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以南,百里开外的峨眉,唐微雨领了范书楠命令,已经动身去了青城山。
峨眉上下的石门也修缮完毕,但赵无眠当时从山间一路打至山下,石阶大都损毁,这活儿一样需要工匠们修修补补,因此半月来峨眉山一直叮铃哐当,好不热闹。
入夜,工匠们提着工具匣在峨眉弟子的招待中上山歇息,山间屋舍连片之地,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而在山道石阶处,石灯台尚未修好。
夜间昏黑,细雨落在林中沙沙作响,烟雨朦胧,淡淡水雾弥漫山间。
吱吱————
不知名的小虫在夜间啼叫,此刻春季,兴许是在找配偶。
有一看上去不过三十岁上下的人站在尚未完工的石阶旁,身着青黑衣袍,披着绣有僧纹的黑底金纹披风,披风的边边角角布有剑痕刀疮,破破烂烂,只到腰间,衣衫凌乱之余又带着几分江湖浪子的洒脱韵味。
透过随风轻晃的披风,可见腰间斜跨着的一柄狭长仪刀,以及几串用以卜算的铜钱。
佛道两家的特征,都能在此人身上看到,倒是古怪。
江湖浪子默然望着石阶上的打斗痕迹,在脑海中临摹着赵无眠与唐微雨的厮杀细节。
踏踏————
便在此时,有脚步声混杂着细雨落林的沙沙轻响中,传入江湖浪子耳中。
他眉梢轻佻,侧眼瞥去,一道人影在山间水雾中缓缓显露身形。
一位体型颀长的江湖客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背着用黑布包裹的两截长兵……这两截长兵形似双节棍,黑布连在一起,明显成一体,想必是一杆长枪,只是中间断开用铁链相连,内合暗扣,使用时再嵌合即可。
只是一人一枪,拾阶而上,周围瞬间死寂无声,叫春小虫不敢啼叫,偌大山林寂静的可怕,只剩下沙沙的落雨声。
单凭着气势与压迫感,便知此人绝非凡俗之辈。
枪乃百兵之王,俗话说单刀进枪,九死一生,但江湖上最有名的枪客,乃枪魁陈期远……江湖浪子见过,甚至还与他喝过酒,知道陈期远有多吊儿郎当……此人不是陈期远。
面对枪客那好似千军万马的压迫感,江湖浪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打破死寂,“阁下来峨眉找谁?”
蓑衣枪客淡淡抬起脸,斗笠微斜,自下而上瞥着江湖浪子,沉默片刻,才道:“你是唐微雨?”
江湖浪子煞有介事垂首打量了自己一眼,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行走江湖居然会被人认错,他哑然失笑道:“在下莫惊雪,当今武林,应当少有人不知此名……你是异邦武者?”
蓑衣枪客眼神动了动,他的确不常走江湖,但不可能不识此名。
“幻真阁阁主莫惊雪……倒是起了个女儿家的名字。”
范家与青连天合作多年,牵桥搭线下,也与幻真阁熟悉不少,就算是蓑衣枪客的次子范离,当初也跟着宁中夏等人去了京师。
但实际上,蓑衣枪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浪子,这才一眼没认出。
“出身在雪天罢了,陈年旧事,不值一提。”莫惊雪收回视线,打量了几眼蓑衣枪客背后的兵器,右手淡淡撩开披风,握上仪刀刀柄,“那……阁下可是要杀我?”
蓑衣枪客瞥向仪刀,这兵刃长度丝毫不下苗刀,江湖上用此兵刃者,极少……不过行走江湖,遇上什么使用奇门兵器的武者也不奇怪。
“在下范无城,出身九黎,与阁下非但没有仇怨,按理说还合作过几次。”他淡淡摇头,继而想起什么,眉梢轻蹙问:“听说阁下与羊舌丛云关系不错,如今他欲与赵无眠决战青城山……不去看看?”
