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人

    常言总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执棋人以为站在棋盘外,就能洞悉棋局变化,把握输赢走向,却忽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棋局之外还有更大的棋局,而执棋人自己未尝不是一枚棋子。

    福王把控远州,平衡各方势力,想吃掉万家,想吃掉谢翼,想以夏云鹤为刃,替他劈开拦路荆棘,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却如此精明,可惜啊,福王算计再严密,终有一件事情他算不到。

    人心。

    这场棋局里面,执棋者,不止一人,你看那人是棋子,转眼,他会变成坐在你对面的执棋人,你以为自己稳坐执棋位,却在转瞬之间,落入棋局,化为一子。执棋者从来都不是一人,而是棋盘里的棋子,而棋子,也从来不会甘愿只当一颗棋子。

    窗外雨声渐停,杯中茶水亦见底。

    夏云鹤托杯轻嗅茶香,问道,“林统领,昨夜你碰到谁了?”

    林仓掀起眼皮,懒懒看了夏云鹤一眼,向谢翼道,“祈渊。”

    “祈渊?”,谢翼微微皱眉,“你不是说他离开了?”

    “又回来了。陈海洲活着的时候,昭狱众人见到祈渊都得尊称他一声渊爷,陈海洲死后他便销声匿迹,如今出现在远州,行踪诡异,是敌是友分不清。”

    林仓仰靠椅上,接着说道,“他脚程比我快,真要想跑,我是追不上的。偏偏昨晚,他故意不远不近,卡在数十步开外,追至半途,祈渊突然惨叫一声,从山崖上摔了下去,我见山壁皆直上直下,崖底又深不可测,只能原路返回,转到山脚下,才发现已经出了远州城,到了郊外官道,本想着天亮后,去崖底看看真假,却意外撞见出城的于归和福王的探子。”

    “哎……”,林仓歇了一口气,颇为惆怅道,“祈渊的功夫虽在陈海洲之下,却比我强,当初陈得势时,祈渊在昭狱里横着走,加之他功夫好,没人能打过,所以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若说他就这么死了,我左右不信。”

    “你两次碰见祈渊都是在祠堂……”,夏云鹤喃喃念着,揉了揉额,蹙起眉,“看来祈渊也对旧祠堂感兴趣?”

    谢翼往窗外看了一眼,回头说道,“先生,雨停了。”

    “雨停了。”,夏云鹤口中念了几句,忽然勾了一下唇角,“许是旧祠堂里藏了宝贝,不然怎么人和鬼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她施施然说着,轻轻放下茶杯,起身整理好衣衫,缓步出了门。谢翼、林仓互相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却见夏云鹤不徐不疾,先去寻驿馆管事要了些白棉纸,揣进袖袋,沿着街巷,往旧祠堂去了。

    骤雨新霁,山添翠润,纤云不动,日上碧空。

    可惜远州干旱已久,一场迟来的急雨滋润不了多少土地,所以上山的路并不泥泞,反倒因落了雨,消去飞尘,空气中也弥漫开青草气味,一路行来,算得上干净爽利。

    待三人上山后,才发现有两人早早等着他们。

    只见一人身着霜色直裰,腰系一块点墨玉蝉,单手撑开一把折扇,缓缓摇着,后边的小厮替他打着青布伞,遮住毒辣的日头。

    夏云鹤抬手搭起凉棚,向二人张望,竟是福王与增喜,她当即心中明了,遂含着笑,向福王道礼问候。

    林仓见状,也向福王一拱手。

    谢翼却拧紧眉头,带着困惑看向福王,昨日还刀剑相向,今天好似无事发生,他这个四哥,真是善变。犹疑间,福王自然而然迎到他身边,以扇掩唇,亲昵说道,“七弟,想什么呢。”

    面对福王突然凑近的大脸,谢翼差点一拳挥过去,他忍了又忍,嫌恶地后退两步,面上却忽然笑道,“四哥,说话归说话,何必贴这么近。”

    福王摇着扇,乐呵呵对谢翼说道,“七弟,你我兄弟何必生疏?纵然平日里你对几位哥哥有诸多误解,可眼下,子育巷后山祠堂闹鬼一事,搅得远州人心惶惶,扰得孤寝食难安,孤今日来,自然是希望夏大人尽早查出真相,好让孤给远州百姓一个交代。”

    谢翼哼笑一声,挑起眉毛,“四哥惯会拿百姓做借口,远州难道再没其他官吏,偏要我先生替你蹚浑水?”

