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二点一刻。
胡尔马图城外十五公里，一个废弃农场内，宋和平的临时指挥所架设在这里。
宋和平没待在闷罐一样的指挥车里，而是搬了把折椅坐在一处半塌的土墙阴影下，面前的弹药箱上摊着一张标注得密密麻麻的作战地图，旁边还摆着应急灯和一台加密的军用笔记本电脑，还有一部卫星电话。
他手里拿着三份不同来源的情报摘要，目光在在不同颜色的标注和略显矛盾的数据间来回扫视。
一份是来自波斯盟友阿凡提通过加密信道传来的，在情报里，阿凡提语气笃定地声称胡尔马图守军已增至七千五百人，并有至少一个营的精锐“外国雇佣兵”抵达。
另一份是俄国军情部门“友情提供”的，风格粗犷，重点标注了胡尔马图新增的反坦克导弹阵地和炮兵位置，但对总兵力估计相对保守，认为在六千五百左右。
最后一份则是科特上校那边“共享”过来的美军高技术侦察成果，图片清晰，信号情报丰富，明确指出守军超过八千，并详细列出了从欧宰姆方向驰援的“黑旗团”大致兵力和装备情况。
三家情报，各有侧重，也各有出入。
交叉验证情报的好处就是一眼能看出哪份情报掺水最厉害。
“老班长，咱们信谁的？”
江峰扳手蹲在旁边，皱着眉头，“老毛子说六千五，波斯人说七千五还带高手，老美直接喊八千加……这差得也忒远了点。”
宋和平没立刻回答，他用红蓝黑三色笔，分别代表三家情报来源，在地图上对应位置做着标记。
很快，胡尔马图周边被画满了各种符号。
“都不全信，也不能都不信。”
宋和平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波斯人想夸大困难，显得他们后续支援更重要；老毛子情报网这些年有些退化，细节可能滞后。”
说到这停了下来，挠了挠下巴又道：
“老美……哼，他们的技术没话说，但分析和结论，天知道里面有没有掺沙子，想吓唬我们或者引导我们按他们的想法走。”
他指着地图上几个被三家都重点标注的区域：“看这里，城东的废弃工厂区，三家都提到了兵力增强和工事加固，这点基本可以确认。”
他又指向城南一片居民区，“这里，只有波斯人和美国人提到了新增的预备队集结地，但俄国人没提……你让萨米尔派两个最精干的小组，前去确认这片区域。”
“明白！”
“另外……”
宋和平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美国人提到欧宰姆援军，波斯人也暗示有不明来源的增援……萨米尔！”
他抬头喊道。
萨米尔立刻小跑过来。
“老板，有什么吩咐？”
“联络你在西北部，特别是摩苏尔方向的暗线。”
宋和平指着摩苏尔说道：
“我要知道，除了欧宰姆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兵力在向胡尔马图运动。重点是摩苏尔，那里是1515在西北部的大本营，也是连接伊利哥和西利亚两个战区的枢纽。给我查清楚，摩苏尔现在的守军情况，有没有异常调动。”
“我马上联系！”
萨米尔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走到一旁，开始用加密电话和隐藏在各地的线人联系。
等待是焦灼的。
宋和平依旧坐在折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边缘，目光却牢牢锁定在代表摩苏尔的那个点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萨米尔结束了通话，快步走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
“老板，我问清楚了！”
萨米尔压低声音道：“我在摩苏尔的内线说，就在昨天，摩苏尔原本大约六千人的守军，突然分批次调走了接近三千人！方向就是胡尔马图！现在摩苏尔城里现在只剩下大概三千守军！”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潭，在指挥所核心成员中引起了震动。
“摩苏尔也调兵了？！”
江峰倒吸了口凉气。
“欧宰姆两千，摩苏尔三千……这他妈……这么看，胡尔马图里头估计接近上万的1515疯子了……巴克达迪这是把家底都快搬来了，铁了心要在胡尔马图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啊！”
萨米尔骂道：“他真看得起我们！这下胡尔马图城里怕是真凑够小一万了！这还怎么打？而且他们守，我们攻，很吃亏。哪怕攻破了外围，城里这些恐怖分子也不好清除，要费不少功夫，甚至……”
他想说要“甚至要死不少人”，兴许觉得这话太灭自己威风，所以忍住没说出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宋和平身上。
压力如山。
胡尔马图已经从一个难啃的骨头，变成了一个可能崩掉满口牙甚至噎死人的钢铁堡垒。
宋和平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慌乱，他甚至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让旁边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时候还能笑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胡尔马图，移到了西北方向的摩苏尔，然后又落回胡尔马图。
“看来，巴克达迪是想我在胡尔马图撞个头破血流。”
宋和平自言自语般低语，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都喜欢堆兵是吧？”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江峰！记录命令！”
“是！”
江峰立刻拿出战术平板，准备输入。
“第一！”
宋和平语速快而清晰，“命令阿布尤旅，立刻脱离大部队的，全员摩托化，轻装简从，以最快速度，秘密运动到摩苏尔城外二十公里处的丘陵区域待命！告诉他们，给我藏好了，没有我的命令，就算苍蝇飞到脸上也不准动！”
