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梦中,昨晚的苏联女郎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变成了三个,她们贴着自己,是那样的近。
他看到一张张精致的脸蛋,呼吸着她们芬芳的气息,整个人都飘起来了,直到.直到有人将他摇醒。
杨再兴慢慢睁开眼睛,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人老珠黄、姿容渐失的脸,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妻子,顿时说不出的沮丧和失落。
女大三抱金砖,妻子比他大三岁,俗事俗务催人老,如今她脸上已经有了斑点皱纹,身子也臃肿。又因为性格安分,中规中矩,显得缺情寡趣。
自从杨再兴出任所长,过上了声色犬马的生活,已经啃不了窝窝头,更是看不上她。
此刻,他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妻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毛主任的电话,让你马上赶到戴局长办公室。”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丈夫是个什么德行,起初还过问几句,后来见他每个月都将薪水上交,连家里的存折都交给她保管,她就懒得管了。
“哦。”杨再兴忽然意识到时间,扑到床头抓起手表一看,已经过了上午九点,立刻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甚至顾不上洗脸,便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驾驶着汽车,他在心里默念,幸好幸好,家里距离局本部近,驾车只需要十分钟的车程。
到了局本部楼下,杨再兴愣了一下,快步走了进去,平时里人来人往的大楼,此刻空空荡荡。
一路往上走,偶然碰见几个特务,都是神色匆匆,脸色凝重,让杨再兴有些提心吊胆,出什么事了?
那条熟悉的楼道,他越走越心虚。
不远处,戴春风办公室的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听到脚步声,警惕地朝他看过来,杨再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妈的,自己吓自己,我又没干啥。”杨再兴使劲搓了把脸,整理了下仪容仪表,硬着头皮走过去。
这时,毛齐五走了出去,转头看见了刚走到门口的杨再兴,阴沉着脸来了一句:“你怎么才来?”
杨再兴讪讪地笑了笑,凑过去问:“毛主任,什么事啊?”
毛齐五没直接回答,眼神怪异地打量了他几眼,才说道:“杨副处长的生活过得很滋润嘛。”
杨再兴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毛主任,是不是有什么事,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啊?”看对方不说话,他忽然反应过来,低声问道,“内部人的事?”
沉默,算是默认了。
杨再兴:“红党的事?”
毛齐五:“那倒不是。”
杨再兴眼巴巴地等着他后半截话,等了半天,毛齐五并没有继续讲的意思。
杨再兴忽然想起了孙明远,蹙着眉头问:
“毛主任,是不是孙明远的事,局座知道了?我正准备汇报呢。”
他心说,戴老板能知道这事,肯定是张义打了小报告,除了他,还能是谁?
“行了,别猜了,进去吧。”毛齐五又看了他一眼,眼神说不出的怜悯和同情,一个人蠢到这地步,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杨再兴更郁闷了,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忑忑不安地推门进去。
戴春风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面沉如水。
“局座。”
戴春风不说话,一直盯着他看,目光好似能将他看穿。杨再兴有些心虚,他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惴惴不安地问:“局座,出什么事了?”
“看今天的报纸了吗?”
“还没来得及。”
“那就好好看看吧。”戴春风冷笑一声,将手上的报纸扔给了他。
杨再兴一头雾水,惶恐地将报纸捡起,刚拿到手里,翻了翻,便愣住了,头版头条上面登着几张照片,里面赫然有他的名字。
“局座,这,这是怎么回事?”杨再兴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问我?我还要问你呢?解释,你什么时候和姓孔的勾结到一起的,还收了人家的好处。”戴春风冷眼看着他,他的声量不高,却似乎透露出一种把他看穿的信息。
杨再兴张口结舌:“局座,我没有,我压根就没有收到孔三的钱”
“没收钱上了别人的账本?还被红党查了个底朝天,又登到了报纸上,连我都跟着丢人现眼。”戴春风被气笑了,咄咄逼人地盯着他,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一个合适的解释。
杨再兴憋屈又窝火,气得有将报纸撕坏的冲动,但他不敢,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暗忖片刻,他恍然大悟过来,恶狠狠地想:
“他妈的,我这是着了姓孔的道啊!”
见他不说话,戴春风继续说:“什么时候和姓孔的勾结到一起的?想好了再说,可以直接一点,不需要绕弯子。”
听他这么说,杨再兴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知道戴老板误会了,老板压根不关心他有没有贪污受贿,而是孔家,马上着急地解释道:“局座,事情不是这样的.”
接着,他一五一十将张义怎么带孔三到自己办公室,如何鉴定字帖,张义走后,他和孔三是怎么协商的,详细交待了一遍。
“局座,我没有骗你,事情就是这样。孔三虽然答应让那个什么孔小宝给我送钱,可我压根就没有收到啊.不瞒局座,十根金条,说不动心那是假的。昨晚结束宴后,回到家我还专门给孔三打电话问起此事呢,他当时说问问,后来就没有下文了。
我在家里打的电话,可以核实记录,另外也可以找孔三当面对质。”
听他这么说,戴春风很意外,冷笑一声:
“你难道不知道那个什么孔小宝已经携款潜逃了?还有,昨晚孔三家也被匪徒洗劫一空了。”
杨再兴彻底愣住了,怔怔地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局座,这.会不会是孔小宝干的,他先是贪墨了孔三要送给我的金条,然后一不作二不休,又将孔三家洗劫了。”
“那他的本事也太大了,一个青帮出身的混混也能打开保险柜?”