    “哈哈哈——”,福王放肆笑了两声,却不说话,只拿一双三角眼斜睨夏云鹤,“夏大人也这么认为?”

    夏云鹤自然知道福王什么意思,她不紧不慢作了个揖,叉起手回应,“下官本就该查清真相,为殿下解忧。”

    说罢,她敛起笑容,沉声吩咐林仓,“将暗室口打开。”

    林仓应了一声,活动几下手腕,从不远处草丛里摸出一把铁锹,备足力气,挥锹铲土。

    福王听了夏云鹤的回答,得意地蔑了一眼谢翼,也不管谢翼是何表情,优哉游哉去看林仓掘土,可看着看着,福王眉头越皱越紧,“夏大人,你什么时候弄来的铁锹?”

    这事是林仓自己做主,夏云鹤哪里清楚,她沉默片刻,见暗室显露出来,赶紧随手一指,扯开话题,“福王殿下,你看,地洞。”

    这话一出,福王果然被地洞吸引,不再追问铁锹来处。

    等林仓彻底挖开暗室口,夏云鹤一闪身,抢在众人前,扶着木梯,缓缓下到洞底。

    福王这会儿也不摇扇了,而是合住扇子,愣愣看着进入洞中,他瞪大眼睛,又见谢翼也下到洞中,福王一合折扇,指着洞口,回头冲增喜无声叫道,“为何你没有发现!”

    增喜挠挠头,面上扯出一个苦笑,福王狠狠剜了增喜一眼,将扇子丢给他,冷声道,“在这儿守着,本王下去看看。”

    “主子……”,增喜怯怯拦了一下福王,又被狠狠瞪了一眼,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林仓在一旁扶着铁锹垂头不语,像是神游物外,实则竖起耳朵,将二人的话听得一字不落,他冷不防被福王点到,“你,将洞口弄大点。”

    “黄土下面是石板,建造的人只留出这么大的口。”,林仓一捞铁锹,歇坐在旁,喘着气,“福王殿下实在为难的话,也不用非得下去。”

    福王轻呵一声,将衣衫下摆扎进腰间,踩着洞口扶梯,慢慢往下探。

    因落了雨,木梯上有些潮气,随着福王下到洞底,他看见谢翼点亮火把,烧了半截手指粗的木条,等木条碳化后,谢翼将木条递给夏云鹤,福王从木梯上跳下来,嫌弃地拍了拍手上泥土,抬头看见墙壁上的两首诗词,以及旁边鲜红的手印。

    他倒吸一口气,想起传闻中刘家墙壁上的血手印,心下生出几丝恐慌,不禁问道,“难道真有鬼?”

    谢翼嗤笑一声,说道,“不过是朱砂而已。”

    听谢翼这么说,福王松了一口气,又见夏云鹤接了碳化木枝条,在白棉纸上描摹手印,他问,“夏大人,不信鬼神之说?”

    夏云鹤微微侧头,不以为意,她面朝墙壁,沉声道,“二位殿下,来比一下手印。”

    这话才出口,福王仿佛被点着的炮仗,怒冲冲道,“放肆!本王怎么可能是那乌鸦鬼!休得羞辱与我!”

    谢翼的拳头倏然皱紧,他定定盯了福王片刻,终是松了手,看向夏云鹤,“先生,我来。”

    说着,他比着白棉纸上的手印,试了大小,却发现,这手印与自己手掌大小相差无几,谢翼一惊,“怎么可能,昨日来时,手印就已经存在,怎么可能与我的手掌一样大?”

    福王闻此,来了兴致,也比了一番,发现也一样大小,他一把甩开白棉纸,“不可能!这一定是乌鸦鬼的把戏!”

