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曹丁?”
小院中,凭姨目光一凝,给陈迹递西瓜的手停在半空:“你找到司曹丁了?如何找到的?”
陈迹斟酌着解释道:“我在洛城时曾与军情司交过手,所以知晓他们如今传递情报的手段。我用他们的手段,以司曹丙的身份,向司曹丁传递消息:司曹癸已死,明日带四书章句经注来文昌书局接头。”
他继续说道:“但在此之前,我得先跟凭姨确认一件事,司曹癸会不会跳出来搅局?”
凭姨将手中西瓜放在石桌上,笃定道:“不会,他此时应该已经在返回景朝的路上了,不必担心他。”
陈迹点点头:“那就好,这是惟一的纰漏。”
凭姨抬起头,话锋一转:“若司曹丁真的信了,你打算怎么做?”
陈迹认真道:“用最笨的办法,我在文昌书局守株待兔。”
凭姨蹙起眉头:“不让密谍司插手?”
陈迹摇头:“凭姨,消息一旦放出,琉璃厂必然遍布军情司谍探。密谍司十二生肖皆是熟悉的面孔,若他们出现在琉璃厂,只怕会打草惊蛇。”
凭姨恍然:“所以你才来找我。”
陈迹诚恳道:“是。”
凭姨垂眸思索着什么。
陈迹打量过去,对方的神情俱都藏在帷帽的黑纱之下,格外慎重。
片刻后,凭姨抬头看他:“必须明日?若时间宽裕些,我可在文昌书局附近布置人手,确保万无一失。老三去了景朝,想要得力的人手,需得从昌平、廊坊、塘沽、大同调来,若能等到下个月,老三说不定就从景朝回来了。”
陈迹竟再次摇头:“凭姨,我等不得了。只有一天时间,明日子时之前,我必须抓到司曹丁。”
凭姨思忖片刻:“好,那就明日。”
陈迹计划道:“凭姨你在琉璃厂是生面孔,贸然出现惹人生疑。届时凭姨你便守在文昌书局外,待我在书局内确认了司曹丁的身份,再唤你出手。”
凭姨忽然笑了起来:“不必那么麻烦。”
陈迹疑惑:“嗯?”
凭姨将桌上切好的西瓜推到陈迹面前:“文昌书局是我灯火的产业,我自有办法混入其中。”
陈迹愕然。
景朝贸易、龙门客栈、便宜坊、文昌书局……灯火到底藏了多少产业?
凭姨反过来叮嘱道:“明日你不要守在文昌书局了,司曹丁一定是寻道境行官,你在近前恐会受伤。放心,我灯火比你更想抓到司曹丁。”
陈迹拒绝道:“我一定要在近前,这样才能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凭姨凝视他片刻:“好。”
“凭姨,明日文昌书局见,”陈迹起身走到门口。
凭姨忽然喊住他:“等一下。”
陈迹回头,却见凭姨走进屋里,用麻绳扎成一个网兜套住一个西瓜走出正屋。
她先从袖中抽出一柄随身短刀,将短刀递到陈迹面前:“明日在琉璃厂,不方便带你那柄长刀,就先用我这柄短的吧。”
陈迹接过短刀拔出一寸,却见刀颚下一寸处刻着一个“庆”字,刀似乎用了很久,一次次变钝、一次次重新打磨,以至于刀身变得极薄极窄。
他抬头问道:“这是凭姨多年的随身之物吧,给我用不合适,我再找一柄就行。”
凭姨看着陈迹手里那柄短刀,声音轻柔了一些:“无妨,你拿着挺趁手,便拿着吧。”
说罢,凭姨又将手里的西瓜拎到陈迹面前:“方才让你吃,你也不吃,提一个回去吧,与小满尝尝鲜。若是回去来不及吃,便先扔在水井里,隔一夜取出来吃,冰冰凉凉甜甜的。”
陈迹低头看着西瓜,终于笑着接到手中:“谢谢凭姨。”
……
……
与内相约定的最后一日,清晨。
陈迹从床榻上起身,深深吸了口气,挽起袖子出了陈府。
经过府右街时,他招手对把棍说道:“来份晨报。”
把棍撑开挎包掏出一份泛黄的报纸来:“客官,承惠二十文。”
陈迹接过报纸随口问道:“不是五文吗,怎么变二十文了?”
