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江之变,看到元继谟残躯惨象的……
只有武谪仙。
所以姜烈这个消息,自然只能从武谪仙口中得到。
“我姜家虽然未出阳神,但毕竟是青州名门。”
姜烈平静道:“你爹我打了这么多年仗……未来留给你的福荫自然也不会只是一座青阳城。”
他取出一枚玉符。
这枚玉符,已然黯淡,没了光泽。
“修行武道需要大量资源……小武初出茅庐之时,我送了他不少元石,与他结下了一段善缘。”
姜烈看着这枚黯淡玉符,眼中流露出追忆之色。
他缓缓说道:“那家伙一直都倔得很,不愿欠人人情,于是便给了我这枚玉符。”
姜奇虎道:“这玉符……怎么这般黯淡?”
“因为玉符里的‘道意’已经被我用去了。”
姜烈神色唏嘘:“饮鸩之战打到后面,老子差点饮恨,幸好当年没有逞能,收下了这枚玉符……那次遭受大劫,被妖尊暗算,落入层层险境之中,正是因为有这枚玉符傍身,捏碎之后,小武横渡虚空,救下了我,也救下了不少姜家铁骑。”
这玉符黯淡,便意味着其中道意已散。
对武谪仙而言,道意消散,便是他已经偿还了这道人情。
一些元石,换武谪仙一次出手。
这应当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了。
毕竟……楚休燃尽气血,才换来蚀日大尊的一次显圣。
“原来如此……”
姜奇虎看着这玉符,神色有些感慨,他完全没想到自家老爹和武谪仙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交情。
不过,想想也是合理。
当年那么多镇守使,只有自己老爹能够留驻青州,不认识几尊阳神,大褚皇族怎会特准允许?
“衢江的事,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姜烈转回正题:“元继谟被莲花剑气斩碎了……这消息不会有假。”
“可是……”
姜奇虎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千刀万剐,怎么可能还能活?”
审讯房陷入短暂寂静。
姜奇虎与姜烈目光对视。
“会不会是……不死泉?”
姜奇虎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听说过这神物,当年饮鸩之战就是因此掀起……墨鸩大尊身死道消之后,不死泉便从世上销声匿迹了。
如果这世上有人真持握着不死泉。
那么必定是三教掌教,以及圣后这种级别的人物。
“我的第一想法也是不死泉。”
姜烈摇摇头,道:“但……不死泉再神奇,终究也有限度。”
这不死泉,只能救将死之人,救不了已死之人。
元继谟在衢江被莲花剑气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这还怎么救?
倘若这是一尊天赋异禀的大妖,或者是修了肉身邪术的鬼修。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元继谟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武夫,也没有妖术。
“我有一个猜测。”
姜烈神色凝重,缓缓望向自己儿子,一字一句道:“关于……仁寿宫的猜测。”
“时间不多了。”
姜烈望向身后。
阴云破碎,曙光洒落,透过窗棂洒落在长桌之上。
“昨夜的青阳城之变,显然不是巧合。”
姜烈深吸一口气,道:“楚休已经死了,再怎么审都毫无意义。楚家谋逆罪名已经坐实,仁寿宫要追究责任,势必会牵连到去年的‘青州乱变’。”
“这些人,不是奔着姜家来的……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是奔着陈镜玄去的。”
……
……
辰时。
关于楚家的清查审讯彻底结束。
这场审讯由姜奇虎负责,姜烈辅佐。姜家既是青阳城支柱,又是大褚望族,自然不可对此事姑息……天蒙蒙亮,姜奇虎便将审讯结果汇成案卷,重新赶回皇城,皇城司地牢中诸位使者尽数在场。
特执使,密谍,蝇瞳,司簿文官……
数百人都已到期。
仅仅一夜。
元继谟便让皇城司恢复了先前样子,昨夜姜奇虎离都,短短数个时辰,他便率着皇城司密谍在城内展开了一场清查。
此刻牢狱之中已关押了不少人。
“……”
姜奇虎踏入地牢便看到了这一幕。
这些人中有不少面孔是他所认识的。
离开青州前,姜烈告诉自己,这是一场针对陈镜玄的清洗,踏入地牢的那一刻便印证了自家老爹的猜测,这些人有不少是书楼的暗子。
这些年,书楼和皇城司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关系。
皇城司密谍和书楼暗探其实早就生出不合,只不过双方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今夜这平衡被打破了。
元继谟并不傻。
皇城司虽然有极高权限,但也不可随意擅动朝堂要员,关于与书楼交好的那些“大人物”,他一个未动,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清洗,主要是先拔去陈镜玄安插在细微之处的琐碎羽翼。
这些关押者,大多是籍籍无名之辈。
所谓敲山震虎,便是如此。
先前陈镜玄被尊称为“小国师”,皇城有不少大人物,不少权贵,都上赶着与其交好。
可如今……
皇城司在仁寿宫授意之下,逮捕了大量书楼暗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人尽皆知。
昔日交好的那些权贵,那些大人物,又有几人会在此刻站出身来?
