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一年四月二十六日,上海城外吴淞江码头,停着一艘硕大的铁壳轮船。
该船长八十六米、宽十二点四米、排水量三千二百吨。
三层甲板,船体中部有两个烟囱,搭载着两台蒸汽机。
这是江南造船局吴淞造船厂制造的大明一艘全铁壳蒸汽机轮船,用于长江航运。
航速为每小时二十公里,客货混装,可载客八百人,以及两千吨货物。。
该船型叫江宁一型内河客货混装蒸汽轮船。
这一艘船体看着崭新,应该新下水不久,船艏涂着“丹阳号”三个字,以及“招商局沪运068号”一行字。
表明它隶属于招商局长江运输公司沪江公司。
今天,它成为朱翊钧一行人的座船,从上海吴淞江码头起航,在吴淞口入长江,然后逆流而上,过镇江、南京、芜湖、安庆、九江,直抵武昌。
码头上戒备森严,张四维和林泽友、叶梦熊等沪州、浙江官员恭送朱翊钧一行上船。
李贽、杨令德、胡宗璞等南京、江苏和安徽的地方大员也跟着上船。他们会陆续在瓜州、南京下船,各回自己的任所。
张四维和杨金水继续留在东南,完成自己的任务。
俞大猷赶赴宁波,代表朱翊钧褒奖参加这次海陆联合操演的陆海军官兵们。
船缓缓启动,很快顺着吴淞江到了吴淞口,在那里调头向西。
水警支队南京大队的十二艘瓜州二型蒸汽机轮船组成的水警船,全副武装,四艘在前面,四艘在后面,四艘左右游弋护卫,逆着宽阔的长江水,以每小时十六公里的速度向前行驶。
丹阳号驾驶室前面的第三层甲板顶层,是全船视野最好的地方。
它比驾驶室低一层,不会阻碍驾驶。
又在烟囱前方,不会吃煤灰煤烟。
这里搭了一个凉棚,摆了三张桌子,朱翊钧和徐贞明、潘应龙、胡恭如、李贽、杨令德、胡宗璞一桌,李鄂等人一桌,朱轩妮四位皇子皇女一桌。
桌子上摆了清茶和时新的瓜果,以及当地的糕点。
众人坐在藤椅上,吹着江风,欣赏着壮美的江景。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杨升庵(杨慎)文采横溢,这一阙临江仙,任何游览在江面上的人,脑海里都会忍不住浮现出来。”
李贽捋着胡须说。
“皇上,升庵先生固是才学卓越,人品俊伟,臣欣然读其奇文,益光彩焕发,流光百世也。
岷江不出人则已,一出人则为李谪仙、苏坡仙、杨戍仙,为唐代、宋代并我朝特出,可怪也哉!”
朱翊钧哈哈一笑:“卓吾公十分推崇升庵先生。你刚才所言的岷江之秀,很有代表,不仅岷江,整条长江莫不如此。
岷江是长江上游,中游有湖广,江陵、湘江,有张师傅(张居正)和凤梧,江西前宋有荆国公(王安石),国朝有五朝元老、辅政四十年的东里公(杨士奇),宣德年间创立平米法的双崖公(周忱),正统年间重臣抑庵公(王直),还有嘉靖年间的首辅桂洲公(夏言)和介溪公(严嵩),人才济济。
下游安徽皖南淮右就不用说了,江苏和南京更是人才辈出啊”
众臣听在心里,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杨慎可是在嘉靖三年,大礼仪之争中,于左顺门前高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的猛人。
结果被世宗皇帝深恶痛绝,余生流配滇南,直到老死异乡。
夏言在嘉靖十八年成为内阁首辅,秉政九年,被严嵩攻讦诬陷,坐罪论死。
严嵩更是大名鼎鼎,为首辅二十年,期间利用世宗皇帝“果刑戮,颇护己短”的个性,以事激怒世宗,戕害异己以全私利。
直到嘉靖四十一年,被还是裕王世子的皇上,借着天时地利人和,断然下手,先除严世蕃,而后权势显赫的严党在两三年间轰然倒塌。
世人以为皇上会怂恿世宗皇帝乘胜追击,不想皇上却暗地里与严嵩达成协议,以严党余力帮助皇上拿到东南兵权和财权,皇上保严嵩一家除严世蕃以外的家人平安。
这三个名字,曾经是朝堂上的忌讳。
李贽生性耿直,借着皇上感叹之意,顺口提到了杨慎。
皇上不仅赞许了一句,也顺着话头把夏言和严嵩也带了出来,说明嘉靖年间的旧账,全部一笔勾销。
现在万历新朝新气象,不再揪旧帐。
同时皇上这样一番话,也透出一个信息。
陈理旧儒的保守势力,已经被剪草除根得七七八八,。
从嘉靖四十三年开始,以龙华书院、象山书院为代表的新学教育,推行已经十六年,不少新学才子已经成为朝堂栋梁之才,有分庭抗争之力。
从小接受新学教育,思维方式与旧学截然不同的青年们,已经开始大学毕业,成为建设大明的主力军和骨干。
天下读书人也都知道,只有学新学才能在仕途和钱途上大有作为。
四书五经便压缩为《国文》教材的一部分
陈理旧儒再无翻身之力。
皇上都动手收拾起少府监一系的败类
因此,皇上的这番话也说明,他和朝廷对陈理旧儒的“敲打”到此为止,那些遗老们愿意紧跟新时代的,可以发挥余热。
要是继续追忆过往辉煌,就等着老死,最后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众人心思各异,朱翊钧继续说。
