林江年一眼。
这一眼,饱含深意。
“我走了!”
这时,马车经过京城,来到城门口。
夜深人静,原本城门早已关闭。在林江年出示了令牌后,城门守军大开城门。
纸鸢从马车上起身,裹了裹身上的长袄,起身走出马车。
城外,早有等候已久的精锐侍卫。天寒地冻下,十几道精锐骑兵侍卫等候多时。人群为首的马背上,坐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
正是先前被派遣出城调兵的茉莉,这次北上之旅,也是由她陪送纸鸢去一趟前线。
纸鸢下了马车,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马车。
马车旁,林江年走到纸鸢跟前,低头,望着视线中这张清冷绝美的稚嫩脸蛋,一如当初初见时那般,美的不可方物。
纸鸢没说话,只是那双明亮的眸中似乎也有些什么情绪闪耀着。
林江年轻笑了笑,伸手温柔地帮她整理了下头上发丝,整理好围巾,而后,在纸鸢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张开双手抱住了她。
纸鸢猝不及防,完全没料到林江年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会当着那么多下属的面抱她。
哪怕两人之间早已坦诚相见,可在人前如此亲昵的动作,还是瞬间让她身躯一僵。
紧接着,羞红的神情迅速从她脸上浮现,一抹嫣红顺着脸颊红到了耳根。
不远处,坐在马上的茉莉瞧见这一幕,眼神中不由地流露出了几分羡慕之色。
旁边的那些精锐侍卫,则是很有眼力劲的移开了视线。
在短暂片刻后,娇躯紧绷的纸鸢终于好似回过神来,她挣扎着从林江年怀里挣脱,满脸羞恼,紧咬着下唇。
那幽怨的眼神瞧了林江年一眼,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红着脸,迅速低下脑袋。
“我,走了……”
声音很轻,像是带着几分羞慌。
转身,快步来到茉莉身边早已牵好的马匹前。翻身上马,转身,骑马快速朝着远处而去。
像是跑路似的,有些落荒而逃的既视感。
林江年站在原地,望着纸鸢的身影在精锐侍卫的护送下逐渐消失,远去,直至不见了踪影。
林江年转身,看向身后这座巍峨的城池,笼罩在黑暗下,沉闷而压抑。
漆黑天地间,唯有大雪依旧纷纷扬扬落下。
好似永远不会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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