皇城是天底下最大的名利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姜大人。”
元继谟背负双手,在主审房里踱步,他注意到踏入地牢的那道身影,主动打了招呼,关切问道:“青阳城那边还好么?我听说昨夜青州动静很大……”
“不太好。”
姜奇虎面无表情道:“青阳城乱变已经结案了……我要进宫向圣后亲自汇报。”
“姜大人,不必麻烦了。”
元继谟淡淡道:“圣后亲谕,由我负责接掌此案。姜大人只需对本座汇报。”
姜奇虎微微眯起双眼。
回到皇城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和老爷子说的一样。
自己根本没机会见到圣后。
“外面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姜奇虎平复情绪,将案卷掷出,落在皇城司首座长桌之上。
“外面那些?”
元继谟一边看着案卷,一边笑道:“昨夜本座接到了举报,皇城之内有人意图谋反……这消息着实有些吓人……为了以防万一,本座抓了些可疑分子回来。”
“……”
姜奇虎默默攥拢了双拳。
“姜大人这案卷写得不错……比本座想象中要干净利落。”
元继谟翻完案卷,出声感慨。
青阳城袭击的调查细节,尽数拓落在案。
楚家谋逆之罪已定。
楚休身死道消,但楚休府邸中的那些下人,以及协助谋逆的那些族人……都被压在了青州大牢之中。
“只是。”
元继谟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本座怎么觉得这案卷缺了点东西?”
这案卷戛然而止。
自始至终,都只是对楚家的调查。
如果再往后续上一笔,便会牵扯出这场乱变的“纵容者”。
陈镜玄。
啪一声,这份案卷被元继谟丢了出去,重新掷回姜奇虎手中。
“姜大人。”
元继谟淡淡道:“青阳城之案,影响极其恶劣……本座今日是要返回仁寿宫,向圣后亲自禀告的。你也不好好想想,区区一个楚家,怎敢丧心病狂,袭击青阳?”
“你的意思是,楚家背后另有指示?”
姜奇虎笑了。
“自然。”
元继谟和颜悦色说道:“而且……显然。”
“不好意思。”
姜奇虎面无表情道:“皇城司办案要讲究证据。你想让我在这份案卷中加上先生的名字,我办不到。”
“哦?”
元继谟来了兴趣。
他在皇城司牢狱之中等了许久,等的便是这一幕。
“我家先生是何等英雄人物,全天下人有目共睹。”
姜奇虎冷笑道:“他是叛党……你信么?十年前,你们污蔑谢玄衣是叛国之臣,月隐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十年后,你们又想故技重施,再来一次?”
“姜大人。”
元继谟微微一笑,语重心长劝阻道:“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身为皇城司次座,应当谨言慎行,目前为止,可没人把叛变这帽子扣在你家先生头上。”
“差不多得了。”
姜奇虎讥讽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把青阳城之变的污水,泼向先生。”
“所以?”
