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距离鸦鹘关不算远,有守城将士侧目便看到远处天际的风雪中,似是天空睁眼,俯瞰大地,当即被吓得惊魂失色。
“那、那是什么!?”
“娘啊,这世道还真有鬼怪仙人啊!?”
本就紧绷神经的一众守城之军当即哗然。
萧冷月踏在高耸箭楼之上,也看到这天地异象,神情微变。
但她武功更高,又与赵无眠朝夕相处,知道他在京师那段时间没少利用奈落红丝闭关练武。
以现在赵无眠的实力,俗世江湖的武功早已没有修炼的必要……真要练,也只能是修习如化虚仙术这般的‘仙法’。
具体练出什么名堂,她也不知,但看这阵仗,除了他,似乎也没人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她不免茫然自语,“无眠真要成仙了?”
剑魁楚汝舟也被这阵仗惊得不行,看到也在观望的萧冷月,忍不住飞身而来,正想问问她这与赵无眠关系密切的高手有何看法。
他此刻闻言,不免错愕道:“真是他的招数。”
“我不确定……”
萧冷月话音未落,楚汝舟便已朝周围众人扯起嗓子,朗声道:
“诸位莫慌,凝神定气,此乃未明侯所为,是在关内与贼人搏杀!”
话音落下,乱了几分的守军才面面相觑,又紧随其后兴奋起来。
楚汝舟脑袋倒也灵活,甭管这是不是赵无眠所为,反正此刻后方闹出这种异象,总得先找到由头稳定军心。
话音落下,他又侧眼看向后方,掌心忍不住摩挲手中剑柄,手痒难耐。
萧冷月江湖阅历丰富,曾经也用洛神的身份见过楚汝舟,此刻在他怀中长剑打量一眼,语气疑惑。
“这剑……似乎不是剑魁的佩剑。”
“从前那柄剑损坏不轻,这才换了一柄。”
楚汝舟回过神来,呵呵笑了声,随意敷衍一句便飞身离去,继续当燕王的贴身护卫。
萧冷月收回视线,压根不在乎剑魁如何,只是望着关内方向,沉吟几秒还是没忍住,运起轻功飞身出关,朝赵无眠的方向赶去。
若这异象真是赵无眠所为,那他定是遇见了需要全力以赴的对手……这对手,绝不可能单单只有莫惊雪。
萨满天多半也在。
而若这异象是他人所为……那萧冷月便更应该连忙赶去驰援。
至于乌达木会不会藏身暗处,趁着她离开的这点空荡刺杀燕王……
说实话,萧冷月毫不在乎。
此剑一出,赵无眠周身体表不受控制爆出血花。
他宛若被无数透明箭矢穿体而过,又似习武出了茬子,导致走火入魔。
莫惊雪没猜错,赵无眠此剑暗含错金博山炉的空间法门,乃他为了对付萨满天这一身龟壳特地在奈落红丝内领悟而来。
他大可用化虚仙术,如对付烛九天那般对付萨满天,不过萨满天与烛九天的功法不同。
烛九天只是单纯硬,但萨满天却是内劲遍布体表……用剑砍烛九天,顶多被磕飞,可若砍萨满天,剑倒是先会被内劲破坏损耗。
兵刃若是不好好用,不出几年就得断。
酒儿的剑,他自是珍惜。
反正如今他已到了俗世江湖的巅峰,再往上,只能是修习感悟这类仙术……迟早都要往前踏一步,或早或晚,并无区别。
只是他低估了此剑对身体的破坏力,但他并不后悔。
区区外伤罢了,并不致命。
若让莫惊雪与萨满天知道赵无眠只是为了一柄剑做到这种地步,萨满天会大骂他是个疯子,莫惊雪会大笑他很适合幻真阁。
不过此刻两人都没有心思在意这些细节。
赵无眠自空栽落,剑鞘倚地,大口喘了几口气后,又再度挺腰。
他一手提着剑,一手握着鞘,站在风雪中,白衣染血,冷眼看向萨满天。
