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月光被槐树筛成碎银,周大福跨进院门时,怀里的二锅头玻璃瓶撞出清脆声响。
“大忠!”周大福把自行车往槐树上一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廊下。
周大忠正一脸好奇看着周大福。
“你手里还有多余的酒票吗?”周大福蹲下来,粗重的喘息喷在周大忠手背,“我想给淑敏个惊喜。”
周大忠看着好友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白天在全聚德,陈淑敏盯着邻桌客人喝的竹叶青出神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从衣服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几张皱巴巴的酒票泛着淡青色:“省着点,这可是我最后的酒票了。”
本打算明天买瓶酒,和李秀兰慢慢喝,眼下却只能成全好友。
周大福抢过酒票,跨上自行车时车轮打滑,险些撞上石磨。
他拼命蹬着踏板,车铃在寂静的胡同里响成一串急雨。
供销社的霓虹灯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柜台后的营业员正准备拉下卷帘门,被他气喘吁吁的“等一等”喊住。
玻璃瓶贴着掌心发烫,他盯着货架上印着“喜庆红”字样的汾酒,仿佛已经看到陈淑敏惊喜的笑容。
买完酒之后,为了不耽误时间,不然等一下李峰睡着了就麻烦!
骑着自行车飞快前往李峰的家里,不一会就来到一座四合院。
周大福用手将铜环敲了敲门。
杨大爷听到动静,披着夹袄,打开四合院的大门后,看见一个熟悉的脸,便问道:“大福,是过来找李队长的吗?”
周大福忙不迭递上烟,火苗在两人指间跳跃,照亮了他被寒风吹得通红的鼻尖。
夜已深沉,李峰家的窗户还透出暖黄的光。
周大福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指节与门板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的心跳也随之加快,怀里的汾酒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谁啊?”屋内传来李峰略显疲惫的声音,夹杂着挪动板凳的声响。
“师傅,是我,大福!”周大福连忙应答,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门“吱呀”一声打开,李峰穿着洗得发白的背心,手里攥着半支烟,头发乱糟糟的,显然是刚从休息中被叫醒。
昏黄的灯光洒在周大福身上,李峰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总爱偷懒耍滑的徒弟。
只见周大福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颊通红,工装裤上还沾着骑车时溅上的泥点,可眼神里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大福,这么晚了,找师傅啥事?”李峰往旁边让了让,示意周大福进屋,“今天不是去相亲了吗?怎么样,有看上的姑娘没?”
说着,他弯腰把烟头在门口的砖头上按灭,顺手将周大福让进屋里。
周大福走进熟悉的小屋,墙上还挂着他初学开车时李峰画的卡车构造图,桌上堆满了零件和油腻的抹布。
他突然有些紧张,喉咙发紧,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师傅,我……我结婚了。”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屋内激起千层浪。
“啥?你说啥?”李峰刚端起搪瓷缸准备喝水,手一抖,水差点泼出来,“结婚了?今天早上去相亲,晚上就结婚了?你小子没跟师傅开玩笑吧?”
他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周大福,仿佛要从他身上找出说谎的痕迹。
周大福挠了挠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把相亲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从第一眼见到陈淑敏的心动,到两人相谈甚欢,再到最后拿到结婚证,他说得眉飞色舞,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李峰听着听着,紧绷的脸渐渐舒展开来,眼中满是欣慰:“行啊你小子,平时看着蔫头耷脑的,关键时候倒挺利索!”
他伸手重重拍了拍周大福的肩膀,“那个姑娘是做啥的?家里情况咋样?”