“说不定他有同党呢。”杨再兴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说不定就是红党,他们狼狈勾结,孔小宝得钱,他们拿到账本”
戴春风确实有这个怀疑,但不会轻易说出口,他更希望这个怀疑变成事实,哪怕它本来不是。如此一来,坏事也会变成好事。
这么想着,戴春风看杨再兴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他刚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毛齐五推门进来。
“什么事?”戴春风冷冷地问道。
“局座,中统、宪兵司令部的、警察局的人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人?”
毛齐五瞥了杨再兴一眼,说:“他们说是奉了上峰的命令,想问杨副处长几个问题。”
“问什么?”戴春风嗤笑一声,什么上峰,还不就是孔某人,看来这位幕后老板真的发火了,彻底坐不住了。只是这事和杨再兴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说和抢劫案有关,其他的无可奉告。”
“什么意思?他们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一听这话,杨再兴就炸了,“如果是我,我拿到那本账册,会将自己的名字也登出来?”
“你激动什么?”戴春风瞪了他一眼,沉吟片刻,低声嘱咐,“他们要问话,就配合他们,顺便看看他们到底掌握了什么线索。放心,有我在,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栽赃嫁祸。”
“是,谢谢戴先生。”杨再兴感受到支持的力量,挺身敬了一礼,转身走了。
中统、宪兵司令部的人、警察局的人进不来局本部,只能在距离局本部不远处的“漱庐”招待处等着。
杨再兴一到会议室,宪兵司令部的一名少校军官带头将他围了起来,亮着身份,咄咄逼人。
不过这根本吓唬不住杨再兴,他不屑地说:“你们是坐办公室坐傻了啊,出来吓唬人都找不对地方,出了这种事,你们不去找孔小宝,找我干什么?”
“孔小宝我们已经在通缉了,不过杨副处长也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警察系统的李士珍出声了。
“为什么?”杨再兴质问。
“杨副处长,你昨晚在哪里?”
“什么意思?”
“请杨处长如实回答问题。”
“参加司法处的宴席,这个张处长等很多人都可以证明。”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家了。”
“啪”李士珍拍了拍桌子,厉声说,“杨处长,我希望你说实话。”
话音刚落,几名警察局的队员直接上前,杨再兴一把掏出了枪,“都别动,我是军统的人,你们没有资格审讯我。”
“你撒谎,是嫌疑人,我就有资格。”
“我什么时候撒谎了?”
李士珍不屑地看着他,指着他脸上的口红印:“偷吃也不知道擦干屁股,咱们都是干这一行的,我劝说你最好实话实说。”
杨再兴讶然,将枪收起,拉开一个凳子坐下:“你说这个啊,昨晚宴会结束,找了个女人。”
“女人?什么女人?”
这没啥难以启齿的,杨再兴耸耸肩,实话实说:“苏联女人,别说你们没有玩过!”
李士珍冷笑一声,嘱咐记录员记下来,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家了。”
“当时是几点?”
“忘了。”杨再兴摇摇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回家后,我给孔三打过一个电话,他没给你们说?”
李士珍没有直接回答,继续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我睡了呗。”
“谁能证明?”
“我老婆呗。”
“好,这个我们自然会核实。现在,杨副处长,我们需要一枚你的指纹。”
“什么意思?你们要我的指纹做什么?”杨再兴瞄着李士珍的神色,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
和戴春风预料的一样,贪污受贿的罪证被曝光到报纸上,幕后的孔先生等人彻底坐不住了,直接的后果就是特事特办、急事急办。一大早,相关利益体组成的调查组就进了孔三家,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留在书房抽屉上的半枚指纹。
当然,他们的第一怀疑目标是孔小宝,孔小宝虽然跑了,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调查组在他家里一番折腾,很容易采集到了指纹,但没有一枚和嫌疑人留下的那半枚相同,于是他们将调查对象转移到了孔小宝的同伙上。
孔三供述自己是被人干净利落打晕的,一般人只会当做是手刀或者什么,但调查组的人都有训练经历,仔细看过孔三脖颈的伤,马上得出结论,这不是道上人的什么手刀,而是训练有素的特工行为。人的脖颈间有个地方叫迷走神经,重击之下,对方会立刻丧失意识,完全失去反抗能力。
于是他们笃定此事是特务干的。
而杨再兴昨天没有收到金条,半夜还特意打电话过来询问,孔三随即被击晕,他们认为杨再兴有重大嫌疑。
当然也有人提出质疑,杨再兴打电话时在自己家里,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孔三家,但马上又有人回应这一质疑,说不定是杨再兴的同伙干的呢?当时那人就潜伏在孔三家,然后杨再兴打电话将孔三从卧室“吸引”出去,分散了孔三的注意力,这个时候,他的同伙突然发起暴击。
这个理由听上去极其拙劣,因为如果是杨再兴和他同伙做的,他不可能作茧自缚,把自己的名字也刊登在报纸上。
针对这个问题,同样有人给出回应,万一杨再兴故意这么做呢?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拿到杨再兴的指纹,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杨副处长,我希望你能主动配合,别让场面太难看。”
“我听不明白。”
李士珍看着他:“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在孔三家采集到一枚匪徒的指纹,凡是最近和孔三有接触的人,我们都要一一排除。都是党国的人,你多担待吧,别有情绪。”
“哦,早这么说,我肯定配合。”杨再兴讥笑一声,无所谓地伸出了手。
李士珍点点头,对手下使个眼色,很快就有人拿着白纸和印泥走了过来。
采集了杨再兴的指纹后,马上有一个戴眼镜的技术人员接过去对比,他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着。
放大镜下,一个个指纹的纹路都被放大了。
杨再兴不屑地看了一眼,自顾自点了根烟。
然而,就在这里,技术员放下了放大镜,他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着李士珍点了点头:“箕行纹,基本一致。”
听到这话,杨再兴夹烟的手一抖,彻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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