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万历十年深秋

    资政大学士、内阁左丞王崇古府,后院书房里,坐着王崇古、张四维、王国光三人。

    “舅舅,而今各地的资政学士,朝议大夫们陆续到京,大幕徐徐拉开。”

    张四维话语间带着少许兴奋。

    王崇古突然问:“凤磐,老夫记得你是嘉靖五年(1526年)生人?”

    “是的舅舅。”

    “嘉靖五年,算一算,你也有五十三岁了。”

    张四维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舅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你知道王子荐是哪一年的吗?”

    张四维脸有点黑,舅舅,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王子荐王一鹗,是嘉靖十三年的,比我小整整八岁。嘉靖三十二年,我二十八岁中进士,一时得意洋洋。

    结果看到同年录上有位十九岁中进士的人,当时一下子就瘪了。

    那人就是王一鹗,当年他是那一科最红的辣子鸡!

    随即自己考中庶吉士第一名,入翰林院为编修。王一鹗没考中庶吉士,只能外放地方。当时自己的心一下就觉得平衡了。

    后来自己文名远扬,不到九年就担任嘉靖四十一年会试的同考官,一时四海瞩目。

    那时王一鹗在南京刑部、兵部转历浊官,而后又改任福建偏远山区的知府。

    当时世人都认为他如同一颗流星,骤然划过。自己也暗自窃喜,他永远也赶不上自己的脚步。

    万万没有想到,福建建平知府成了他的转折点,堂堂进士提刀砍倭,被当时是皇太孙的皇上看中,然后平步青云。

    虽然自己是资政局学士、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主任,王一鹗也是资政局学士、内阁右丞兼刑部尚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自己的仕途看到头了,人家的仕途还可以再进一步。

    不甘心!

    老子不甘心!

    凭什么啊!

    就凭你会砍人?老子的毫笔不比你刀子锋利?

    王崇古看着不出声答话的张四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甘和欲望。

    自己的外甥,太清楚了。

    可是你想跟人家争,凭什么啊?

    室内非常寂静,气氛有点诡异。

    王国光开口说:“鉴川公,而今朝野议论纷纷,都在说傅应祯和刘台弹劾张相一事。”

    王崇古看了张四维一眼。

    傅应祯和刘台这两个憨憨啊,真是被自己外甥给忽悠瘸了。

    学生弹劾恩师,犯了官场大忌。

    隆庆二年后的科试被拆分成中考、高校联考、等同乡试的省考和等同会试的国考。

    只不过在许多士子心里,这些考试不再正统,都是新政新考试。

    隆庆二年的会试,是诸多人心里正统科试的最后一期。

    正统科试没有了,座师、房师的师生情,也被学校教育、多次考试、考试内容和题型改革以及集中交叉阅卷给冲淡了,无法再成为官场上强有力的纽带。

    越是这样,传统的人就越珍惜正在逝去的东西。

    傅应祯和刘台是隆庆二年最后一次会试的进士,座师是张居正,还与其它同科进士不同,得前辈推荐,正式投过贴拜过师。

    这样的师生情,更进一步。

    两人的仕途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肯定是受了张居正的恩惠。

    内阁总理的学生,旁人都知道怎么做!

    现在你们认为自己的官职都是凭本事挣来的。

    笑话,你们这么有本事,怎么不上天啊!

    同一科这么多进士,谁比你们差?

    凭什么你们已经是五品官,人家还在六七品上磨勘?

    不知恩也就罢,被人一忽悠,利欲熏心,转身背刺恩师,以为张居正马上要致仕,会落个严嵩、徐阶的下场,忙不迭地抱新贵们的大腿。

    笑话!

    你们连恩师都敢背叛,谁还敢重用你们?

    朝中诸公不是董卓,拿着吕布当个宝。

    幕后黑手张四维神情不变,理所当然地说:“这水不浑,我们怎么摸到最大的鱼?张叔大身为内阁总理,又值换届致仕微妙之时,突然被学生攻讦,自然天下瞩目。

    大家都盯着这件事,也就方便我们行事。”

    王国光不动声色,嘴角飞快闪过少许讥笑,被王崇古敏锐地察觉到。

    王国光是朝中少有的理财能臣,执掌户部多年,深得皇上和张居正的信任。

    他是山西人,跟自己关系也不错。

    万历五年后,张居正换届致仕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还想再进一步的王国光逐渐跟自己走近,成为所谓的新晋党领袖之一。

    可是他跟自己外甥张四维的关系很差,可以说是两人犯冲。要不是自己能镇得住,两人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呵呵,什么新晋党,完全就是一个草台班子!

