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亡国学说

    邀主仆二人落座,李青又叫了一壶茶来。

    赵贞吉自然是知道李青的,可他只是听说过,并没见过真人,自然认不出李青当面。

    马夫很有眼力见,不待李青动作,就先一步提起茶壶,先给李青斟上一杯,再给自家老爷倒上,没给自己倒。

    赵贞吉问道:“我久不在京师,虽醉心于心学,却名不见经传,敢问阁下从哪里听说的我?”

    “张居正。”

    赵贞吉一怔,试探着问:“阁下家中长辈可在朝廷任职?”

    “这倒没有。”李青微微摇头,道,“我同你一样,也许久没来京师了。”

    赵贞吉愕然。

    李青笑了笑,转而问道:“你以为心学可具备推广性?”

    赵贞吉再次愕然。

    本以为对方是为探讨心学,不想,一上来就如此石破天惊。

    要知道,昔年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可是明确将心学定义为了邪说。

    饶是赵贞吉醉心于心学,这一刻,也难以妥善处理异样情绪。

    赵贞吉思忖少顷,反问:“阁下认为可以推广?”

    李青不置可否,“你觉得呢?”

    赵贞吉陷入沉思,好半晌,道:“这得看是怎么个推广法了,也要考虑推广的群体。”

    “比如……?”

    赵贞吉没进一步给出答案,皱眉道:“阁下不是为探讨心学,而是为探讨推广心学的可能性?”

    “嗯。”

    “阁下怎么称呼?”

    “李青!”

    “原来是李公子……”赵贞吉故作恍然,含笑道,“当真是少年英杰。”

    这时代,自我介绍只说名不说字,是不打算深交的体现。

    赵贞吉见对方如此,自不会深谈下去,连心学也不想与之探讨了,只想着随便应付一下了事。

    “我没有给自己取表字。”

    “这样啊……”赵贞吉神色释然,却仍保持疏远的态度。

    这时,酒楼伙计端着菜来,赵贞吉借故自己和马夫,一路劳顿,早已饥渴难耐,只专注于吃喝,秉承食不语。

    李青很有耐性,也只专注于吃喝。

    双方专注干饭,只一刻钟之后,拼桌便进入了尾声。

    “赵某此番来京,是为拜访故友而来。”赵贞吉起身一揖,轻笑道,“他日有缘再见再叙,失陪。”

    李青含笑道:“是去拜访内阁首辅徐阶吧?”

    赵贞吉一怔,看向李青的眼神充满审视:“阁下到底是何人?”

    时下正值饭点,人多眼杂,奈何赵贞吉没留意自己的暗示,李青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永青侯。”

    赵贞吉一愣,又一惊。

    一边,马夫眼睛瞪得溜圆,震惊道:“你就是……”

    “噤声!”赵贞吉反应奇快,接着,神色不变的说,“李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我们换个地方?”

    李青微笑颔首:“正有此意。”

    赵贞吉强压下激荡心绪,喊道:“结账!”

    书香门第出身的赵贞吉,也称得上颇有家资,连李青的单一并买了。

    ……

    马车不疾不徐地赶往连家屯儿,马车内,随着远离热闹街巷,赵贞吉逐渐打开话匣子。

    “适才在酒楼,永青侯那般暗示,我竟没能会意,实在愚钝的可以。”赵贞吉一脸惭愧,叹道,“也是好些年都没听过侯爷的消息了,不想今日真人当面,实在是……失礼。”

    “你我第一次见面,算哪门子失礼?”李青轻笑摆手,继而好奇道,“不过我有一事不解。”

    赵贞吉:“侯爷请问。”

    李青瞧了眼车帘,道:“你先后在南北两京为官,又与徐阶交集颇多,你知道我很正常,可连你的马夫……我在你家乡那边很出名吗?”

    李青还是比较在意这个的,现在还不是长生秘密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这倒不是。”赵贞吉也瞧了眼帘账,解释道,“其实他是我的伴读书童,是赵家的家生子,故此才知道常人不知之事。”

    “原来如此。”李青稍稍安心了些,再次问道,“推广心学之事,你认为如何?”

    “这个……”

    赵贞吉沉吟道,“朝廷虽将心学定义为邪说,然,这些年下来,心学非但没有销声匿迹,且隐隐有壮大之势,犹以近几年最为明显,这其中,固有如我这般推崇心学,并热衷于讲学之人,可更多的原因,却是暗中有人在推波助澜。”

    李青神色一动:“说说看。”

    赵贞吉则是有些诧然,问道:“难道侯爷这些年不在大明?”