把棍笑着答道:“回客官,五文钱那会儿是咱小报刚开张,只有一页纸,如今可是满满当当的四页,自然要涨些价钱。”
没等陈迹说话,却听一架马车停在路边,车夫扔给把棍一串铜钱:“给我家老爷拿份报纸。”
陈迹没去打量马车,拿着报纸自顾自往外城去了。
走进琉璃厂的小巷,他举着报纸边走边看,用报纸掩饰着余光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行人,司曹丁和军情司谍探必然藏身其中。
忽然间,陈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一家书局。
他目光一凝,奇怪,对方平日不像是会来琉璃厂的人,今日怎么来了?
陈迹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陈迹贤弟!”
陈迹握着报纸的手指微微一紧,他故作随意的转身回看,却见沈野大步走来,笑着说道:“我就觉得背影熟悉,试着一喊果然是你!”
陈迹上下打量沈野,对方今日穿着一身棉麻长衫,形似道袍,头顶发髻用一支白玉钗子随意挽着。
沈野?
怎会出现在琉璃厂?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今日他在琉璃厂,看谁都可疑,看谁都像军情司的谍探。
陈迹面露喜悦:“沈兄没去衙门应卯?”
沈野哈哈一笑:“贤弟不必去衙门当差,自是不知,今日乃翰林院休沐的日子,沈某自然不用去应卯了。”
陈迹作恍然状:“原来如此……沈兄来琉璃厂淘书?”
沈野解释道:“非也非也,我与林朝京同在翰林院做庶吉士,他早上遣人来我家,说文远书局好不容易从藏家手里收到《石钟山水册页》的孤本,据说还有文虚先生亲笔题跋。书局借此机会邀京城文人士子前来观摩,顺便开一场文会,沈某是文虚先生的拥趸,自然要来瞧瞧。”
原来是去文远书局的,不是去文昌书局的。
不等陈迹说话,沈野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去:“走走走,既然贤弟也来了,不如随我去凑凑热闹。沈某听说文远书局的东家今晚还要开一坛石冻春,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好酒。”
陈迹原本想要挣脱沈野的手,闻听此话便松了力气,任凭沈野拖着。
他心中暗忖,这文远书局偏偏此时拿出一个孤本,将京城文人士子引到琉璃厂来,是有人刻意混淆视线,亦或是巧合?
他好奇问道:“沈兄,文远书局常办文会么?”
沈野头也不回道:“常办。光沈某进京这半年,文远书局办了几十场文会。有名家刊印新书要办一场、有名家品评要办一场、得到孤本珍本要办一场,东家也不亏,办一场文会能卖出去上百本书呢。”
陈迹心道原来如此,文远书局有没有问题暂且还不能下定论,先看看再说。
经过一间书局时,他侧目往里打量。方才那个熟悉的背影就是进了这间书局,可此时往里面看去,却没再见到。
来到文远书局门前,内里人声鼎沸。
还没进门,陈迹便听到后院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诸位兄台请了。今日敝斋邀各位前来,一则是为共赏孤本,二则是弊斋有一事相求。”
林朝京的声音传来:“东家客气,我等承蒙贵斋招待,东家但讲无妨。”
那个宏亮的声音笑着说道:“不知诸位看了近来轰动京城的晨报没有?弊斋也想效仿一二。只是苦于才疏学浅,写不出那么多文章,便想向诸位高才邀稿,这才能将报纸创办起来。当然,只要诸位肯写,弊斋自会有润笔费奉上。”
沈野在门外听着,似笑非笑的转头看向陈迹:“贤弟,你那京城晨报近来出尽了风头,有人眼红喽。这文远书局的东家是徐家旁支徐斌,想跟你争这门生意的话,说不准还真能让他咬下一块肉来。”
陈迹没有说话,下一刻,只听林朝京在院内朗声说道:“我当是何事!此事简单,那武襄县男不过一介武夫,今日在座的俱是京城年轻俊彦,我等一人给东家写一篇文章,还怕比不过那劳什子晨报?”
话音刚落,陈迹又听到齐昭宁的声音笑着说道:“诸位若是能将那晨报比下去,不光文远书局有润笔,我齐家也有答谢。”
沈野乐了:“孽缘哟。”
他拉着陈迹往里走去:“走,咱们煞煞他们的威风。”
陈迹站在原地,打算前往文昌书局:“沈兄,我进去恐怕扫了大家的兴致,便不去了。”
沈野拖不动他,只好站定回头,饶有兴致道:“贤弟,在沈某看来,这些酸儒文人加一起也比不得你,别担心,沈某可是向着你这边的。”
说罢,他竟硬生生拖着陈迹迈过门槛:“诸位商议什么呢,沈某也来凑凑热闹!”
后院里的人纷纷转头看来,当他们看见沈野身旁的陈迹时,顿时鸦雀无声。
齐昭宁看见他,竟挑衅似的往林朝京身旁靠近了些。(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