“赢也好,输也好,我不感兴趣,那是他的事。”
范无城哑然几分,而后才道:“赵无眠可杀了幻真阁不少人。”
“那又如何?被杀是他们没本事,武艺不到家,怨不得人,江湖人向来看的都是‘横竖’二字。”莫惊雪相当无所谓,随口一笑,
“但若让我恃强凌弱,去杀一个连沟通天地之桥都没有的武者,愧对此刀……但仇怨也确实在这,等赵无眠沟通天地之桥后,我自会砍了他的首级。”
范无城沉默几秒,早便听闻幻真阁的人大多从心所欲,性格古怪,今日所见,果真名不虚传……仇怨都深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想着等赵无眠沟通天地之桥再杀。
不过沟通天地之桥的武者大多如此,都有自己的怪癖,哪怕在常人看来很难理解,但这就是他们当初用以突破的‘道’。
但以莫惊雪在外传闻来看,他今天说要等赵无眠沟通天地之桥,可能明天想法一变,又想杀他……根本说不准的。
范无城可没这怪癖,他的次子范离死在赵无眠手中,嫡长子范书楠现在还在青连天与赵无眠斗智斗勇……难得赵无眠出京,身边没太多高手护佑,此时不杀,再想杀可是不知要等多久。
他便也垂首看向刀痕,心底估算着赵无眠的真实实力。
范无城在九黎内可谓天纵之才,四十多岁便已进窥天人,沟通天地之桥,就算是在九黎族内也是百年难遇……他可没有唐微雨打赵无眠时的那些心理负担,该杀就杀。
由他出马,称得上一句杀鸡焉用牛刀,但赵无眠风头太盛,就算是当初的草原国师乌达木在他手中也吃了瘪,不能不小心,按理说,他在族内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但此刻也都顾不上了,还是先杀赵无眠为妙。
莫惊雪淡淡笑了声,也没再多言,转身离去……他来此,只是听说赵无眠越级打了唐微雨,这战绩都快赶上当年萧远暮鄱阳湖诛杀老枪魁一战了,这才过来瞧瞧真假,如今看过,对赵无眠的实力有了底,自然无需多留。
青城山下,有一小镇,名为都江镇,靠着青连天的庇护,这镇子规模虽称不上太大,却也向来安稳。
这个月托未明侯的福,来来往往不知多少江湖客途径此镇,打尖住店,买酒吃饭,甚至还想花银子买份能进青连天观战的路子……这可把镇子里的百姓笑开花,做生意能赚钱,搞些骗人把戏的……也能赚钱。
三教九流,五湖四海……行侠仗义的大侠是江湖,尚义任侠容貌绝世的美人是江湖,这些偷鸡摸狗,脏黑套路的,也是江湖。
小雨让老街遍布湿意,闲汉坐在街边,三两成群聚在一起,烤着火炉,炉子便是热气腾腾,满是辣油的串串,不时抽口旱烟,再吃片肉,舒畅的龇牙咧嘴。
咕噜噜————
有车队在雨中碾过老街积水,周围护卫骑着高头大马,让街边闲汉都是眼前一亮。
这车队人数约莫二十几人,但大部分都是女子,一个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提刀带剑,一副江湖人做派,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因常年练武而保持极好的身材。
“这是哪个全女门派的人?”
“不清楚……江湖有什么门派全是女的?”
“好像没有,也就是苍花楼沾点边,大部分都是妖女……但也不是没有男弟子。”
“马车上有商会旗号?呸,什么满脑肥肠的色胚掌柜?出门做生意还专门带一群女护卫。”
赵无眠骑着马,走在前列,与沈炼低声交谈:“魏和同你调教如何?可是能信了?”
“放心吧侯爷,这半个月过去,保准他所说不敢有半点假意。”
“我对青城后山的地势不甚熟悉,他与羊舌丛云关系甚密,稍后让他给我画份防卫图。”
“他一个江湖汉子,画功恐怕……”
“太后,湘竹郡主,苏小姐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让她们帮忙吧。”
沈炼神情古怪几分,这几个女子,无论谁的身份都不适合干这事……也就未明侯敢这么使唤了。
此时,方才碎嘴闲汉,上前几步,朝车队拱手,笑问:“近些日子来此处的江湖客多如牛毛,诸位可是要个引路的,不多不多,给我一两银子便足矣……”
谁要是信他,那早在初出江湖的时候就死了。
呛铛————
一柄刀直接架在他脖子上,沈炼冷眼看他,“滚。”
“嘿,好猖狂的过江龙!”那人一愣,但也不带怕的,眼神微冷便准备招呼弟兄给这商队
嘭嘭嘭————
车厢外打起来,太后掀开车帘好奇瞧来,赵无眠没搭理几个九流贼子,骑着马来至窗旁,低声道:“人多眼杂,南儿还是别露面了。”
“怕什么……都到了青城山下,稍后本宫就得以太后身份上山,再者侯爷在这,谁能伤我?”
