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六顺站在喧闹的瑞阳城(伊基克),有些迷茫。
他是启州枹罕郡(玻利维亚)清源县人,属于前夏遗民,现年十八岁。
他的祖父、父亲曾经在西班牙人波多西银矿做苦役,祖父丧生在那里,十五岁的父亲也奄奄一息。
幸好祖家来人,赶走了该死的西班牙人,把大家都解救出来。
过了几年,波多西银矿被改建成启州矿业公司,他父亲成了矿业公司一位工人。
同样是挖坑,韦六顺父亲不用自带干粮,服劳役一般无偿奉献。
在矿业公司工作是辛苦,却有水泥房子住,有食堂吃饭,有工服发放,还有丰厚的薪水,在矿上供销社,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矿上的工人,很快就成了方圆数百里引人瞩目的人物。
以前抗拒挖矿,现在想方设法进到矿里去挖矿。
韦六顺父亲很快就与附近一个部落酋长的女儿成亲,生下韦六顺兄弟姐妹七人。
韦六顺是老六,所以叫韦六顺。
韦六顺父亲的名字以前叫维斯加尔布雅.达斯维易足足十七个字,翻译过来就是白色石头下那户人家在第六次月圆时生的男孩。
纯印加口语音译,因为印加人没有文字。
户籍统计时,工作队给韦六顺父亲取了一个名字,叫韦白石。他母亲的名字叫穆七巧。
韦六顺从小在矿上子弟学校上学。
他很有读书天赋,在姐姐纷纷嫁人,哥哥们进入矿业公司,以及当地的运输社和农垦局时,他考入了枹罕高中。
枹罕高中就读三年后,他又考上了夏州大学。
家里人希望他考商州大学。
商州大学在句芒城,离枹罕郡比较近。
夏州在夏州太平城,太远了,好几千里路,父母亲都担心路途太遥远了,不安全,回家也不方便。
可韦六顺心里憋着一口气,我要考就考最好的大学,艮巽新大陆上,最好的大学就是夏州大学。
看着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父母亲泪流满面,然后赶紧搽拭干净眼泪,招待前来贺喜的左邻右舍。
矿上每年都有几人考上商州和夏州大学,这一次矿上也敲锣打鼓地派人来送光荣匾,还有丰厚的奖励
五百圆,足够韦六顺读完四年大学了。
父母亲又给他塞了一百圆积蓄,整理了不少衣物。
录取通知书有说,学校包干住宿,从床铺到被褥,不需要带厚厚的棉被。
但是家里准备的行李,还是有足足两大袋,幸好枹罕郡到明阳郡,修建有一条顺着山谷修建的,翻越流波山(安第斯山脉)的直道,马车直通。
韦六顺来到明阳郡瑞阳城,有点懵。
瑞阳城太繁华了,比枹罕郡治炽阳城要繁华十倍。
街道上人头涌动,熙熙攘攘。
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韦六顺在车站找了一个车夫,把行李拉上,直奔瑞阳学政局。
到了瑞阳学政局,他拿出身份证件,还有录取通知书,很快就得到学政局一位副局长的接见。
“韦六顺,好,我们启州的才俊!你考上夏州大学,替启州的父老乡亲们争光了!”
副局长叫舒文采,很年轻,二十多岁。
“我安排招待所,先让你住下。再叫人去港口轮船局,给你买一张船票。瑞阳去松门港的班船,一旬一趟,你得等几天。
先住下,招待所里有其它郡考上夏州和商州大学的学子,届时你们一班船北上。你可以跟他们认识认识,都是启州老乡,去了夏州商州,以后多个照应。”
“谢谢舒局长。”韦六顺看舒文采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问,“舒局长,你是祖家过来的?”
“对,不才是京师人士。大学毕业后自愿报名支边,来了启州。”
韦六顺眼睛一亮,“舒局长是祖家哪所大学毕业的。”
舒文采摆了摆手,“我高考没考好,只考上了隆庆师范大学。”
“隆庆师范大学!”韦六顺眼里的光更亮了,“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去祖家大学进修。”
“有的!”舒文采大声道,“去年礼部行文,从万历二十年开始,夏商启等新州大学,每年推荐一批优秀才子,回祖家大学进修两年。
你赶上好机会了。”
韦六顺大喜,“万历二十年,就是从今年开始了?”