周大福连忙回答:“师傅,是逃难而来,人特别好,又勤快又善良,现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说到这儿,他眼神更加温柔,仿佛陈淑敏此刻就在眼前。
李峰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大福,你这么晚过来找师傅,肯定还有啥事吧?说吧,只要师傅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虽然是逃难而来,但是周大福的工资高,所以养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
周大福犹豫了一下,双手握紧怀里的汾酒,鼓起勇气说道:“师傅,我想着,明天你能开着卡车载我们回周家庄。我想让淑敏风风光光地见爹娘,骑自行车太慢了,也委屈了她。”
他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期待和忐忑,生怕师傅拒绝。
李峰盯着周大福看了好一会儿,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周大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也冒出了汗。
“就这事?”李峰突然笑了,伸手接过周大福手里的汾酒,“你小子,跟师傅还客气啥!明天一早,你就去把车擦得锃亮,保证把你们风风光光地送回去!”
周大福一下子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谢谢师傅!谢谢师傅!”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眶也微微泛红。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跟个娘们似的。”
李峰笑着推了推周大福,“赶紧回去吧!明天早点来,还得给车好好拾掇拾掇!”
周大福连连点头,转身走出屋子。
夜风吹在脸上,他却觉得无比温暖。
回头望了望屋内依旧亮着的灯光,他知道,那是师傅对他最真挚的祝福。
“大忠!大忠!”周大福冲进四合院时,惊飞了房檐下的夜枭。
周大忠披着外套从屋里探出头,看见好友头发凌乱,脸上却笑出了褶子
四合院的木门被撞得“哐当”作响,周大福的身影裹挟着夜露冲了进来。
工装裤上还沾着骑车时溅起的泥点,眼睛却亮得惊人:“大忠!师傅答应了!明天开卡车送我们回周家庄!”
周大忠一把抓住周大福的肩膀,声音都在发颤:“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周大福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酒票存根,纸角被攥得发皱,“多亏你这几张酒票!师傅看到酒,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他兴奋地比划着,差点打翻桌上的搪瓷缸,“明天淑敏和你媳妇就能坐着大卡车进村,保准把村里人都羡慕坏了!”
周大忠突然狠狠捶了周大福一拳,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两步:“好好!”
他转身在屋里来回踱步,搓着手笑得合不拢嘴,“咱周家庄多久没这么风光过了?等乡亲们看到新娘子从卡车上下来……”
夏夜的蝉鸣还未停歇,周大福和周大忠的便在凌晨四点准时响起。
搪瓷缸里的凉水泼在脸上,激得两人一个激灵,驱散了残留的睡意。
周大福对着镜子系领带时,手忙脚乱地把结打歪了三次,周大忠反复检查口袋里的结婚证,确认它还妥帖地躺在夹层里。
两人骑着自行车冲进钢铁厂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厂区的大铁门缓缓升起,看门大爷揉着眼睛嘟囔:“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大福咧嘴一笑,车铃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厂区,惊飞了煤堆上觅食的麻雀。
李峰的卡车停在三号车库旁,车身蒙着层厚厚的灰尘,车斗里还残留着上次运输的碎石。
周大福抄起墙角的水管,冰凉的自来水溅在裤腿上也浑然不觉。
周大忠踮着脚擦拭挡风玻璃,哈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冲洗车身,一个用抹布仔细擦拭车灯,水珠顺着他们的手臂滑进衣袖。
“哟呵,这是要把车洗成新车啊?”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大福手一抖,水管差点掉在地上。
李峰双手插兜,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来,工装裤口袋露出半截烟盒,嘴角挂着促狭的笑,“这么着急接媳妇,昨晚没睡好吧?”
周大忠的耳朵瞬间红透,手里的抹布在车窗上蹭出歪斜的水渍:“师傅,您就别打趣我们了……”
周大福则闷头继续冲洗轮胎,水流冲击地面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脚,“这不是想让淑敏坐得舒服点嘛!”