萨满天近乎被他腰斩,成了血人,他已是记不清自己多少年不曾受如此伤势,殷红至黑的粘稠血液不受控制自他口中溢出。
赵无眠抬剑指着萨满天,冷声道:
“留你一命,是因有话问你……萧远暮武功与你大同小异,此刻却饱受阴阳失衡之苦,但你却安然无恙……具体有何秘诀,你若如实说,给你个痛快。”
萨满天身躯晃了晃,忍不住踉跄一下,差点栽倒,血液在他身下已成血泊。
“呵……呼……”
他强行稳住重心,大口喘息,抬手摸了摸胸膛剑痕,一片血红,他喉咙满是血液,嗓音模糊,但语气依旧平淡。
“侯爷以为,我会怕死?你杀我,我不会说,你不杀我,我也不会说。”
赵无眠眼眸轻眯,忽然间,萨满天眼神一凝,脸色涨红,发出一声爆喝:
“喝————”
已经渐渐趋于平息的漫天风雪以萨满天为圆点,猝然向四周吹飞。
他的内息毫无保留,向外宣泄,化作最纯粹的冲击力,连他身侧的莫惊雪也难以站稳,好似破布袋被掀飞数丈。
赵无眠知道萨满天不会这么简单认输,还当他是留有如天魔血解这般秘法。
但定睛一瞧,他提气爆发,咬牙瞥了赵无眠一眼,脚步重踏,却是向后疾驰,眨眼冲出数十丈。
萨满天显然是被赵无眠彻底打服,自愧不如,若再打下去,真得栽在这里。
莫惊雪被掀飞数丈,在雪中滚了几圈便行云流水弹起身,一身伤势不比萨满天轻,也不好受,又是没忍住咳出口血。
他眼看萨满天逃遁,眉梢轻挑,却是回首看了眼边关方向,后竟也一言不发,运起轻功飞身便走。
两人眼看此剑,皆是不约而同做出同一选择,只是遁逃方向不同。
“大尾巴狼。”
赵无眠被活生生气笑了,一方关乎避世鞘,一方是赵无眠的仇家,到底追谁,若是一般人肯定得犹豫几分。
但赵无眠毫无迟疑,寒光一闪,似是雪中飞鸿横拉向前,直指萨满天后心。
先杀了萨满天,再去追莫惊雪……这两人,一个也别想从他剑下逃去!
萨满天自知此刻关乎生死,伤势虽重,但却拼命榨干体内每一丝气力,实力好似回光返照,反应半点不慢。
他速度不减,依旧向前遁逃之际,忽的挥手,手掌宛若铁石铸就,朝赵无眠的长剑钳来。
赵无眠不愿青徐剑因萨满天的内劲受损,长剑于他掌心轻擦而过便当即变招,挺剑刺向他的咽喉。
咔嚓————
长剑刚收,尚未刺出,萨满天那扎着衣袖的断臂处猝然发出一声霹雳爆响,衣袖寸寸开裂。
他这只手早便没了,可断处却似裹着万吨火药,无匹气劲在极近距离下猝然爆发。
赵无眠心中暗叹萨满天手掌已断,便是没有掌中经脉……没这经脉,居然还能用爆出内息?
这依旧是萨满天藏到此刻的阴招!
这股气劲骇然爆发,赵无眠抬臂挡在身前,瞬间感到一股无匹冲击顺着手臂传至体内,整个人不免向后倒飞。
在反作用力下,萨满天的遁逃速度更是拔高数成,层层迭迭的雪幕中好似猝然贯入一根黑箭。
他双足在雪中轻点而过,便似雪中飞狐,身法轻灵到了极致。
赵无眠单手撑地躬身如虎,向后滑去数丈,足下气劲瞬间爆发,雪地猝然浮现一道半圆深坑,向前擦掠而去。
两个血人在雪中一追一逃,只是几个呼吸,便不知跑过多少里,眨眼掠至一处松树林旁。
林旁有河,河水清澈,水冰混杂,尚未彻底凝固为冰河。
萨满天正欲进林,忽然间,林中响起一抹凄厉拔刀声,惊得松林震颤,松针摇晃。
武魁的轻功早便比千里马都快,交战处距离边关也不算远,很快萧冷月便赶至附近。
此刻听到动静,反应极快,拔刀冲出松林,拦在萨满天身前,俏脸含煞。
“受死!”