“对,所以好好把握,去祖家进修两年,不仅对你前途大有帮助,也能让你大开眼界。
世界如此之大,大明如此煌煌,不亲眼看看,我等男儿岂不虚度一生!”
韦六顺欣然道:“对,舒局长说得对!”
突然,有位官吏跑进会见室,跟舒文采说了两句话。
舒文采脸色骤变,黯然神伤,泪流满面。
“舒局长,怎么了?”
“刚收到无线电报,海公去世。”
“海公,海青天?”
舒文采搽拭着眼泪问:“你也熟悉海公事迹?”
“当然知道,从小学我就听老师讲起海公的事迹,刚正不阿,为民做主。万历圣天子赞誉他是大明的良心,中华民族的脊梁。”
“是啊,海公仙逝,圣天子下诏,举行国葬,全明降国旗三日先有太岳公国葬,现在又是海公。
他们那代人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时代和历史的重任,将由我们担起。”
韦六顺身子一直,双目炯炯,不过他有些好奇。
“舒局长,学生看你和海公很有渊源。”
“家父与海公数十年交情,名为主仆,实为父子。我等也一直视他为祖父对不起!”
舒文采终于忍不住,起身冲出会客室,然后听到一阵压抑又痛彻入骨的哭泣声传进来。
韦六顺心中感慨万千,虽然他从小听说过张居正、海瑞、戚继光、俞大猷等当世名臣的事迹,视他们为偶像,但毕竟只是听说,没有亲身接触。
心有悲戚,但是无法做到像舒文采那般切身悲痛。
下午,舒文采强打着精神,在招待所饭店宴请韦六顺等二十二位考上夏商州大学的启州学子们,为他们送行。
在饭席上,韦六顺认识了启州本地学子廖学贤,他是移二代,父母亲是第一批移民启州,建设瑞阳港的祖家人。
廖学贤生性豁达,“我原籍陕西榆林。听我父亲说,老家附近是黄帝陵,那是我们大明人,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根。
这辈子我一定要去祖家,去承天门叩拜圣天子,再去老家祭祖,然后去黄帝陵.”
启州本地学子胡北麟。
他祖辈跟韦六顺一样,有人死在胡安科塔银矿,他父亲也成了改建后的胡塔矿业公司的工人。
胡北麟有兄弟姐妹八个,是按照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来分,男的叫虎豹麟,女的叫凤雀燕,一目了然。
他从小也是在矿业子弟学校上学,然后考上了盐川郡(秘鲁)中学,这次考上商州大学。
韦六顺数了一下,二十二位同学,移二代有九位,其余都是前夏遗民,其中十一位是矿业公司、农垦局、港务局职工子弟,还有两位是普通前夏遗民的子弟。
过了四天,韦六顺等二十二位学子,被舒文采送上隆昌号机帆船。
隆昌号机帆船,是装有蒸汽机的两千六百吨飞剪船,无风时船速可达十节。顺风可以跑出十八节船速。
京畿船舶局金州造船厂制造,万历十五年下水,十六年来到夏州,成为东太平洋船运公司的一艘客货混装船,专跑瑞阳经句芒到松门港的航线。
出港第一次看到大海,韦六顺等人在甲板上又喊又叫,互相拥抱,热泪盈眶。
旁边走来走去的水手们就像在看一群大傻子。
没到一小时,韦六顺等人就吐得天昏地暗,躺在船舱客房的床上,再也起不来。
十五天后,隆昌号抵达句芒港。
胡北麟等十五人在这里下船,自去商州大学报名。
韦六顺等七人跟着下船,在商州的州治,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最重要的中转站,巽洲最繁华的城市游览。
在这里,韦六顺惊奇地看到传说中的铁路和蒸汽机车。
这条铁路耗费了六年,从太平洋沿岸的句芒港一直通到大西洋的春木港。
据火车站的人介绍,这条铁路全长九十一公里,直接通到两地的港区。对开复线,所有的铁轨和设备,包括火车头都是从直沽港和秦皇岛装船,运到这里。
“幸好万历十八年,开通了蒸汽铁壳轮船航班。铁壳轮船载重七千五百吨,装载了四台前进二型蒸汽机车,二十节车皮,以及相应的煤水车和配件。
也帮助我们建立了一个火车维修厂
同学们,大明日新月异,朝气蓬勃。你们可算赶上了好时机。好好读书,把我们巽洲建设得更加美丽!”