阿布尤旅是宋和平麾下机动力最强的轻步兵部队，全员配备武装皮卡和摩托车，擅长快速穿插和敌后破袭。
“第二！把米洛什叫来。”
江峰转身离开，不多时，带着“音乐家”雇佣兵营一营的营长米洛什回来。
米洛什走到宋和平面前，低声问：“老板，有什么吩咐？”
宋和平掀起地图，从下面拿出压在下面的另一份地图，将它递给米洛什。
“我这里有一份波斯人提供的，通往胡尔马图城内的废弃坎儿井（一种地下水道系统）和古代排水系统的密道地图，入口应该距离这里不到三公里。现在，你立即带上两个雇佣兵营，携带近战、爆破和通讯装备，按照地图标识，找到入口，然后全员进入密道潜伏，等待我的攻击指令！”
说完，看了一眼米洛什，特地强调道：“记住，派出尖兵小组，动静小点，发现敌人尽量绕开不跟他们开战，绕不开也要悄悄干掉别惊动城里的敌人。”
“明白了，老板。”
米洛什很自信道：“我保证一只苍蝇都不会惊动。”
“第三！”
等米洛什离开后，宋和平继续发布命令：
“立即从主力部队里抽调一千精锐，全部配备反坦克导弹和重机枪，乘坐高机动车辆，立刻前往摩苏尔和胡尔马图之间的交通枢纽——哈迪塞镇附近。在那边的公路沿线选择有利地形埋伏下来！他们的任务不是攻坚，是打援！一旦这条路上有援军出现，或者胡尔马图的敌人想回援，给我不惜代价阻击他们！”
“第四！主力部队剩下的五千人，向前推进到距离胡尔马图1515外围防线五公里处，选择有利地形，构筑野战防御工事，安营扎寨！把声势给我造起来，巡逻队、侦察分队照常派出，做出随时准备进攻的架势，但未经我允许，严禁任何人擅自接敌！”
一连串的命令，让江峰和其他军官都有些愣神。
这打法……
完全不合常理啊！
不集中所有兵力攻城，反而分兵去摩苏尔，还派人去半路埋伏，甚至派小部队钻地道……
“老板，我们这是……要改打摩苏尔？”
萨米尔忍不住问道。
宋和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拿起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阿凡提，我的老朋友。”
电话接通，宋和平开门见山说道：“我这几天人在达古格，看来情况有变。我需要你之前承诺的支援。请你立即调动革命卫队至少五千人的兵力，越过边境前往摩苏尔城外指定区域，与我的阿布尤旅汇合，统一由我指挥。具体坐标我稍后发给你。”
电话那头的阿凡提显然吃了一惊：“宋，你这是什么意思？胡尔马图这边重兵云集，你不集中力量对付胡尔马图的1515武装，反而要分兵去打摩苏尔？这步棋有些冒险吧？”
宋和平说：“小孩子才做选择题。胡尔马图，我要。摩苏尔，我也感兴趣。巴克达迪想把主力集中在这里跟我决战，那我就陪他玩玩，看看他十个锅九个盖，怎么去盖这个缺漏。”
“你是要打运动战？”阿凡提问。
宋和平说：“阿凡提，如果一只乌龟缩在龟壳里，就算你用石头去狠狠砸，意义也不大，甚至会震疼自己的手。但用火去烧乌龟的屁股，他的四肢和头就会伸出来。胡尔马图现在就是一只铁壳乌龟，我可不想硬碰硬，但我会烧巴克达迪的屁股，让他自己给我露出那个该死的**来。”
阿凡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在快速权衡利弊。
最终，宋和平展现出的强大自信似乎说服了他。
“好吧，宋，我信你。我马上调动部队，二十四小时内抵达指定位置。”
“合作愉快。”
挂了电话，宋和平才看向一脸懵的部下们，笑道：“都听明白了？执行命令吧。记住，动作要快，保密要严！”
“是！”
整个战争机器按照宋和平这看似分散甚至有些冒险的计划，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
阿布尤旅的数千名战士，迅速登上各式各样的武装皮卡和摩托车，卷起漫天烟尘，然后开始脱离主力，像一股铁流般朝着西北方向的摩苏尔疾驰而去。
前往哈迪塞的打援支队也迅速集结，登上了武装皮卡，携带着重武器，消失在夜色中。
主力部队五千人则继续缓慢推进，在胡尔马图北部大约五公里的位置上停下，开始大张旗鼓地挖战壕，设路障，建立观察所。
与此同时还派出巡逻队和侦察车不时抵近侦察，搞得防线上的1515分子紧张不已，频频朝黑暗中开枪，却不敢轻易出击。
而在距离胡尔马图西北方向一片荒凉戈壁的轮廓。
一支由两个雇佣兵营组成的战斗单位像幽灵一样在嶙峋的怪石和干涸的河床间无声穿行。
他们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沙漠色作战服，脸上涂着浓重的油彩，装备着加装消音器的短突击步枪、霰弹枪、冲锋枪以及大量的炸药和夜视器材。
带队的米洛什手里拿着地图，上面清晰标注着通往胡尔马图城中的密道入口。
根据地图指示，他们在一条几乎被沙石掩埋的干涸河床尽头，找到了一处被巨大岩石半遮掩的洞口。
洞口黑黢黢的，散发出一股阴冷潮湿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米洛什打了个手势，两名尖兵率先戴上头戴式四目夜视仪，端着加装战术手电的短步枪，矮身钻了进去。
片刻后，耳机里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安全。
米洛什一挥手，其余队员鱼贯而入。
地道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但依旧需要弯腰前行。
脚下是湿滑的淤泥和碎石，头顶不时有水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空气浑浊，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腐烂物的气息。
夜视仪里，世界是一片单调的绿色，只能看到前方队员模糊的背影和脚下坎坷的路。
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装备轻微摩擦的窸窣声。
他们就像一队潜入巨兽肠道内的寄生虫，沿着古老的地下脉络，悄无声息地向着胡尔马图的心脏地带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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