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温柔的绝杀(两章合一,求月票)

    看到众人都把惊讶的目光投向自己,李娟又本能地往里缩了一缩,但是想到刚刚张潮如何为她据理力争,想到刘亮程老师的窘迫和决然,她忽然又鼓起了勇气。

    李娟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依然轻柔,却令人意外的坚定:“这场争论因我和我的作品而起,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呢?你们可以欺负我,但是不能欺负我的作品。”

    白晔脑子嗡的一下,知道这次麻烦了。张潮虽然年轻,但没有人觉得他是“弱者”,自己输了也就输了。

    李娟不一样,纯纯的文坛萌新,要是咬定自己是“欺负”她,那名声可就臭了。

    眼见所有人又都坐了下来,静静等待李娟后面的发言,白晔也无可奈何。

    李娟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她独有的缓急相间的语调讲道:“七八年前,我因为害怕英语考试,从高中退学了。那时候我还有点兴奋,因为我觉得有时间当作家了。

    后来我一边跟着我妈当裁缝、开杂货店,一边写稿子。写了两年多,终于有勇气把觉得比较好的几篇文章,带去作协想找人看看。那天刚好碰见了刘老师……

    又过了一年,我攒了十几篇稿子,由刘老师带到燕京帮忙投稿,慢慢都发表了,我好像真的成了作家了。虽然她并没有改变我的命运,我还是要做很多工作来养活自己……

    《九篇雪》以后,我渐渐有了一点名气。朋友帮我找了一个本地宣传部门办事员的工作,我才第一次不用坐在毡垫、木桩上写作,能坐在有空调的房间里写……”

    李娟对自己的创作生涯娓娓道来,没有粉饰,也没有卖惨,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讲着,却让每一个听众感受到她一路走来的不易。

    但大家裤子都脱了就让我们听这个?

    李娟顿了一顿,看了一眼刘亮程和张潮,才继续说道:“一路走来,我觉得遇到的都是好人。即使在今天以后,我也觉得文学界的人,大多数都是好的。”

    也就是说今天才遇见坏人了呗——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啊。

    白晔知道不能让李娟说下去了,于是沉声道:“我想你一定误会了……今天的研讨会结束了,有什么问题,明天可以继续讨论。我觉得……”

    话没有说完,就被张潮打断了:“既然散会了,那现在就是李娟老师的个人演讲,您也不是主持人了,对吧?”

    白晔闻言语塞。

    李娟感激地向张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明天有什么活动,我都不参加了。刘老师,您让我来这里见见世面。现在我见过了,应该可以回去了吧。”

    刘亮程温言道:“按你自己想法来就好。”

    李娟低低“嗯”了一声,接着道:“还有,那个办事员,我回去也会辞掉。我想重新回阿勒泰的牧区或者村里去生活一段时间。”

    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嘶”的吸凉气声,李娟的这个决定,才真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国内只有极少数人能完全靠文字养活自己,今天能来参会的,基本都有一个体制内的工作。李娟这个办事员虽然不起眼,但是好歹稳定啊,而且在政府部门。

    说出去高低是个官儿!

    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刘亮程也有着急,他是土生土长的新江人,自然知道阿勒泰无论是牧区还是村庄,条件都是极为艰苦的。李娟刚刚从颠沛流离中挣脱出来,怎么又要一头扎回去呢?

    但是刘亮程并没有急着反对,而是道:“你现在有情绪我理解,别急着下决定,等回了新江再说。”

    李娟摇摇头,语气愈发地温柔而坚定:“其实我有这个想法很久了。那里条件差,但是却有活生生的生活,那里的人也是简简单单的。

    可能我确实是像刚刚几位老师批评的,就是胸无大志那种人。我写不了大时代,也没有大手笔。我只能写写自己的小见识和小情绪。

    我在最需要被爱的时候,没有得到爱。所以我格外渴望自己能通过文字得到别人的认可。最早我的文字只有我自己看,后来是刘老师看,再后来是天南地北的读者看。

    每次听到别人说我写的好,我就很开心啊。可能我这种虚荣心在各位批评界的老师看来很可笑,但这就是让我不断写下去的原因之一……

    今天听到这么多老师否定我的作品,说我小里小气、说我读书少、说我恋爱脑,我确实不开心了。一开始的时候,我试图去消化这种不开心,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为我好……