“好!”
韦六顺等人激动地鼓掌。
当他们站在站台上,看着前进二型蒸汽机车,吐着白气,拉着长长的车皮,呼啸地向大西洋疾驰而去,他们心里不由生起无比的自豪!
这就是我们的大明啊!
在句芒城停了两天,隆昌号继续启航北上。
第十二天,隆昌号来到长乐港,入港时,恰好看到从青岛港驶来的胶州号。
胶州号是京畿船舶局秦皇岛造船厂制造的第一代全铁壳蒸汽轮船,万历十五年下水,载重六千五百吨。
现在属于远洋轮船北方公司,专跑青岛经东隅港、扶桑群岛檀香山港到长乐港这条线。
听到消息,韦六顺等七人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来到甲板上,扶着船舷,看着胶州号巨大的船体,吐着黑烟,如曾经在海上看到的过的大鲸鱼,破开海浪,缓缓驶进长乐港。
“相信不远的一天,我们一起乘坐这铁壳蒸汽轮船,一起去祖家进修!”
韦六顺转头对廖学贤等人说道。
“好!我们一言为定!”
七个人的身影站在碧海蓝天下,如同刻进了一幅画里。
隆昌号在离开瑞阳港第二十四天后,缓缓驶进了松门港。
刚进港区,韦六顺就感受到了截然不同。
这里停泊的船只,比他这辈子见过的船加在一起还要多。
不过再仔细一想,二十多天前他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见到大海,第一次见到船,见过的船也不多,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
韦六顺觉得,松门港里的船,比矿上家属区后面那片大山上的树木还要多。
有风帆船,有机帆船,有铁壳蒸汽轮船,有武装商船,有航班船,有渔船,还有战舰,密密麻麻有序地停泊着。
码头上的吊塔,一座接着一座,与河边的石头一样多。
目不暇接中,韦六顺跟着廖学贤等人下了船,先经过边境局和海关检查。
他们看到一群葡萄牙人和阿拉伯人,在另外一边排队。在更边上,看到一群卷头发红鼻子的男人,缩着头,直着脖子在排队。
一起排队的商人说,那些人是爱尔兰人,是从爱尔兰岛雇佣过来,修筑贯穿艮洲大陆的铁路。
“爱尔兰岛,现在不是大明保护国吗?”
“对。爱尔兰人倍受英格兰人欺压,被凌辱了数百年,我大明主持正义,帮他们从英格兰人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同时也雇佣他们到艮巽洲干活.”
“他们会不会留在这里不走了?”
“大明的便宜,岂是他们能便宜占走的?他们又不是中华民族遗脉,凭什么给他们享受大明的好处。
不过他们在我们这里待几年,学得一身本事,回去后也能把爱尔兰建设得更好。”
韦六顺等人很容易就过了边境和海关检查,出了码头,看到出口大门口竖着十几块横幅。
“太平理工学院新生接待处。”
“松门航海学校新生接待处。”
“楚马农牧学校新生接待处。”
“梅江医护学校接待处。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一条横幅。
“夏州大学新生接待处。”
所有路过的行人,都会看一眼,投去羡慕的眼神。
韦六顺、廖学贤七人昂首挺胸地走过去,递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他们坐上一辆公共马车,上面除了韦六顺七人,还有其他十几位。
有来自宁州宁远郡(西雅图、温哥华一带)、黑云郡、耀石郡(墨西哥)、平武郡(得克萨斯州、新墨西哥),也有河川郡(密西西比河西部、阿肯色河南部)以及更远的殷州(密西西比河地区)地区来的新生。
有移二代,也有当地的前商遗民。
一位来自耀石郡的新生大声道:“同学们,我们一路上不能这样干坐着,大家一起唱首歌吧!”
“好,唱什么歌?”
在座的人大多数都不是腼腆的人,纷纷响应。
耀石郡的新生扬声高唱:“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众人齐声合唱:“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顿了一下,又有人带头,众人合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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