元继谟挑了挑眉。
“抱歉,这种事情我一辈子做不了。”
姜奇虎深吸一口气:“我拒绝在青阳城案卷上再做添加。关于楚休叛变的原因,我希望仁寿宫重新下令彻查,我会率密谍另寻线索,一年前的青州乱变,我家先生的确有处置不当之处,姜家愿意替陈镜玄做担保,也愿意一同承担罪责。”
“……”
元继谟沉默地看着眼前男人。
这场对话,二人都没有进行避讳。
皇城司中的那些特执使,那些密谍,以及被关押的书楼暗探,全都听到了。
“你和你家那位老爷子在青州一同商议审案,最终就商议出了这么一个答复?”
元继谟语气之中有些好笑。
这些年,姜奇虎担任皇城司次座,四处办案,历练,的确成长了不少。
但终归还是稚嫩了些。
元继谟停顿了一下,戏谑开口:“你不清楚也就算了,难道那位老爷子也不清楚?有些事情,不是尔等拒绝……就能停止的。”
话音刚落。
皇城司地牢外,忽然响起一阵躁动。
“此地乃皇城司大牢!外人禁入!”
“你们做什么!”
“你们疯了!”
这些嘈杂声响起,元继谟皱了皱眉。
紧接着,皇城司大牢尽头光火摇曳,两位密谍被挤得退让开来,一只杀意森然的小队就这么闯入皇城司地牢之中。
为首者正是黑鳞卫桑正,黑鳞卫同样属于直属大褚皇族的特务机构,持有密令可以自由出入除却皇宫以外的所有地点。
桑正并非孤身一人,他背后还带着十数位北郡世家子弟。
姜家没有遭受罢黜,驻守青州,却在皇城留下了不少“手足兄弟”,这些北郡子弟,父辈都是与姜烈一同出生入死的名将,他们与姜奇虎关系自然不必多说,姜奇虎担任皇城司次座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安排这些年轻的将门子嗣,都在皇城司挂任闲职。
这般安排,其实已是皇城内默认的操作。
各大世家,多多少少要安排门下年轻人历练。
皇城司执行任务凶险,于是这些北郡年轻人,拿到密谍和使者讯令之后,几乎与皇城司没什么联系……这讯令放了若干年都没有用途,此刻却派上了用场。负责看守地牢大门的皇城司密谍根本不敢阻拦,一是因为这些年轻人背景雄厚,而是持有密谍讯令,乃是合理合法的踏入地牢。
“你要做什么?这是在造反!”
元继谟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这姓姜的,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带人来强闯地牢!
这是疯了不成!
难不成为了陈镜玄,姜奇虎不惜把自己也搭上?
皇城司地牢此刻一片混乱,桑正持黑鳞卫令向前推进,密谍,使者均是乱做一团。
“皇城司密谍听令,给我拔剑!”
元继谟怒喝:“强闯地牢乃是死罪!给本座杀了他们!”
“谁敢!”
姜奇虎同样一声低喝。
整座地牢乱作一团。
“诸位同袍!真正胆大包天,意图造反者,另有其人!”
姜奇虎面无表情道:“我怀疑有人冒充皇城司首座……本座今日便要替大褚清剿叛贼!还皇城司清名!”
他上前一步,猛然伸出大手。
元继谟瞳孔收缩,连忙后退。
但已经晚了。
地牢方寸之间,二人靠得极近,根本无从躲闪。
姜奇虎一只手猛然拍下,落在元继谟肩头!
元继谟眼中掠过一抹狠戾,抬掌便轰,想要将其震开。
但姜奇虎并未后退,而是主动召出法相,承下这一击。
轰一声!
法相迸发的浑厚劲气,在地牢之中炸开。
姜奇虎神色苍白地闷哼一声,虽有法相笼罩,但胸膛之中还是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不过,已不重要了——
因为他成功拽住了元继谟的一角黑袍。
姜奇虎骤然发力,将元力灌入其中。
“!!!”
下一刻,元继谟肩头那件皇城司大袍彻底破碎,被震成一寸寸布条!
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之下。
这位重返归来的皇城司首座,露出了“真躯”。
这是一具支离破碎,被针线缝补,才勉强恢复人形的诡异躯壳……脖颈之下,遍是缝合之线,看起来极为渗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