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 幽火已燎原

    太极殿内,青铜鹤炉吐出的檀香与官员们朝靴踏起的微尘在卯时初刻的光柱中交织。

    侍御史崔右琮首先发难,“陛下!今天下佛寺占田逾千万顷,僧尼不纳赋税,农户投充为寺奴者十有三四——此乃剜朝廷之肉补如来之衣!”

    礼部侍郎郑经出列,腰间金鱼袋撞得叮咚作响,“陛下,崔公此言差矣!去岁陇右大旱,正是慈恩寺开仓济民,此乃佛法慈悲。”

    工部尚书卢承安冷笑,“那郑侍郎可知长安西市铜价,可知慈恩寺那一尊丈六铜佛内融铸钱三万贯?”

    大理寺少卿袁灏看着郑经,也冷笑道,“郑侍郎估计也没有算过,每僧日耗粟三升,二十六万僧尼岁耗三百万石——足够关内道三年军饷!更不用说寺庙中还有大量杂役奴仆,打仗的时候,靠的可不是慈悲。”

    郑经面红耳赤,还未来得及争辩年逾七旬的弘文馆大学士柳昌河颤巍巍的捧出一本佛经,那经卷上还盖着大唐开国皇帝的朱印,“陛下,若是逼僧人还俗,恐伤我大唐的佛缘啊!”

    户部的一名官员沉声道,“佛缘能抵账簿上的亏空么?”

    他身旁的上司,户部郎中韦晋低声斥责他不要随意出声,却是取出一份文书,上面有许多人的指印,“这份东西是我暗访得来,上面记着大庄严寺是如何将周围那些农户的田地变成它的功德田的,还有桩事情,诸位想必清楚,长安城中所有佛寺放贷是年前借十个铜子,年尾要还二十个铜子。”

    弘文馆的一名学士道,“那为何不借官贷,官贷年尾也只需还十二个铜子?”

    韦晋冷笑道,“不是这些人脑子不好用,而是借不到官贷,因为官贷库房里的铜子远没有佛寺库房里的铜子多!”

    争辩越来越激烈时,一名侍御史得到准允,将一个竹筐抬入殿内。

    掀开竹筐上盖着的粗布,内里露出的赫然都是发霉了的粟米。

    这名侍御史抓着这些粟米,就像是掐着那些站在佛宗一边的官员的咽喉,无比用力的厉声道:“只是长安洛阳的佛寺之中,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库房里积存着可以养活二十五万大军五年的粮食!这些粮食,每年都在腐烂!”

    整个大殿骤然陷入了死寂之中,隔了数个呼吸,户部先前那名被阻止出声的官员幽幽的说道,“去年长安西明寺做佛事时,七日收到的施舍就相当于长安全年的茶税收入。”

    这次他身旁的上司韦晋并没有阻止他。

    他便又接着说了一句,“我也敢用人头保证,长安洛阳佛寺之中的铜佛只需拆掉七成,就足够补上五十万匹战马的缺口。”

    “拆毁佛像,断的可不只是佛缘,会令人心离散!”弘文馆的那名学士叫出了声来。

    争论又开始继续。

    在这激烈的争论之中,龙椅上的皇帝,还有那宰相李得意,此时却显得十分安静,就像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

    ……

    此时整个大唐还没有多少人能够看清这场争论背后隐藏着的真相,但坐在永兴都尉府里的安知鹿却轻易的看穿了这件事情的本质。

    经过郑仲夏的点拨,他似乎真的一下子开了窍,尤其在承受了祖龙意志的审视和传法之后,他的野心和眼界到达了一定的高度,他便拥有了之前从未有过的能力,仿佛笼罩着真相的疑云对于他而言便根本不存在了一般。

    炎热的风里已经出现了秋天的一丝凉意。

    他此时的心中不再有任何的恐慌。

    如果将整个大唐看成一口煮满肥肉的大锅,本来李氏和那些门阀好好的各自吃着锅里的肉,但到了现在,李氏发现这些门阀吃的肉越来越多,便想让他们少吃一些,但这些门阀的胃口已经被养大了,而且他们十分清楚,如果将嘴里的肉都吐出来,那他们今后可能便可能再也吃不到这些肥肉。