萨满天不怕萧冷月,却也不愿此刻被他人纠缠,眼看萧冷月横刀身前,他双腿踏地,在雪中滑出两道凹槽,抬手便在身前雪幕震出两道庞大空洞。
轰!
内劲爆发下,萧冷月衣裙猎猎,身后松树更是瞬间光秃一片。
这招没什么杀伤力,可反作用力愣是让萨满天缓去惯性,整个人于雪中行云流水滑出一抹直角,朝侧爆射。
但萨满天反应再快,原先的遁逃路径被人截下,被迫变道,速度也不可能不受影响,依旧顿了一瞬。
赵无眠没想到会在此地看到姨娘,但他反应极快,敏锐抓到萨满天停顿的这一刹那。
呛————
他双指再度在清亮剑身一滑而过。
同样的招数,对武魁作用很小,这也是他方才没有贸然再用的缘故,但此刻萨满天露了破绽,便是战机!
擦擦————
长剑猝然于雪中一拉,悄无声息的杀招再度于雪幕间拉出没有太大动静的缝隙。
萨满天神情冷峻,对这招早已有准备,哪怕方才停顿一瞬,此刻速度却又猝然拔高一番,腾空而起,好似拔地而起的炮弹,身下不断轰出火药般的内劲。
他方才显然有意藏拙,只为逼出赵无眠此剑,再行遁逃。
他知道,赵无眠一旦用出此剑,反噬之下,行动一定受阻。
赵无眠出剑之时,便是他唯一的遁逃机会。
萨满天心思缜密,无愧与乌达木齐名的草原之王,可战局往往瞬息万变。
赵无眠的剑,尚未将他腰斩,他便已闪躲开来,可赵无眠的剑实在太快。
快到已经斩开他的衣物,腰间肌肤,以及挂在腰侧的人皮鼓细绳。
细绳崩断,人皮鼓顺着重力向下落去,萨满天猝然回首,瞳孔一缩。
风雪间的追杀画面,似乎随之定格。
紧接着——
噗嗤……
萨满天双足落地,踏上雪面,仅剩的手掌紧紧将人皮鼓抱在怀中,脚步踉跄几下,腰间缓缓浮现一抹血痕。
噗通————
他栽倒在雪地中,身下血泊瞬间扩散,染红积雪……他已被腰斩。
满天风雪,猝然间便安静下来。
沙沙————
赵无眠提剑走近,长靴在雪中留下一道又一道血足印。
萨满天依旧紧紧抱着人皮鼓,眼神已是有些涣散,眼前发黑。
待听到脚步声,才勉强撑起几分力气,视线从赵无眠的靴子,抬眼转向他的脸。
赵无眠居高临下,俯视着萨满天,清隽面容冷峻无比,反手握鞘横在身前,将剑身送去鞘内。
他瞥了眼萨满天怀中的人皮鼓,知道萨满教的习俗,所以也知道这人皮鼓对于萨满天意味着什么。
因此他并未多问,只是轻声问:
“凝血晶,我知道,但只靠外物,定然只能治标不治本……凝血晶只是辅助,你还有别的法门吧?”
萨满天瞳孔扩散,直勾勾望着赵无眠,嘴角勾了勾,“没……有……”
呼呼————
风雪中在耳边回荡,积雪落在萨满天身上,很快被血染红。
赵无眠低头沉吟,不知萨满天此话是真是假,耳边便响起萧冷月的脚步声。
萨满天移开视线,瞥向萧冷月。
他已是浑浑噩噩,眼中近乎看不清事物,只能模糊看到身影。
此刻望着萧冷月的长裙与齐腰黑发,恍惚间,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娘……”
他嗓音夹着血沫,低声呼唤。
嗓音太小,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萧冷月打量一眼萨满天后便匆匆上前,眼神沉吟思索,神情带着几分错愕茫然。
“以他的心性,我们便是将其生擒,也问不出什么,但相对的,以他的傲气,此刻死到临头,也不至于说谎……”
“难道远暮当真没有根治法子?”
