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这么值钱了。”陈迹自嘲。
当四十二名假扮解烦卫的杀手出现时,陈迹、张夏、张铮下意识认为这些人是冲着太子、福王来的:其他人根本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可直到弩箭从璎珞岩射下来的那一刻,张夏才恍然惊觉,这些人要杀的是陈迹。
会是谁?
不论成与不成,这些死士事后都要销声匿迹,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死……可谁会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杀一个羽林军百户?
来不及多想,众人已沿着狭窄的山路快速离开璎珞岩,再往前便是白松岗。
未等他们松口气,白松岗侧面山坡上又有弩箭落下如雨。
千钧一发之际,羊羊怒吼:“羊放、羊贤,挡箭!”
羊羊领来的两名万岁军毫不犹豫冲到众人侧翼,披着甲胄帮他们硬生生扛下了十余支弩箭。
只一瞬间,两人被弩箭射成了刺猬,却咬着牙,一言不发继续策马奔腾,掩护众人穿过山路。
好在他们来时披着万岁军暗甲,弩箭穿过甲胄之后,只有箭簇能刺进皮肤与肌肉。
羊羊高声问道:“有事没?”
羊放咬牙道:“没刺进要害,死不了。”
死不了,不代表不疼。
齐斟酌看着两人身上的箭矢,将心比心,若是方才陈迹让他去挡箭,他是决计没有如此果断的。
此时,白松岗的侧面山坡上,还有人躲在松树后面放暗箭,随时准备追杀出来。
羊羊抬头往前看去,再往前走便是一段难走的崎岖上山路,马匹难行。
张铮喘息着问道:“弃马?”
张夏笃定:“不能弃马!在这弃马与找死无异,过了这段爬山路,前面便是平坦山道,闯过去!”
齐斟酌回头看向山林:“他们一定会追出来。到时候咱们在山坡上慢吞吞爬坡,就是活靶子……得有人留在山下,给上山的人争取时间。”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着万岁军身上还没拔下的箭矢,咬咬牙说道:“我可以留下断后!”
陈迹斩钉截铁道:“不,你们先走,我和羊羊断后。”
他话音刚落,羊羊毫不犹豫,立刻与他一同放缓速度,渐渐落到队伍最后面。
这就是万岁军精锐。
可以倨傲,可以霸道,但不能傻,更不能怯战。不需要谁来说服,军旗指向何处,他们就杀向何处。
两人在山坡下慢慢驻马而立,冷冷的扫向白松岗山坡。
白松岗上长的并不是白松,而是黄栌树。到了秋天,黄栌树的叶子会变成红色,这便是香山红叶的由来。
杀手很有耐心,他们藏在树后,想要等待陈迹与羊羊逃离时追杀上来,彼此就这么僵持着一动不动。
但黄栌树的树干并不粗壮,总有遮不住身形的地方。
羊羊目光逡巡山林,眼见一名杀手藏匿树后,右腿从树干后露出一寸。
他当即抽出两支羽箭,拉满弓弦。
第一支箭,羽箭从杀手露在树干外的小腿外侧撕裂而过,杀手身子不自觉歪倒下来,发出一声痛呼声。
刹那间,第二支羽箭已到,洞穿了杀手的咽喉,痛呼声戛然而止。
羊羊斜睨陈迹:“如何……”
话未说完,他忽然看见陈迹空拉弓弦,羊家祖传的角弓弓弦发出雄浑的嗡鸣声。
黄栌树后的杀手听见弓弦声响,立刻闪身而出,想要趁陈迹两发箭矢的间隙反击,可直到这一刻陈迹才真正搭上羽箭,将那名闪身而出的杀手洞穿。
羽箭力量之磅礴,竟在穿透杀手时,带着他的身体与蓑衣,一同向后飞去。
羊羊上下审视陈迹,下意识问道:“你他娘的在固原不会真杀了那么多人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万岁军杀人如麻自然知道一百多个天策军有多难杀。他们在崇礼关外与景朝骑兵正面遭遇,彼此厮杀数个时辰,把刀都砍钝了、卷刃了,哪怕先天巅峰的大行官也不可能捞到百余颗首级,得是寻道境的大行官才有机会。
当初他们听到太子上奏的请功捷报时,在军营里笑得前仰后合,只觉得太子失心疯,吹了个天大的牛皮。
万岁军都听说过陈迹的名字,但并非是好名声,而是弄虚作伪的恶名。
可现在羊羊审视陈迹,却将那封捷报信了七分,不然也不会将祖传的角弓换给陈迹:“奇怪了,若是真的,怎么从未见太子出来为你辩驳一二?就这么任由旁人坏了你的名声?”
陈迹平静道:“不知。”
羊羊一边用目光镇压着山林里的杀手,一边抛出橄榄枝:“小子,来我万岁军如何,羽林军都是漂亮娘们待得地方,不适合你。”
陈迹往山坡上看去眼见众人已经翻过山坡,当即说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先走!”