“所以说长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之一,是华夏文明的摇篮之一,也成了我们的图腾之一。
它带给我们丰收,也带给我们灾难。带给我们洪水,也带给我们便利。从古到今,长江水运让这片土地蓬勃生机。
现在蒸汽机轮船出来了,可以满载货物逆江而行。三峡险滩恶礁被殷养实(殷正茂)炸开,瓶颈咽喉被打通。
轮船可以从上海直抵宜宾,航运之盛,旷古未有。
但是也带来一个大问题。它成了阻碍南北的天堑。
京汉原本是京广线,被长江隔成了京汉线和武广线。津浦线原本是京沪线,也被长江隔成了津浦和沪宁线”
朱翊钧最清楚不过,大明在济南和郑州修建的两座黄河大桥,所用的技术都是另一个世界清末时修建原本的津浦和京汉线时的技术,属于十九世纪末先进的桥梁建筑技术。
在当前更是属于世界领先技术。
用来对付北方的河流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在南方的大江大河面前,就完全不够看。
长江、钱塘江、珠江,就连汉江都只敢在中上游修一座铁路桥。
想要在长江上架设铁路桥,把南北的铁路连在一线,还得再沉淀个二三十年。
闲聊了几句,朱翊钧又说起正事。
“新财税改革,行政分权到省,以及众议局建设,一并推行。
朕的意思是沿着铁路推行。东南三省一京一州试行后,好好总结一番,然后滦州、河北、辽西、辽东、山东、河南、湖北、湖南开始第二轮试行”
徐贞明等重臣对视一眼,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深谋远虑。
放权的省份都是通铁路的地方,通了铁路也意味着通了有线电报。
有了铁路和电报,皇上和中枢对地方的掌控力倍增。
以前下面有什么事,就算是特殊渠道,六百里加急也要好几天才能传到皇上手里。
现在,任何风吹草动,一封电报,不用一个小时在西苑的皇上就知道。
要是有什么异常,内阁和都察院的钦差坐着火车当天就到,调遣的军队当天也能跟着到.
有了这样的掌控力,皇上开始放权,进行财税改革,下放行政权
加上此前省考可以自主招录官吏,放权力度非常大,可谓是隋唐以来,中央对地方最大的放权,能与秦汉时地方权柄相比了。
皇上十分大方,因为他很清楚,给你们这些权力,你们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再说了,他还捣鼓出一个省众议局,用以民制官的手段,从下往上钳制住权柄大涨的布政司。
后续的地方放权试行,肯定是会跟着铁路来。
铁路修到哪里,有线电报跟着通到哪里,他就放权给那里。
预计第三轮放权的省份是即将修通铁路的山西、陕西、广东、甘肃、江西.
云贵川由于地理原因,应该是大明最后一批通铁路的省份,对于它们的放权也可能是最后一批。
朱翊钧话题一转,又提及安徽的铁路。
“胡抚台,安徽的铁路,合肥到凤阳的合凤铁路正在修建,明年即将完成,届时合凤线与津浦线连通,合肥可以通过凤阳中转去山东、天津和浦口。
按照兵部铁路总局的规划,合肥应该有一条铁路直通长江边上,把淮右皖中地区和长江直接连接,安徽就更能方便地接入到长江经济区域,更好地被东南火车头拉着跑。”
“是的皇上,安徽布政司一直在和兵部协商这条铁路线。”
“听说有争议?”
“是的皇上,安徽布政司的意思是合肥到长江的铁路,走西北方向,直通安庆,这样方便带动舒城、六安、霍山、桐城等巢湖以西地区。
这一片区域,自古以来由于交通不便,游离于治外。我们安徽的规划,也符合皇上雪中送炭的铁路建设原则。
但是兵部出于省钱的想法,走东南方向,抄近到芜湖对岸的裕溪镇。这样确实省了一大截路。
只是他们图省事,名义上是给安徽增加了一条新铁路,实际上对安徽的交通状况并没有太多的改善,只能说是锦上添花。”
朱翊钧点点头。
安徽的想法不无道理。
修铁路,肯定是要兼顾改善交通和修建成本。当初自己就是指正了兵部当初沿着运河修铁路的省事方案。
巢县一带,交通原本就属于比较便利。濡须水从三国时就是巢湖连通长江的河流,来回船运便利。
再修一条铁路,等于在运河边上修铁路是一样的。
不过站在兵部立场上,我已经给你安徽修建了一条省内地方铁路,别人都没有,你还要瞎比比什么啊?
“好,安徽的思路是正确的。巢西方案虽然多花钱,确实是雪中送炭,而且后续可以向江西南昌和九江方向延伸,等到技术成熟,可以修建长江大桥,就可以把安徽和江西连成一片。
两江之地,不就连在一起了吗?
这件事朕记下了,朕回京后会跟兵部尚书汪先生(汪道昆)去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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