赵无眠深呼一口气,安慰道:“没事,我有别的办法,交给我便是。”
萧冷月闻言回过神来,注意到赵无眠身上全是血,俏脸瞬间就白了。
她小手紧紧握着赵无眠的手掌,想摸其他地方看看伤势,又怕弄疼了赵无眠,只能克制着自己,“你,你的伤……”
“无碍。”赵无眠微微摇头。
“快去追莫惊雪吧,自从我将青玉佩纳入体内后,也如湘竹妹妹那般,对九钟有了些许感知……我知道,避世鞘就在他身上。”
萨满天虽死,但正事还没完,萧冷月只能紧咬下唇,压着心底忧虑,与赵无眠一同飞身便走。
单在松林之前,留满地足印与瘫软在血泊中的萨满天。
萨满天眼前,已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大雪落下,渐渐将他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雪中才传出一声含着几分喜意的虚弱轻语。
“娘……你来了…”
话音落下,雪中也便再无声响。
风雪依旧,呼呼作响。
“呼,呼……”
莫惊雪大口喘息,肌肤泛红,浑身冒汗,大步奔行间,白气升腾。
速度太快,雪花宛若刀子,刮在脸上,竟是让他也感到几分刺痛。
很快,他的黑发,眉毛皆已泛白,脸庞似是被冻僵,冷硬无比。
这股身处大雪,纯白天地的严寒,似曾相识,让他忽的回忆起些许往事。
近五十年前,燕云。
大离开国后,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江山稳固,欣欣向荣。
一对年轻的江湖儿女,搬来燕云北地隐居。
男人的爹,乃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易将军左右副将之一,但当易将军叛出辰国,转投大离后,这光宗耀祖的头衔,渐渐也便臭不可闻。
无论在哪里,叛徒永远都会被人瞧不起。
男人的爹对此心知肚明,战事结束后,便带着一家老小隐居。
可他们放下此事,江湖却没想放过他们。
不得己,为了保全血脉,只能分家,改姓。
男人的大哥,早早便带着妻眷去了江南,换了许多姓氏,谨遵父亲教导,安稳度日。
可这男人却偏不……他从不觉得自己一家做了错事。
江山一统,百姓安康,收复失地,此乃天下大义,而非局限于对辰国一家一姓的忠诚。
何错之有?
没有做错,为何要避,为何要躲,为何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要了?
他不改姓,依旧姓莫。
他的儿子,未来也会姓莫。
他的夫人……自江湖遇见的年轻小女侠,对此毫无意见。
男人去哪儿,她便去哪儿。
男人被追杀,他们就一块逃,一块躲。
男人过着艰苦日子,她也一并艰苦。
她不怨天,不怨地,谁也不怨……自顾承受。
男人的执拗,让他的夫人为之着迷,却也因此让他们家惹上江湖追杀。
有些是江南一带的江湖人,为清剿叛徒。
有些,则是单纯看不惯他们的叛徒行径。
祸不及家人,在满腔愤恨下,也成了一纸空谈。
哪怕夫妇两人跑来这燕云苦寒之地,依旧有人穷追不舍。
大雪天,破庙中,小女侠诞下一子。
彼时,他们依旧在被人追杀,为了防止孩子的啼哭引来仇家。
男人为他起名‘惊雪’,结合他们的姓氏……
莫惊雪。
若是啼哭,会引来仇家,引来血光之灾。
莫惊雪果真没有啼哭,他自小便是个乖巧的孩子。
但望着自己孩子的稚嫩脸庞,望着夫人在破庙产子的虚弱俏脸,男人几经犹豫,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服输了。
他改姓柳,改名换姓,安心隐居。
莫惊雪,也成了柳惊雪。
他的夫人……那位小女侠,依旧对此毫无意见。
但闯进江湖容易,想安然无恙脱身而出,却是很难。
五年后,男人死了,被寻来的仇家杀了。
他的夫人,那位当初的小女侠,经由岁月的洗礼,成了成熟妇人。
她带着当时才五岁的莫惊雪逃啊逃。
那是一个严冬,酷寒的严冬,大雪一连下了几个月。
燕云粮食欠收,妇人为了躲避仇家,在雪原游荡躲藏,没有补给,仅存的食物,都给了莫惊雪。
饥寒交迫下,那个小女侠也死了。
只剩下年仅五岁莫惊雪。
父亲在眼前被人所杀,娘亲在眼前被活生生逼死,莫惊雪却什么也做不到。
他只能用冻红的小手埋葬娘亲后,不断地跑,不断地逃。
大雪让他食不果腹,让他衣物如铁,让他瑟瑟发抖。
他的名字里有雪字,但他并不喜欢雪,乃至极为厌恶。
可一个五岁的孩子,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如野狗般,在雪原苟延残喘。
直到遇见了领燕云之地,前来上任继承藩王之位的燕王。
那时的燕王,还没有遇见燕王妃,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落魄王爷。
但他依旧对莫惊雪施以援手,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住。
厚实的衣物,美味的食物,温暖的床铺,让莫惊雪活了下来。
燕王本想将他留在身边,当护卫培养,但没过几天,莫惊雪便忽的消失不见。
大起大落间,年仅五岁的莫惊雪,领悟了人生中第一个道理。
饿了要吃饭,冷了要取暖,有仇便要报,有恩便要还,有刀……便要利!