两人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因为打斗,有人朝这看来,瞧见太后,皆是眼神惊艳,后眼看她小手轻挽窗帘与马车外的赵无眠窃窃私语的模样,便好似一位江湖少侠护送世家夫人,两人却暗暗倾心……神仙眷侣,江湖佳话之感跃然眼前。
魏和同被五花大绑在一间马车内,此刻听到外面打斗,当即动了动,看向坐在他旁边的燕九。
燕九自然也带着妻眷与赵无眠一同来了都江镇,闲的无事也便帮忙看守魏和同,便拉开他嘴上封条,“有事说事,别扯虚的。”
“嘿,那是六子,从小就在这儿投机倒把,老子认识,但他不是普通闲汉,是秦三爷埋在附近的暗桩。”魏和同被憋的够呛,但他这么多天已经看出来赵无眠根本不吃溜须拍马这套,因此直入主题道。
燕九眉梢紧蹙,“秦三爷居然还在镇子里有暗桩?”
“靠着秦三爷吃饭的人可不少,也都勉强算是他的人,秦三爷得罪不少人,肯定得防备着点,六子闲的没事儿来找茬,不简单……要不让我下去交涉交涉,指不定能套出点什么东西。”
燕九没搭理他,反手给他嘴封住,继而下了马车与赵无眠悄声说了几句。
赵无眠沉吟几分,微微颔首,“让他去吧。”
燕九点头,转身上了马车去解魏和同的绳子,“未明侯给你第一份活计……好好干。”
“得嘞!”
雪枭站在车厢上,眯着眼睛,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燕九你怎么好像成赵无眠的手下了?
赵无眠让沈炼与燕九带着魏和同与这所谓的六子交涉,他则骑着马先找了个客栈歇息……都是未明侯了,确实无需事事都自己干,沈炼等人都是老江湖,对于这种套情报的工作也是得心应手。
租了几间别院,姑娘们下马车呼吸新鲜空气。
萧远暮个儿太低,下马车时称得上是跳下来,她望着镇旁那青翠欲滴,高耸连天的山脉,眼神渐渐带上几分追忆与复杂……没想到与赵无眠再临青城山,会是如今这样。
慕璃儿准备了披风给洛湘竹围上,就跟女儿要去上幼稚园似的小声对她道:
“范家与秦三爷不可能不对后山有所布置,甚至他们不知从哪儿找个沟通天地之桥的高手埋伏都不足为奇,你此行跟着师弟上山,切记乖乖听话,真遇见危险,往萧远暮怀里钻也好,看在无眠的面子上,她不可能不护佑你。”
洛湘竹知道后山防卫肯定不简单,心底也有点紧张和害怕,小脸红扑扑的,脸色稍显紧绷地点点头。
“要是想如厕,也别害羞,直接告诉无眠,他不会笑话你的……额,算了,你今晚别喝水了。”
洛湘竹小脸当即浮现几分羞涩与尴尬……在赵无眠面前,她就算真想如厕,也会憋着的。
太后瞥了萧远暮一眼,继而拍了下慕璃儿给洛湘竹围披风的小手,“明天才去,今天还需休整一晚,你絮絮叨叨说什么呢。”
“湘竹不是你徒弟,你当然不着急。”
紫衣拉起袖子,遮在头顶,挡着小雨,美目自袖子下,抬眼望着不远处那笼罩在烟雨中的青城山,柳眉轻蹙……舞红花就在山上?真想拿几朵研究研究。
苏青绮与赵无眠风雨同舟许多次,也便不如何在意此次潜入,只是从袖子中取出一册小本本,笑了笑,“萧远暮……”
萧远暮斜眼看来。
苏青绮默默改口:“师父在武道上的见解的确非同小可,这一月我将武道所获尽数写在上面,公子帮我瞧瞧可有不妥之处?”
赵无眠接过小册子,缓缓拔出腰后伤竹剑,照着册子上的东西与苏青绮在院中演练……其实就是苏青绮与赵无眠不言自明的小情趣,两人从第一次相遇后便时常如此交流武道。
众女进了屋子,很快入夜,沈炼等人才带着魏和同回来,微微拱手,道:“六子的确是领了秦三爷的命令,盯着进镇之人,靠着这法子彻查每个入镇者,有什么情报都需如实上报。”
赵无眠眉梢轻挑,“这么简单?”