    夏云鹤叹了口气,不去管福王生闷气,只拾起白棉纸,悄悄将手掌合在纸上,发现手印比她手掌大很多,她笑了笑,将纸张叠好塞进袖中,接着去拓印右边一首诗词下方的半个黑色手印,这黑色的残缺手印,才是碳化的血迹。

    祠堂上面着过火,可地下的密室并未波及,所以密室中的字迹得以保存,这半个血手印因高温碳化留下,也算是歪打正着,苍天有眼。

    她拓好那半个手印,抬头问了一句,“福王殿下,陈海洲当初屠尽罗氏一族,为何还要放火烧毁罗氏祠堂?”

    福王一愣,回道,“为了逼出罗轻君。”

    “罗轻君?”,夏云鹤笑了一声,将那半个手印与自己的比较,一般无二,她望向有碳化血迹的那面诗词,吟道,“玉纤弹处珍珠落,流多暗湿铅华薄。春露浥朝华,秋波浸晚霞。风流心上物,本为风流出。看取薄情人,罗衣无此痕。”

    罗轻君曾经在这里,被陈海洲用火烧祠堂逼现身。

    陈海洲?罗家?万家?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敲敲额,又望向左边朱砂手印的诗词,“玉纤弹旧怨,还敲绣屏面。清歌目送西风雁。雁行吹字断。夜深拜月,琐窗西畔。但桂影空阶满,翠帏自掩无人见。罗衣宽一半。”

    “血罗衣,血、罗、衣……”,夏云鹤的视线移到右边,那半个碳化手印上,“看取薄情人,罗衣无此痕。”

    看着与自己手掌一般大小,残缺的手印,夏云鹤眯起眼睛,笑了一声。

    罗轻君,终于,找到你了。

    她忽然咳嗽起来,谢翼赶忙扶住她,顺手接过白棉纸,看见半个手印,谢翼又伸出手比了一下,却发现他的手比这个手印要大许多。

    少年一呆,旋即明白过来,“这手印是女人的。”

    福王嘲弄道:“七弟,你别犯糊涂了,什么女的?”

    谢翼道:“那朱砂手印是成年男子的额,而这半个手印是成年女子的,这里的手印是两个人留下的。”

    福王将信将疑接过谢翼手中的白棉纸,试着比了下,呐呐开口,“真是这样。”

    夏云鹤从福王手中接过纸张,小心叠好塞进另一个袖袋,她又看向墙壁,“看取薄情人,罗衣无此痕。”,她抬起手摸向这几个字,“谁是薄情人?”

    却听轰隆一声,墙壁忽然动了一下,夏云鹤一惊,抬手在墙上摸索,正是“薄情”此处,是一块与墙面齐平的机关,按下后,左侧石壁一动,转开一面暗格,三人皆惊,福王抢先从暗格中取出一本旧书。

    他摊开一看,叫道,“罗氏族谱?”

    夏云鹤与谢翼也凑上去,却见福王从族谱扉页展开一封书信,上面署名赫然是罗轻君,信中写道,罗轻君得到一份粮食走私的名单,正欲上报……

    福王急急翻找族谱,叫道,“名单呢!名单呢!”

    忽然从中掉出一张纸片,福王忙拾起,细细看了一遍,开心道,“哈哈,果然!真有名单!万敬果真在上头!”

    夏云鹤与谢翼一惊,却听福王兀自说道,“朝野皆知陈海洲酿造了远州血罗衣案,却不知,这背后还有万家参与。陈海洲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真正要杀了罗轻君的,是万敬。”

    福王捂着名单,忽然看向夏云鹤,敛起笑容,将信递给夏云鹤,“夏大人,暗格是你发现的,这信自然由你来处理。”

    谢翼拦住夏云鹤,担忧道,“先生。”

    夏云鹤却笑了笑,接过名单,问福王,“当真?由下官处理?”

    “自然,本王说话算数。”

    夏云鹤点点头,笑着道,“那要不要先钓只鬼给福王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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