比天底下所有人的刀都利!
从那之后,江湖多了位浪子。
去过道门,入过佛家,不为道则,只为武功,入一宗门,将其武功尽数掌握后,当即退宗。
百家武功,皆他所学。
莫惊雪的仇,早在他成名之时,便已报了。
余下的念想,只剩两个。
一是还清当年燕王的救命之恩。
二便是于武道登峰造极……比天底下所有人的刀都利。
莫惊雪摩挲着宽大披风下的一冷硬之物,脚步不停,很快,鸦鹘关便出现在他眼前。
与此同时,万马奔腾,喊杀嘶吼的嘈杂声响也一同入耳。
他咳出一口鲜血,抬手抹了抹嘴角,后运起轻功,拔地而起,宛若鬼魅眨眼跃过城门,站在一处高耸箭楼之上,眺望着城墙之外的千军万马。
莫惊雪武功太高,速度太快,寻常士卒发现不了他,但城内也不是没有武魁。
剑魁楚汝舟忽的出现在另一处箭楼,与莫惊雪隔着满天飞雪,遥遥相望。
楚汝舟望着眼前的江湖浪子,眼神复杂。
莫惊雪的事,对于燕王而言,算是丑闻,如非必要,他肯定不会刻意提。
但楚汝舟作为燕云的武魁,对于发生在自己地盘上的江湖事,肯定有所了解。
因此他也没有即刻出手,他知道,莫惊雪决计不会做谋害燕王的事。
只是凝望着莫惊雪,高声问:“莫惊雪,你来此关,意欲何为?”
话音落下,最先回应的,却是楚汝舟怀中的剑。
那柄剑,正在自发微微颤抖。
莫惊雪嗓子里夹着血沫,见状哈哈一笑。
“果真,楚汝舟,我了解你,护佑出世剑一事,你谁也不信,只信自己……出世剑就在你身上,对也不对?”
楚汝舟轻叹一口气,
“只是觉得此举乃灯下黑罢了,此刻江湖可都以为,出世剑还在剑宗存放着,不过出世剑竟能有如此反应……避世鞘,在你身上?”
莫惊雪微微颔首。
“你想做什么?”楚汝舟打量着莫惊雪,轻声道:“你伤势太重,寻常我自不是你的对手,可此刻,你若想抢出世剑,无异痴人说梦。”
“我不抢,我想问你借。”
“借?”楚汝舟眼底浮现几分错愕,后意识到什么,又自顾沉默。
燕王听到动静,站在一处楼阁的露台上,眺望着箭楼上的莫惊雪,疑惑看他。
三个男人,站在雪中,一言不发。
后燕王主动开口,简短吐露两个字。
“借剑。”
……
莫惊雪等人搏杀,出招虽多,但武艺到了他们这个境地,动作很快,也没费多长时间。
因此城墙之下,戎人已是逼至近前,但距离城门,也还有一里之遥。
还未靠近,城墙前的雪地中,便已经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墙上守军更是严阵以,额前冒汗。
可忽然间,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人跃下城墙,站在城门之前。
黑底金纹的披风,挂在腰侧的四尺仪刀,身上染血,面容清俊,腰杆笔直,单手提着一柄连鞘长剑。
他的衣服,布满积雪,嘴角溢出的血丝,也已经凝固。
他一人站在风雪中,大踏步朝戎人走去。
城上守军所有人都是一愣。
戎人冲在最前端的先锋,眼前一黑袍男子单枪匹马拦在他们身上,本该毫不留情碾过,但此刻却硬生生举起战旗,示意停步。
这送死之人,哪怕是城中守军,也不免动作一顿,不再射箭。
先锋一拉缰绳,连忙停下,却是高声问:
“来者可是未明侯赵无眠!?”