    但我发现,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我要做的不是消化它,然后对这种批评越来越习惯,甚至真觉得这是为自己好——而是远离它,拒绝它。

    写作已经消耗了我太多的情绪,我不想内心留下的这些空洞,是被不开心填充的。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孩子气——我不接受你们的批评,可以吗?白老师、杨老师、洪老师、常老师……”

    白晔等四个被点到名字的评论家坐不住了,连忙道:“你误会了,我们评论界对你的散文,也是不乏赞美的……”

    “对啊,其实我刚刚还想来着——你的作品有文学最宝贵的品质,那就是真诚……”

    “我刚刚忽略了你的作品的外部环境,在牧区这样生活条件艰苦的地方,男性确实会显得十分强势……”

    李娟静静听着,然后轻轻柔柔地道:“既然拒绝了你们的批评,那么我也不会接受你们的表扬。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迟来的肯定也不是肯定。

    不过没有关系,如果从今以后,你们就这么一直忽略我,包括忽略我的作品,其实也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也许有一天,没有人爱看我的作品了,读者都忘记有李娟这么一个作家活过、写过,那么也挺好的。我就继续做我的裁缝,我的手艺挺好的,我也喜欢踩缝纫机,我能养活我自己。

    我本来就是阿勒泰山麓上的一根草,连花都不是,没有刘老师、张同学他们夸的那么好,但可能也没有你们批的那么差。

    草到了季节,就会破土而出,绿上一阵子,接着会被牛羊吃掉。没有被吃掉的,到秋天就会黄、会枯,冬天就彻底不见了。

    等到明年,又会有新的草长出来,虽然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一棵,但是一样野、一样绿。所以哪怕我以后一篇文字也发表不了了,我相信那么美的阿勒泰,那么美的草原、湖泊、峡谷、溪流、牧群……

    一定会等到一支比我更好的笔,把它们写成文章,让更多的人看到。”

    李娟说完这些话,微微向众人欠了欠身,又轻声向刘亮程和张潮道了谢,一个人离开了会场。

    白晔为首的评论家们脸色煞白。李娟是第一个明确表态拒绝国内文学批评界对其作品置喙的作家。

    关键是她并非成名作家,如果批评界真的和她“一别两宽”了,那她后面的作品要是给越来越成功,那不恰恰证明张潮说的没错——

    文学批评对文学创作和文学市场的繁荣,屁用没有!

    以前只有他们对作家装看不见的时候(例如王小波生前和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哪有作家主动和他们划清界限的道理。

    倒反天罡!

    那怕最狂妄的王硕,都没有说过这种话。

    偏偏是李娟这个看起来胆子最小、说话最轻最柔的小女子说出来了。

    如果说张潮那成本大套的输出,只是重创了白晔为首的文学批评家们;那李娟,则是用她独有的温柔,完成了最后的绝杀。

    看到众人都在沉默,张潮笑着打破这片安静,道:“这下真的可以散会了。今天大家也都看到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也走了。今天的会议记录,记得发给我一份。”

    这种研讨会当然都会安排记录人员,不过今天这场无疑太过于特殊,具体会被记录成什么样子,就很难讲了。

    张潮这句话提醒了所有人,今天这场研讨会的内容太重要了,它将直接决定往后10年,作家与批评家的话语权格局。

    白晔领着国内文学批评界,把一个冉冉上升的散文新星,怼得要用离场、辞职来抗议,并且声称自己做好了今后不再被主流文坛接纳,断绝创作道路的准备。

    这要是传出去,不仅文学批评界,就连今天在场的作家,除了帮李娟说过话的张潮和刘亮程,都会被钉在文学史的耻辱柱上。

    那大家只剩下一种选择了……

    马上就有作家也对记录员道:“记得也发给我一份。一定要如实记录!”