魏和同眼看自己有了发挥之机,当即上前一步表现道:“不止,他们明显是想用请君入瓮之计,挑衅侯爷,再不动声色用几副铠甲让侯爷顺着他这条线往下查,最终查到青城后山……”
说着,他放下手中箱子,哐当一声,内里尽是些甲胄。
大离不禁刀剑,毕竟想禁这玩意儿纯属痴人说梦,除非和江湖硬碰硬打到底,但铠甲便不同,一旦量产,再将后勤的事解决就能拉起军队,这可就了不得。
按照大离律,私藏甲胄只需十副便足矣砍头……不过只是用来收藏的话,一两副铠甲也不会和你计较。
赵无眠朝箱内打量几眼,的确是盔甲不差,但不多,也就两副。
此刻沈炼蹙眉问:“秦三爷与范家有那个胆子私藏几百上千副铠甲?”
赵无眠微微摇头,“这是用来引我上钩的东西,若他们真敢私藏甲胄意欲培养私军,便与造反无疑……若真是如此,就该派兵上山,他们没那么傻,因此即便我真去了后山也找不到什么铠甲。”
这是建立在赵无眠知晓这是请君入瓮的前提下,才能做出的推断,倘若他此前对此一无所知,查到铠甲,线索又指向青城后山,的确会潜入上去查查这到底怎么回事……不过秦三爷这计算是白搭,赵无眠本就打算上山一趟。
琢磨间,沈炼又琢磨几分,道:“在我们来之前,街上有起命案,好巧不巧,就在今天……会不会也是秦三爷的布置?”
赵无眠轻叹一口气……妈的一进这镇子,就跟踩进蛛网差不多,仿佛四面八方都有阴谋诡计围绕着他。
虽然赵无眠本身不怕,但还是有点恼火……这秦三爷也好,范书楠也罢,也就会躲在暗处悄悄算计他。
妈的,等见了那两人的面,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
“带我看看。”
此时一直旁边默默听着的太后当即来了兴致,满眼写着‘出去玩’,轻轻推了推赵无眠的小臂,“本宫也去本宫也去,同侯爷一起查案。”
这事儿算苏青绮的专业,按理该她去,可她才刚准备开口就被太后截胡,小脸顿时浮现几分莫名,想说要不一起去,结果便被萧远暮叫住,“你过来,为师有话对你说,查案这种小事让赵无眠去办。”
“哦……”苏青绮提着剑来至萧远暮身侧,“作甚?”
萧远暮摇着团扇,转身进屋,坐在椅上,随口道:“那女人有话对赵无眠说,你看不出?”
“啊?”苏青绮愣了下,“太后能有什么话和公子说……”
她眼底浮现几分不可置信,想起赵无眠向来喜欢些刺激的,都骑师蔑祖了,那秽乱后宫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即有些牙痒痒,“我一直将太后当长辈,她居然抢我男人?”
萧远暮用团扇在苏青绮脑袋上轻拍一下,“你想多了,她想必是想谈谈赵无眠在太玄宫与朝廷间该如何抉择……跟男女事没什么关系,赵无眠就是再烂桃花,也不至于连当朝太后都勾搭上吧?”
实际上太后的确如萧远暮所言,一和赵无眠离开客栈,便收敛起那份兴奋的模样,转而神情带着几分正经,“赵无眠。”
太后很少叫赵无眠的名字,但每次叫,定是说正事。
“恩?”赵无眠偏头看向太后。
太后虽然与苏青绮都穿着颜色近似的青裙,但一举一动极富熟女风韵,即便苏青绮的身材也很好,但与太后相比,还是能一眼看出一位是小姑娘,一位是熟美夫人……无关身材,单靠气质。
此刻太后撑着柄油纸伞,宛若江南贵夫人,款款走在身侧,但风韵面容没什么表情,低声道:“等侯爷取回展颜簪,是想同本宫回京,还是想同萧远暮离开?”