    “我一直在海外,万里之遥的西方国家,年前刚回来。”

    “难怪……”赵贞吉释然,解释道,“王学纵有千般好,可有一个极大的弊端——心即理。”

    李青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赵贞吉说道:“心学之中,人人都是圣人,人人皆可成圣。如此,便会在无形中造成一种现象,瓦解孔孟学术。而孔孟学术乃王朝基石,瓦解孔孟学术,便是瓦解皇权的约束力,谁最喜欢?地主商绅尔。基于此,他们非常热衷于推广心学,而且,他们所推广的心学,也不是真正的心学。只谈心即理,不谈致良知……”

    赵贞吉叹道:“虽然我非常推崇心学,但对昔年太上皇将心学定义为邪说之举,亦深表赞同。”

    李青打趣:“你不也在讲学?”

    “是啊……”赵贞吉有些无奈的说,“心学推不推广,最终,心学都会得到推广,我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推广正确的心学。”

    话到此处,他不免有些愤懑和悲观,叹息道:“得益于早年太上皇将心学定义为邪说,南京六部不敢明面上违背,故此,心学没能在最容易膨胀的江南扩散开来,可依我看来,维持不了太久,心学便会在江南发展壮大……”

    赵贞吉苦笑道:“侯爷问我心学可具备推广性,是想主动推广心学,对吧?”

    “嗯。”

    “可事实上,完全没必要,因为心学推不推广,最终都会推广。”赵贞吉叹道,“口子不开还好,一开……怕是一泻千里。”

    李青失笑道:“那你还讲学?”

    赵贞吉苦笑道:“侯爷,刚才我已说了……”

    赵贞吉突然一滞,问道:“侯爷的意思是堵不如疏、先下手为强?”

    不待李青回应,赵贞吉又摇头道:“不行的,打不过他们的,且不说地方官与地方乡绅的暧昧关系,真就是无条件站队朝廷,也万难与之抗衡。一县之地百姓几何?一县衙门官吏几何?如今工商业发达,犹以江南为甚,士绅商贾拥有大量的工人、佃户,在利益的驱使下……侯爷,有奶才是娘啊。”

    李青愈发欣赏起这个赵贞吉了。

    “你说的都对,你说的这些太上皇早早就考虑进去了,不过……”李青说道,“长远来看,推广心学仍是利大于弊。”

    赵贞吉连如日中天的严嵩都敢怒怼,自然也不会因李青的身份就放弃己见,当即道:

    “恕我直言,朝廷不宜推广。”

    “且听我说……”

    “侯爷先听我说。”赵贞吉有些激动。

    “……那你说。”

    赵贞吉深吸一口气,道:“心学本身旨在解放思想,可解放思想本身就是大祸患,莫说时下的大明,便是大明再发展数百年,朝廷也不能以官方的名义推广心学。不是说心学不好,而是推广心学需要的条件太苛刻了。”

    李青不急着发表己见,很有耐性的问:“说来听听。”

    “首先是丰衣足食,这个条件大明远没有达到,如今只是绝大多数百姓不挨饿了,与丰衣足食差了太远太远。”

    “其次是安居乐业,这个条件大明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纵是大明再稳中求进地发展数百年,百姓能安定而愉悦的生活和劳动吗?”

    赵贞吉说道:“中庸有云:百姓日用而不自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心学便是如此。又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心学亦然。”

    “正所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后荣辱。”赵贞吉叹道,“物欲无法满足,如何心即理,如何致良知,如何知行合一?”

    “我能读懂心学,是因为我的物欲满足了,我可以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享受了,可那些劳作只为生存的百姓呢?心学注定只会沦为功利性的唯心学说。”

    似是唯恐李青不当回事,赵贞吉又着重道了句:“心学只会成为亡国之学!”

    赵贞吉感叹道:“阳明子晚年为何又着重重提理学、儒学?不外乎如此。不是心学不好,而是心学太超前了,超前了上千年,它不属于这个时代……”

    李青目光柔和,轻轻道:“若小云泉下有知门生如此,当大慰也。”

    赵贞吉怔然。

    这才想起永青侯与阳明子交情莫逆。

    作为推崇心学之人,对王阳明的生平岂能不了解?

    自然包括‘王云’这个幼名。

    赵贞吉忙说道:“侯爷既与阳明先生是知己,更要谨慎才是。”

    李青失笑摇头。

    “为何?”

    “推广心学从不是为了推广心学。”李青说。

    赵贞吉凝重道:“可朝廷以官方的名义推广心学,只会误国害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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