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完全吞噬最后一缕天光时,梁家庄的老槐树下已聚满了人。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村民们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上,却抵不过梁村长手中马灯的光晕——昏黄的灯光在雪幕中摇曳,将众人冻得通红的脸庞染成琥珀色。
“都安静!”梁村长敲响挂在树杈上的废犁铧,铁锈混着冰碴簌簌掉落。
人群骚动声戛然而止,唯有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
他握紧还带着周益民体温的搪瓷缸,喉结在粗布围巾间滚动:“今天,来了位贵客,给咱村指了条活路!”
话音未落,人群瞬间炸开锅。
王婶攥着冻裂的手挤到前排,发髻上的碎雪抖落在补丁围裙上:“村长,可别哄俺们!仓库的粮见底了,再没指望”
她的话被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淹没,李瘸子拄着拐杖的手微微发颤,赵老汉吧嗒着旱烟袋,火星在寒风中明灭不定。
“是真的!”梁靖国突然从树后闪出,中山装肩头落满雪,“我老同学周益民,就是报纸上登过的发明家!他说街道办加工厂要大量竹编”
这话如同一把火,点燃了死寂的寒夜。
人群中响起抽气声,有孩童兴奋地蹦跳,震落头顶树枝的积雪。
梁村长举起马灯,光柱扫过村民们惊喜交加的面孔:“会编竹器的,明早到队部登记!能编筐的编筐,会织席的织席,只要手艺过硬,不愁没活计!”
他特意晃了晃手中的竹篮,细密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就像这样的手艺,都给我亮出来!”
人群开始骚动着散去,三三两两的议论声在雪夜里飘荡。
张二媳妇攥着丈夫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爹,咱家那套编灯笼的手艺,这下可派上用场了.”
在老槐树下,梁村长望着村民们渐行渐远的背影,马灯的火苗突然蹿高,照亮他眼角未干的泪痕——这场在寒冬深夜召开的大会,终于让沉寂太久的村庄,重新响起了久违的生机。
月光爬上老槐树的枝桠时,梁村长家的土坯房里仍亮着昏黄的煤油灯。
八仙桌上摊开皱巴巴的牛皮纸,梁靖国用冻得发红的手握着铅笔,在纸上沙沙记录。
“老赵家两口子能编竹筛,老孙头擅长织鱼篓”梁村长一边往烟锅里填着自制的旱烟丝,一边掰着粗糙的手指盘算,烟灰不时落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婶裹着褪色的蓝头巾闯进来,鬓角的白发上还沾着冰碴:“村长!俺家那口子年轻时在竹器社当过学徒,能编花样!”
她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竹编蚂蚱,翠绿的篾条在灯下泛着微光,触须和翅膀的纹路栩栩如生。
梁靖国眼睛一亮,铅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这手艺肯定行!”
夜深了,寒风越发肆虐,却吹不散屋内的热烈气氛。
当最后一个村民离开时,鸡笼里的芦花鸡已经开始打鸣。
梁村长望着写得满满当当的三页纸,突然起身打开柜子,取出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物件。
竟是个精美的竹编食盒,盒身编着吉祥纹样,提梁处还镶嵌着打磨光滑的鹅卵石。
“这是我爹传下来的手艺。”
梁村长摩挲着食盒上的纹路,声音里带着追忆:“当年大户人家办喜事都抢着要。要不是这些年.”
他没再说下去,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进藤箱:“明天让益民看看,要是这都能卖,咱村的手艺绝对能打响!”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梁村长家里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女人们抱着编到一半的竹篮,老汉们扛着精心挑选的竹条,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手里举着用细竹枝编的小鸟。
梁靖国站在土墙上挂着的毛主席画像下,扯着嗓子喊:“按顺序登记!带了成品的往前站!”
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照在村民们布满期待的脸上,将竹器的光泽映得愈发鲜亮。
而此时的周益民,正跨上摩托车向街道办疾驰而去。
油箱上凝结的霜花在风中簌簌掉落,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梁家庄后山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和村民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
摩托车的轰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载着两个村庄的未来,驶向崭新的一天。
周益民跺了跺棉鞋上的积雪,金属门扣在寒风中发出清响。
门卫大爷戴着雷锋帽,正用铁皮桶烤火,火苗舔舐着结霜的壶底。
“大爷,李主任到岗了吗?”他哈出白气,从中山装内袋摸出半包大前门,烟盒边缘被体温焐得发潮。
老陈的眼睛亮起来,烟卷叼在冻得发紫的唇边:“刚看见她自行车停车棚了。”
周益民替他点上火,火苗在风中明灭间,瞥见对方棉袄补丁上残留的机油痕迹——和梁家庄村民的补丁一样,都带着被生活磨砺的质感。
李主任办公室的玻璃蒙着层白雾,周益民敲门时,听见钢笔尖在报表上沙沙游走的声响。
推开门,油墨混着茉莉花茶的香气扑面而来,李主任戴着金丝眼镜,正用红笔圈画数据:“周科长,什么风把你吹过来!”