赵无眠微微一愣,这个问题其实还真把他问住了。
展颜簪是赵无眠以前送给萧远暮的东西……与定情信物没有两样,若是得手,肯定是要还给萧远暮,之后自然就该与苍花娘娘联系,图谋偷出琉璃灯,找到错金博山炉。
而错金博山炉是辰国国宝……也算萧远暮的东西,从赵无眠的私心上讲,肯定是想把这九钟还给萧远暮,也算物归原主,更是了结酒儿的一件执念。
因此赵无眠接下来的行动,最好是跟着萧远暮一起去江湖搜寻九钟……毕竟错金博山炉不可能在京师,赵无眠何必再回京师一趟,多跑两千里呢?
直接待在外面找九钟得了,如此最有效率。
赵无眠没给太后说过琉璃灯的事,但这并不难猜,太后并不笨,事实上她就是对此有所猜测,才会在此刻问这个问题。
恐怕她心底甚至还有点害怕……也就是怕等明天赵无眠与羊舌丛云打完后便直接跟着萧远暮离开,甚至都不给和她单独相处,聊聊此事的机会。
太后的确是如此想的。
赵无眠沉默几秒,而后才安慰太后道:“我答应了圣上,解决此事就回京,也答应了太后,护送您来此,就要护送您回去……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眼前古街,没什么情绪的眼神,渐渐带上几分茫然,她问:“你送的了本宫这次,难道还能送的了一辈子?”
这话有点暧昧,但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的意思……太后问的比较婉约,她真正想问的,是赵无眠这次回了京师,那以后还能次次都能回京师吗?也即赵无眠难道次次都会选择朝廷,选择洛朝烟吗?
因为赵无眠本身还没找回记忆,所以这事儿还没有摆到台面上,但自从龙泉岛上,萧远暮现身后,赵无眠每每与她对视,每每与她谈话,萧远暮言谈举止间,随意显露而出的那对于赵无眠的熟悉感,无时不刻不都在宣告一件事。
赵无眠本就是太玄宫的人,是萧远暮这边的……你们朝廷一方,洛朝烟,太后,洛湘竹,紫衣之流,才是后来者。
现在只是因为赵无眠没记忆,才暂时念在感情上与你们站在一边,但等他恢复记忆后呢?你们焉能赌赵无眠不会念在反离复辰的责任,念在酒儿的养育之恩与萧远暮的情,将刀尖对准朝廷?
太后敢赌吗?她不敢赌,她甚至没有自信。
赵无眠即便失忆,也与萧远暮感情深厚,那等他恢复记忆,真要面临两难之选,他会选谁?
太后很想告诉自己,赵无眠重情重义,不会做出对不起朝廷,对不起洛朝烟的事……但她认为,赵无眠与萧远暮,与酒儿的情,恐怕要深过他对朝廷,对洛朝烟。
至于未明侯这种名利……太后知道赵无眠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情。
太后绞尽脑汁,竟是浑然想不出等赵无眠恢复记忆后,凭什么还站在她们这边?
赵无眠与洛朝烟,紫衣有情,难道就对萧远暮,对酒儿没情吗?
她们与赵无眠年前相识,至今不足半年,而赵无眠与萧远暮可是从小长大,酒儿更是将他养育成人。
青梅竹马,男女相恋,养育之恩,都压在赵无眠心底那个‘朝廷与太玄宫的天平’上。
因此太后茫然了,害怕了,随着她眼睁睁看着赵无眠与萧远暮的相处细节,望着他与萧远暮彼此对视时眼底的笑意,心底满是慌乱。
赵无眠怎么能跟萧远暮而去呢?他若是站在太玄宫那边……她,她又该怎么办?
太后恍惚间,眼中又浮现当初赵无眠抱着她,满脸是血,回首问他要不要陪她一起出宫的画面。
未来有朝一日,赵无眠与她会刀兵相向?一想起这画面,太后心底便有股想哭的酸涩。
她对赵无眠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甚至倘若不是因为洛朝烟与沈湘阁,倘若不是因为她已经二十八岁,是赵无眠的长辈,那早在当初赵无眠抱着她冲杀出宫时,太后便会对他暗生情愫。
若是要为赵无眠心中那杆天平增加筹码,那她,她……
赵无眠沉默几秒,琢磨着该如何安慰太后时,却听‘噗’的一声,太后扔下手中油纸伞,推着赵无眠的肩膀,将他按至街边巷子内。
继而握着赵无眠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团儿上。
“你,你喜欢本宫吗?若,若是你对本宫有意,那,那本宫其实心底对你,并非没有一丝男女之意……”
油纸伞摔在地上咕噜噜转了个圈,最后扇面卡在巷口的两面墙壁之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