    真正的晋党,早在嘉靖四十三年,被世宗皇帝和皇上这对祖孙,连根带脊梁,打得稀碎,也再无恢复元气的可能。

    为什么?

    山西晋党能兴起,靠的是晋商。

    晋商靠的是什么?

    是大同等关口的与漠南蒙古诸部的贸易。

    正常贸易,以及违禁走私贸易,赚得盆满钵满,再加上解池的盐,才有晋党的兴盛。

    而今漠南成了大明疆域一部分,出口贸易变成了国内贸易,晋商一落千丈。

    就算有太原工业基地,却不上不下的。重工业比不上滦州,甚至比不上正在开发兴起的东北。轻工业比不过上海,连兴起的天津也打不过。

    身份尴尬,勉强维持着。

    生产力是一切基础,而经济是政治、社会和文化的基础。

    皇上的这句话,太英明正确了!

    张四维没有注意到这些,还在继续说:“舅舅,这一届张叔大要下来了,你完全可以冲一冲内阁总理。”

    王崇古捋着胡须摇了摇头,“老夫没有这份奢望。”

    不仅张四维,连王国光也被这句话吸引住了。

    “鉴川公,为何这么说?”

    “皇上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资政大学士,一届五年,最多只能出任两届十年。老夫是万历五年补任上去的,最多只能再做一届。

    皇上的意思,为了确保国策制定和执行的持续性,内阁总理必须是连任两届。”

    张四维急了,“舅舅,那你不能就此急流勇退啊!”

    王崇古的资政大学士的身份,给了张四维许多帮助,要是王崇古退了下来,他在朝中的处境就会变得艰难。

    王崇古看了外甥一眼,谁会舍得退下来?

    自己才做了一届五年,还有五年,当然要坚持做下去。

    “老夫倒是有意都察院御史中丞一职。海公虽然也只做了一届,但他年近七旬,这两年身体也不济。

    而且海公刚猛有余,出掌都察院五年,大明官场可谓是万马齐喑,甚至连东北、湖广、两广等地新兴的工商业都受到影响,朝野上下对海公是怨声载道。

    据说皇上对海公也有所不满。”

    王国光不敢置信地问:“鉴川公,这怎么可能?皇上如此敬重海公,怎么会对其心怀不满呢?”

    “王汝观,其它的还好说,影响到经济建设,皇上心里能舒服吗?你是内阁右丞、户部尚书,知道经济建设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王国光默然地点点头,不再出声。

    张四维兴奋地说:“好,这是好事!舅舅手段灵活,刚柔相济,出掌都察院,正好可以一扫海瑞这五年的诸多弊端。”

    王崇古看着张四维,微微眯着眼睛问:“子维,你想要什么?”

    王国光闻声也转过头来,看着张四维。

    “舅舅,我是这么想的。

    这一任四位资政大学士,张叔大必定是要致仕的。

    他空缺的总理之位,舅舅都难以接任,外甥我更加不行。

    谭子理是中途补任,按理说可以再做一届。

    可是自万历八年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万历九年来,因为痰症进京师总医院都住过两回了。这样的身体,这一届任满肯定会致仕。

    他空缺的总戎政使一职,外甥我也不敢奢望。”

    旁边的王国光心里冷冷一笑,你倒是想,够格吗?

    “舅舅你顶替海刚峰,出任御史中丞。你的空缺,理所当然应当由王汝观来接任。”

    听到这里王崇古和王国光不由微皱起眉头。

    你个老小子是无利不起早,巴拉巴拉盘算了半天,自己一点好处都没落下,怎么可能!

    张四维身子前倾,头向前探,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听说,皇上有意增加一员资政大学士名额。”

    王崇古眉头微微一挑,没有出声。

    王国光却大吃一惊,“子维,你这个消息从哪里听到的?”