    众人都反应过来了,纷纷要求把会议记录发给自己,并且要求不能遗漏、篡改重要信息,尤其是白晔“散会”以后,李娟说的这些话。

    记录员受宠若惊,平时这种会议记录除了发通稿时会有人看上几眼,其他时间狗都不看。

    白晔也明白这帮王八蛋要干什么了,但是根本阻止不了,只能准备晚上和他们一一单独沟通,希望能卖他一个面子。

    但最大的问题还在张潮,以往的经验已经证明了,他一个人在媒体和舆论方面的破坏力,就是现场其他作家之和。

    偏偏张潮完全不是文学批评界可以控制的。自己既没有可以拉拢他的资源,也没有可以威胁他的武器。

    唉,晚上和老贾聊聊吧。好歹平娃是张潮老师,说不定能听进去。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开会前,让人把张潮、李娟安排到自己主持的这个专题讨论会,心想这种活动是自己的主场,李娟出了名的内向、胆小、怕事,张潮的犀利也多是在文字上。

    那自己现场拿捏一下两人——当然主要是张潮——不仅可以给整个文学批评界找回面子,自己也能巩固权威。

    哪会想到局面会走向失控。

    就当白晔心乱如麻的时候,张潮已经离开了会场。这时候其他专题会也基本结束了,楼道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贾平娃迎面就碰上了张潮,毫不知情的他笑呵呵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收获?”

    张潮也笑道:“收获特别大!尤其是白晔老师,宽宏大量,不仅允许大家畅所欲言,还容忍我大放厥词。今天的会议记录很精彩,贾老师你一定要好好看看。

    不过明天的议程我可能没办法参加了,沪上那边有急事,关于我那本杂志刊号问题的。我得马上赶过去。”

    老主编贾平娃当然知道刊号是杂志的命根子,所以只好遗憾地道:“本来明天还想让你代表年轻一代讲讲话……不过你这个是大事,赶紧去吧。”

    看着张潮匆匆离去的背影,贾平娃若有所思,刚刚张潮那句夸白晔的话,怎么都是讽刺的味道。难道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候“大时代中的大手笔”专题会的记录员找了过来,无奈的对他道:“贾老师,你怎么不看看手机。”

    贾平娃不满地道:“刚刚就是你一直给我发短信?震得我腿都麻了。我在开会,还要发言,看手机成什么体统?”

    说罢才把手机掏出来,只见未读短信足足有七八条,皱起了眉头。这个记录员是《美文》杂志的一个小编辑,是知道分寸的,不是大事不会这么着急找他。

    【贾老师,见信速来,张潮在怼白老师,白老师形式不妙】

    【白老师顶不住了,他好像要翻脸】

    【白老师在摸杯子了,他好像要砸人……怎么办,您快来啊】

    【贾老师,您赶紧来吧,局面控制不住了……】

    贾平娃才看了4条,就听到白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贾,有没有空,我要和你聊聊。”

    贾平娃看着面色不善的老朋友,心想早知道自己去送送张潮了,也就不需要面对这么尴尬的处境。

    贾平娃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递给白晔,道:“咱们去教学楼后面抽根烟。”

    张潮回招待所收拾了一下行李,就一个人去了咸阳机场。

    《新芽》杂志的李启刚确实让自己去一趟沪上,不过并没有那么着急。他只是想早点离开漩涡的中心而已。

    哪怕这个漩涡是自己搅出来的。

    当时他并没有准备放过白晔他们。国内的文学批评界这十几年的踩、捧表演太恶劣了,甚至张潮求学的燕大、燕师大,也有不少中文系的教授、权威参与其中。

    例如2000年左右,大家很有默契地利用金镛好名之癖,集体吹捧金镛,希望在80年代显赫一时的“张(爱玲)学”以后,再人为制造出一个“金学”。

    金镛也被捧得五迷三道,所以又开始精修自己的武侠,就是所谓的“世纪新修版”。在修订过程中,金镛几乎把程墨等“金学家”的“指导”照单全收,结果就是“新修版”变得油腻无比。

    这种风气蔓延的结果之一就是,从90年代中期开始,长达20年左右的国内文学消沉期。

    到达沪上、入住酒店以后,张潮第一时间掏出笔记本电脑,输入了标题——

    《不止学校或职场——文学,隐形霸凌的重灾区》

    嗯,在国内,没有人比张潮更懂霸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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