    这些门阀宁愿将锅子掀翻,也不愿意失去在锅子里吃肉的权力。

    这样的争论或许短时间之内根本没有结果,但安知鹿现在可以肯定,随着这样的争论的持续,一定会有更多的问题冒出来。

    比如会有寺庙的僧人阻止官家的清查,比如会在寺庙之中发现一些根本不容许存在的东西,比如铠甲,比如箭矢。

    之前废掉太子的罪名之中就有一条,和未剃度的牟尼僧来往密切,图谋不轨。

    接下来清查佛寺的时候,肯定会有更多不利于已废太子的证据出现。

    除了解决这个庞大帝国财政税赋的窟窿之外,其实席卷整个中土佛宗的这场浪潮更像是要给太子一个赶紧造反的理由。

    刚刚到达黔州的被废太子在发现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的消息从长安传递出来时,他应该明白自己再犹豫的话可能就要被赐毒酒了。

    对于诸多的门阀而言,太子造反会越发加剧李氏的撕裂,新增巨量的军费开支,会让府兵制彻底向着募兵制转变,而他们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完成自己的图谋,彻底瓜分掉李氏和裴氏手中的军权,到了那时,藩镇割据,李氏想要在长安号令天下,恐怕也得看看各个军镇节度使的脸色了。

    让李氏失去佛宗和裴氏这两个强大的盟友,合理的拥有强大的军队,门阀们会因此心满意足,而皇帝能够得到解决燃眉之急的财富,能够推行更多有利于大唐税赋的计划,他也会从中得到足够的好处。

    似乎这场风暴席卷之下,唯一的失败者就是太子,还有那些看不清形势却也把握着巨大财富的地方盐商。

    他安知鹿现在依旧是个小人物,但那一场刺杀过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令太子深恶痛绝之人。

    所以无论是皇帝还是那些门阀,都绝对不会错过他这一颗棋子。

    已经深恶痛绝的人要是再放在一个可以随时捏着他脖子的地方,那这足以让太子心里丧失最后的一丝心理防线。

    以他现在的眼界看来,太子注定便是这场风暴之中的牺牲品。

    但这让他也在深思一个问题。

    太子若是真的能够在这种局势之下还能笼络起大军,那这个盛唐,一定还存在着其它隐而未发的大问题。

    太子的不满可以理解。

    那跟着他造反的那些人,是因何产生强烈的不满?

    那在整个大唐之中,那些州域的人,心中对大唐有更多的怨恨?

    在这样的平静思索之中,他的呼吸进入了一个很奇妙的节奏之中,除了肺腑之外,他身体的很多窍位也渐渐显现出淡淡的幽光,仿佛这些窍位也在呼吸。

    他体内的本命蛊第一时间就感到了异常,然而它欢欣雀跃的想要去吞噬他经络中化生的真气时,它感到一张星图压了下来,压得它没有丝毫的抗拒之力。

    接着,它感觉自己渐渐失去对自身的控制,仿佛将要化为这张星图的一部分。

    它感到万分的恐惧,甚至愤怒。

    它拼命的挣扎起来,甚至释放出要和安知鹿玉石俱焚之意,然而根本没有任何的用处,许多看不见的星光穿过它的身体,汲取着它体内的元气,将它如同一个完全被控制的木偶吊起。

    安知鹿感知到自己体内的窍位和星图之中的星辰一一对应,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感知到的看不见的星光,此时丝丝缕缕的不断流入他体内的经脉之中。

    这些星光不断淬炼着他体内的一切,如同开始打造一柄神兵。

    这样的感觉让他更加志得意满,让他更有信心。

    世间已无玄庆。

    但玄庆让天下的修行者看到了修行者能够拥有何等极致的力量。

    如果一名这样强大的修行者纠结着世俗的力量掀起风暴,那还有谁能够阻止。

    安知鹿自己也不能理解,为何安贵总能让人一眼喜欢,而自己却偏偏会让人讨厌。

    但他此时觉得,能够轻易让人厌恶,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他现在可以让太子厌恶至极,接下来或许也会让王幽山产生和太子一样的感受。

    再接下来,或许就是皇帝。

    这种能力,眼下却似乎成为他能够在这个盛世疯狂的行走下去的独特本钱。

    现在的人,要对付佛宗,要对付太子,要继续分肉。

    然后他们会发现接下来最大的威胁是王幽山。

    他们就会利用他来对付王幽山。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许多的力量不需要他额外用心去经营,很自然的就会汇聚到他的身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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