浪子一愣,后哑然失笑。
戎人竟如此怕赵无眠?此刻叩关,本应一鼓作气,但只因猜测,都忍不住暂时停下马来。
“不是。”
“不是?”先锋放下心来,后冷笑一声,“不是赵无眠,那你来此作甚?投敌?”
“杀人。”
“杀人?杀谁?”先锋打量莫惊雪几眼。
“你们。”
“我们?”先锋与身后戎人面面相觑,后不受控制大笑起来。
“我们有几万人,哪怕赵无眠亲至,也不可能将我们杀光……你武功再高,就算累死,又能杀多少?”
“我只要一剑。”
先锋笑声顿住,被莫惊雪那认真的语气惊了下,忍不住猜忌他是否有何妙门,但心底里又觉得,他或许只是在装大尾巴狼,拖延时间。
念及此处,他又笑了几声。
“为何是一剑?”
“因为你们只值一剑!”
‘剑’字出口,莫惊雪的掌心猝然握上剑柄。
满天风雪,忽的一寂。
他已出剑!
没有什么声势浩大的剑招,没有磅礴浩瀚的内息,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什么都没有看清,待回过神来。
只瞧见风雪忽的停了。
层层迭迭的大雪,在莫惊雪话音落下后,猝然云消雾散,好似一阵春风拂过。
雪散,云开。
澄澈天空,在万里无际的雪原浮现,就连地上的积雪,也忽的化作齑粉,消散在空气中,露出城外压实的黑土地。
上万戎军,正在一同大笑,但此刻他们的腰腹中,随着这抹春风,竟不约而同出现一抹血线。
笑声被卡在咽喉,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跳动。
噗通噗通————
上万人,一同落马,齐声栽倒,血泊将黑土地瞬间染红。
城中内外,一片死寂无声。
可城外天气晴朗,城内却依旧在下雪。
出世剑,避世鞘,本为一体……二者作为主掌杀伐的九钟,没有奈落红丝,错金博山炉那般奇奇怪怪的妙用。
他们融为一体后,只有一个效用。
比所有人的剑都利……想斩什么,就能斩什么。
莫惊雪手持出世剑,站在城门处,可鲜血,却宛若泉水般,自他的周身体表涌出。
他腰板笔直,望着眼前万人落马,望着积雪消融,望着澄澈天空,露出笑容。
“武道,登峰造极也……”
靠着九钟,他体会到了,俗世顶端,仙人之威,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哪怕这感受,于他而言,只有一瞬,他也已经心满意足。
这不是俗世之人能斩出的一剑。
斩出后,只有一死。
但如流星般滑过江湖,哪怕只有一刹那,也能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他对出世剑与避世鞘的执念,皆来于此。
只有这两件九钟,才能让他真正意义上,于俗世登峰造极。
莫惊雪身躯一晃,忍不住重心,瘫倒在地。
他靠着城门,浑身是血,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眸,侧眼望着关外澄澈天空。
有雪花自关内飘出,落在他的眼前。
莫惊雪恍惚间,想起自己的爹娘。
他笑道:“你们的儿子无需啼哭,也可惊雪……再也不用…莫惊雪了……”
赵无眠不知何时,出现在莫惊雪身侧。
他望着眼前堪称仙人之威的景致,沉默几秒,才侧眼看向莫惊雪。
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请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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