“行行行,知道你们疼媳妇。”李峰笑着掏出烟袋,烟丝燃烧的香气混着肥皂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不过光洗外表可不行,来,帮师傅搭把手。”
他打开引擎盖,露出错综复杂的零件,“得检查下油路,别半路抛锚,让新娘子看笑话。”
周大福立刻扔下水管凑过去,眼睛盯着师傅灵巧的双手,看他熟练地拧紧螺丝、检查机油。周大忠则从工具房抱来备用轮胎,汗珠顺着下巴滴在滚烫的车身上,腾起一缕白烟。
三人忙活时,厂区的广播突然响起《东方红》,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车间的铁窗,在卡车上镀上一层金色。
“好了!”李峰满意地拍了拍手,卡车焕然一新。
蓝色的车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车头的红色绸带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那是周大忠特意绑上的,图个喜庆。
周大福绕着车转了两圈,伸手摸了摸光滑的车漆,又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模仿师傅开车的样子转动方向盘。
“行了行了,等你出师再说。”李峰笑着把车钥匙抛给周大福,“去接人吧,路上慢点开。”
周大福稳稳接住钥匙,金属的凉意从指尖传来,心脏却跳得飞快。
他和周大忠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姑娘们惊喜的表情。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收容所斑驳的砖墙上,当轰鸣声由远及近传来时,正在晾晒被褥的女同志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
有人踮脚张望,有人交头接耳,直到那辆锃亮的蓝色卡车稳稳停在大门外,轮胎碾过碎石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鸽子。
周大福推开车门的瞬间,学着电影里英雄登场的模样单脚点地,另一条腿潇洒地甩出——却不料鞋底沾着的肥皂水让他脚底一滑,整个人像被抽走骨头般向前扑去,“咚”的一声重重跪在了尘土飞扬的地面上。
围观人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晾衣绳上的床单都跟着抖动起来。
“大福!”周大忠慌忙跳下车,工装裤的膝盖处还沾着洗车时的泡沫。
他憋红了脸,一把拽起瘫坐在地的好友,压低声音道:“你可真是……”
话没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弯着腰笑出声。
驾驶座上的李峰手扶额头,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这闹剧,恨不得把脸埋进方向盘——他带过那么多徒弟,还从没见过这么能“出洋相”的。
周大福狼狈地拍打着裤腿,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他恶狠狠地瞪了眼还在憋笑的周大忠,转身就往收容所里钻,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又急又乱。
收容所的走廊里飘着淡淡的皂角香,两人在挂满锦旗的过道里七拐八绕,终于在一间洒满阳光的宿舍前停下。
“淑敏!秀兰!”周大福推开门时,正撞见陈淑敏在往木箱里塞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衫。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李秀兰则蹲在墙角捆扎被褥,红头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听见喊声,两个姑娘同时抬头,眼中先是惊讶,继而化作惊喜的笑意。
“你们怎么……”李秀兰的话被周大忠接过:“来接你们回周家庄!”他伸手接过姑娘们的行李,沉甸甸的木箱压得手臂发颤,却依然走得稳稳当当。
周大福则抢过另一包被褥,故意挺直腰板,试图挽回刚刚失去的“帅气”。
当四人走出收容所时,门口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姑娘们羡慕的目光像细密的雨丝,落在李秀兰和陈淑敏身上。
有人小声议论:“这俩丫头可真是好福气”
也有人踮脚张望卡车,眼神里满是向往。
陈淑敏红着脸低头,任由周大福扶着她登上高高的车斗,李秀兰则抓紧周大忠的手臂,踩着轮胎爬上车时,碎花裙摆被风吹得扬起一角。
“都坐稳了!”李峰转动钥匙,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周大福刚要开口说些“贴心话”,就被周大忠抢先一步:“秀兰,你是没看见,刚刚大福下车那姿势……”
他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好友狼狈下跪的模样,逗得李秀兰和陈淑敏抱作一团笑得直不起腰。
周大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把脸埋进手臂,闷声闷气地抗议:“大忠!你等着!”
卡车颠簸着驶离街道,扬起的尘土中,收容所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车斗里,两个姑娘倚着被褥,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杨树和麦田,不时交头接耳。
周大福偷偷瞥向陈淑敏,见她睫毛上还沾着笑出的泪花,突然觉得刚刚的“丢人现眼”也值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