羊羊不再犹豫,立刻拨马往山坡冲去,他跑到半山腰似是想起什么,突然解下腰间箭囊抛给陈迹:“你的箭只剩三支了,不够,先用我的,我这还有三支。”
陈迹凌空接过箭囊,塞在他右腿与马鞍之间的缝隙,这是抽箭最快的地方。
正当羊羊爬山时,黄栌树后藏着的十余名杀手突然一股脑冲杀出来,他们披着蓑衣、头戴斗笠,左手举着手弩、右手拖着长刀,杀气腾腾。
“杀!”有人低喝道:“六支箭,六条人命,跟他换!”
然而他们还没冲到陈迹近前,却听弓弦一声接着一声。杀手们向前冲杀,余光却看见身旁同僚一个又一个被羽箭带着身体向后飞去。
转瞬间,十余人只剩下四个!
杀手瞳孔骤缩,这已经射出十余箭了,有诈!
羊羊在山坡上高声讥笑道:“尔等是谁家的死士?有勇无谋取不了我们性命,换尔等主事的来吧!”
羊羊此人看似粗犷如山,却粗中有细。
他临走前故意丢出箭囊说出那番话,也不过是让杀手误以为陈迹手中只剩六支箭而已。待杀手冲出来想要换命,却被陈迹一一猎杀。
羊羊得意洋洋:“本将在崇礼关外,连虎豹骑都……”
说话间,他在山坡上看见不远处有鸟群惊起,分明是有更多的杀手在朝这边汇合:“不好,快跑!”
说罢,他自己先翻过山坡消失不见。
陈迹不再犹豫,拨马上山。
他一边驱使战马爬山,一边回首开弓压制着身后的杀手,边战边退。
到山腰时,他已然看见远处又有二十余名杀手披着蓑衣杀来,蓑衣沾了清晨的露珠,跑动时又将露珠震落。
当中速度最快的两人抬头与他对视,斗笠下的目光杀意盎然。
……
……
张夏翻过山便在山下等着,等了许久才见羊羊前来汇合。
张铮抬头看见羊羊将陈迹一个人丢在山对面,当即一惊:“羊羊,你丫怎么给陈迹一个人丢那断后了?”
羊羊没好气道:“张铮你他娘的,老子的命难道不是命吗?亏咱俩还是十多年的兄弟!”
张铮挑挑眉毛:“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俩一起断后,怎么就你一个人先跑来了?”
羊羊冷笑:“大惊小怪断后当然是最厉害的留在最后啊。我朝太祖立国时败走洛城,当时他率军亲自断后,敌军大将率三百骑兵直奔他而来,却见太祖左右射之,追兵无不应声而倒,这才绝了追兵的念头。”
张铮迟疑片刻:“昨日听戏才说太祖兵败赣州,今日又听你说他兵败洛城,他怎么一直在败……这宁朝怎么来的啊?”
张夏看向山坡上,平静道:“不稀奇。太祖一生兵败四十一次,四十一次大起大落,四十五岁才立了宁朝。兄长,输得起的人才能当皇帝。”
说话间,陈迹已翻过山头俯冲而下:“快走。”
待他下山,张夏驱使枣枣跟上他:“陈迹,这些人不是刚刚进山的,一定是昨夜便埋伏在此处。而且,绝不止四十二人。”
对手有备而来,没打算让陈迹活着离开香山……可到底是什么人,非杀他不可?
是谁?
若是连敌人是谁都搞不清楚,那他们甚至无法确定接下来该往哪逃。
陈迹伏在马背上闭目沉思,任凭山风卷着他的发丝飞舞。
再睁眼时,他用只有张夏能听到的声量说道:“是太子。”
张夏皱眉思索。
陈迹继续推测道:“这些死士即便不是太子的人,太子也定然参与其中。例如羊羊这些外人并不相信固原捷报,他们不相信我曾杀过上百名天策军,所以他们若是想要杀我,就不会如此兴师动众,派十余人便觉得足够。”
“只有与你我一同经历过固原厮杀的人才知道,想杀我并不容易。只有你们才知道,我是真的杀过上百名天策军。”
那么多想杀陈迹的人里,只有太子知道,杀陈迹,得用上百条命来换。
可陈迹也没想明白,太子对他的杀心为何这么重?
难道还有其他缘由?
张夏低声问道:“抓几个活的,留作证据带回京城交给胡家,再买通梦鸡在梦中审讯,胡家一定有意推动废储之事。”
陈迹摇摇头:“敢拿来用在此处的死士,定然审不出端倪。他们兴许只知要杀我,却不知为何要杀我,他们或许连谁在豢养他们都不清楚……活口是要捉,但不是现在。”
张夏思索片刻说道:“若有埋伏,便不能继续往香炉峰走了,我和羊羊随你杀回去,原路从红叶别院离开,也许那里追兵最少。”
陈迹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盘旋的鸟群,忽然调转马头往‘十八盘山路’冲去:“不能原路返回跟我走。”
张夏起初还不明白他要去哪,可看他所走方向,顿时眼睛一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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