    资政局是皇上钦定的大明最高决策咨备机构,权柄比此前的内阁还要重。

    作为资政局最高一级的资政大学士,权力也比以前的阁老还要大。

    多增加一个资政大学士名额,意味着大明的政局要为之改变。

    张四维嘿嘿一笑,没有答话,坐直了身子,端起旁边的茶杯,矜持地喝了几口。

    王国光又转头看着王崇古,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知道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准确的。

    “鉴川公,如此一来,今年的风浪可能会更急更高了。”

    王崇古点点头,“没错,风急浪高,大家都要小心些。子维,尤其是你,不要鱼没打到,反倒落了水。”

    张四维目光闪烁,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舅舅放心,事关我自己的前途,肯定会十二万的小心。”

    京师南城广安门外北京南站,这十来天里,来自各地的地方大员们日益不绝。

    陕甘总督徐贞明,陕西巡抚石星,河南巡抚刘禹浦,湖南巡抚胡僖,湖北巡抚宋应昌相约下车。

    他们坐的火车走的是京汉线,从河南直接北上,从安阳进河北,经过邯郸、邢台、真定和保定,在涿州进顺天府,在良乡过卢沟河,从宛平县绕到这北京南站。

    几人在站台上寒嘘了几句,等着通政司的人过来。

    此时,有一列火车徐徐驶过来,靠在对面的站台上,这列火车最后一节卧铺车一看就是加挂的,朝议大夫以上官员才有的待遇。

    “哦,这列火车是浦口到京师的,走的津浦线,应该有同僚。”

    果然,火车停稳没多久,下来了两广总督刘应节、静海巡抚张学颜、江苏巡抚蔡茂春等人。

    大家上前去,互相打着招呼,寒嘘几句。

    刘应节哈哈说道:“胡抚台,武广线广东段在加班加点地抢修,你们湖南也要加把油。修通了,我就不用转海船去上海,走沪宁津浦线,直接走武广京汉线好了。”

    胡僖笑着答:“在加紧修了。不光刘督催我,郑兵部(郑洛)更是一月三封电报,催问工程进度。”

    刘禹浦看着张学颜很是好奇,“张子愚,你从静海赶回来,还这么快?现在不是秋冬,北风大兴,不利北上吗?”

    张学颜笑着答:“汤臣有所不知,我是坐蒸汽轮船,从靖安(海防)先到香江。正好刘督也要北上,我们就一起乘坐蒸汽轮船,直抵上海,再在那里坐火车北上。”

    “蒸汽轮船?哦,听说过。

    据说万历初年,秦皇岛京畿造船局,以及上海江南造船局就分别研制出蒸汽小船,叫小火轮。

    现在蒸汽大船已经投入实用了吗?”

    “是的,我们乘坐的叫蒸汽帆船,也叫机帆船。顺风就扬帆加蒸汽机驱动,逆风就降帆,只用蒸汽机。

    快得很,刘督,我们这次从香江到上海,少用了两天时间,对吧?”

    “对的,节省了两天时间,一路上在海上快得不得了。这蒸汽机,真是个好宝贝。”

    蔡茂春看到了旁边站如喽啰的沈万象、王用汲。

    “千鹤,明受,你们出使回来了。”

    他惊喜的一嗓子,其他人转头过来,都欣喜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话。

    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硬生生把两人变成了资政局和朝议局团宠。

    沈万象和王用汲上了马车,脑子还是嗡嗡的。

    对视苦笑,这些大员们,真是太热情,问东问西,转着头回答,脑子都快要沸腾了。

    一行马车驶出火车南站,进广安门。

    万历十年冬天的京师,还是那样美丽。

    整座城市的面貌又在变化,街道两边各多了一排路灯,应该就是出发前说是要修的煤气路灯。

    来接人的鸿胪寺右少卿郭长顺,坐在两人对面,开口说:“现在的顺天府尹是南宫大人。这些煤气路灯是在他手里修好的,地下排水和供水管网,也是在他手上全部完工。

    最近城西南修建了一座热电厂,不仅可以发电,还可以给城里供暖气。现在又在开建暖气系统,以及搞电网建设。

    新东西层出不穷啊。”

    沈万象感叹道:“大明进入到一个新时代,日新月异啊。”

    来到四方馆,郭长顺把两人安置好,客气两句就告辞。

    国朝规矩,奉诏出京的钦差,在复命之前,任何官员不得与他们正式接触。沈万象和王用汲奉旨出使海外,自然也算是钦差。

    郭长顺来接他们,也只是一种礼仪,安排好了就走人。

    四方馆改建过,模仿南苑的畅意馆模式,住着非常舒适,还有热水澡堂子。

    沈万象和王用汲美美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去万里风尘和疲惫,换上一身舒适的衣服,在暖和的房间里坐着,美得很!

    两人喝着茶,正享受着难的惬意,哒哒有人敲门。

    王用汲去开门,进来一人,站着的他和坐着的沈万象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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