她带着笑意的目光带着长辈特有的调侃。
周益民摸了摸发烫的耳尖,老式铸铁暖气片在身后散发着灼人的温度。
“李姨,最近不是忙嘛?”他接过递来的搪瓷杯,杯底沉着几颗枸杞。
“我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
李主任往椅背上一靠,毛线织的暖手筒滑到小臂:“益民,什么事情,竟然能让你都解决不了?”
她转动着红蓝铅笔,金属笔夹反射的光斑在周益民脸上晃动。
周益民从帆布包掏出梁村长编的竹篾书签,竹叶纹样在阳光下纤毫毕现。
随着梁家庄的困境、后山的竹林、村民的手艺缓缓道来,李主任修剪整齐的眉毛渐渐拧成结。
当说到孩子们啃着掺野菜的窝头时,她突然起身,热水瓶的木塞被碰得“咚”地弹起:“走,现在去看看!”
周益民也没有想到,李主任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没有办法只能跟着李主任出去。
由于骑自行车的话,速度太慢,所以还是开周益民的摩托车去。
摩托车引擎的震颤顺着骨架传上来,李主任的牛皮手套在冰冷的铁架上抓得发白。
周益民特意放慢车速,可车轮碾过冻土裂缝时,后座还是猛地颠起,惊得她下意识攥住对方棉袄后襟——粗布纹理透过掌心,带着柴火烘烤的焦香。
不一会,就离开四九城。
“再往前三里就是梁家庄!”周益民的喊声被风撕碎,李主任侧耳去听,围巾边缘扫过脖颈的冻疮,火辣辣地疼。
她缩了缩脖子,将冻得麻木的手揣进军大衣内袋,摸到早上没吃完的硬馒头,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报表上那些赤字数据。
山道盘旋而上,摩托车突然打滑。
李主任本能地环住周益民的腰,指尖隔着三层棉衣仍能感受到对方绷紧的肌肉。
碎石子在轮胎下飞溅,她望着悬崖边结霜的枯草,心跳声几乎盖过引擎轰鸣。
“这条路去年塌方过。”周益民的声音平稳如常。
“但后山竹林,就是从这道坡上去.”
“这些竹子四季常青。”周益民停稳车,摘下护目镜,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
“春天发笋时,三天就能窜半人高。”李主任踩着积雪走近,竹节上的白霜簌簌落在手背,凉意顺着袖口往上爬。
重新上路时,摩托车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周益民回头,看见李主任正用冻僵的手指将毛线手套拆成两截,露出半截通红的手指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太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结冰的土路上蜿蜒成希望的轨迹,引擎的轰鸣声中,不时飘来几句断续的询问。
摩托车的轰鸣声撕破梁家庄的寂静,村口老槐树上的积雪簌簌掉落。
梁村长裹着补丁摞补丁的黑棉袄,早已在寒风中候了半个时辰,冻得通红的鼻尖上还凝着细小的冰晶。
当他看见周益民身后坐着的陌生人,立刻迎上前去,粗粝的手掌在裤腿上反复擦拭:“李主任!路上辛苦了!”
话音未落,哈出的白气便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凇。
穿过结着冰棱的石板路,梁村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子里,竹编物件整齐地码放在草垫上,竹篮迭成小山,竹筛铺开如银盘,还有用细竹枝编的蝈蝈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李主任跨进门槛的瞬间便定住了脚步,深蓝色呢子大衣下摆还在随风摆动,目光却已被眼前的竹艺世界牢牢吸引。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竹编食盒上的缠枝纹,冰凉的竹篾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盒盖边缘,三根细如发丝的竹篾交织成并蒂莲图案,纹路细腻得如同水墨画中的笔触。
“这是.”她喃喃自语,呼出的白雾在精致的纹样上转瞬即逝。
一旁的梁村长紧张地搓着手,棉袄袖口露出的线头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周益民和梁村长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到屋檐下。
寒风掠过两人肩头,掀起梁村长褪色的围巾角。
他们看着李主任捧着竹编蛐蛐笼凑近阳光,笼身上镂空的“福”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又见她将竹制果盘翻转过来,仔细端详底部暗藏的祥云纹,金属钢笔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混着竹篾轻碰的脆响,在清冷的院子里谱出别样的韵律。
梁村长忍不住摩挲着腰间的篾刀,刀鞘上经年累月的手汗将竹片浸得发亮。
周益民望着李主任专注的背影,想起今早她在办公室翻看报表时紧锁的眉头,此刻那抹凝重已化作眼中跃动的光亮。
竹筛上未化的积雪突然簌簌掉落,惊醒了沉浸在竹艺世界的李主任,她直起身时,镜片上蒙着的白雾与院中的寒气融为一体。
李主任目光灼灼地望向梁村长:“这些手艺,是咱们街道办急需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手中的钢笔在空中划出有力的弧线,
“但光是实用品还不够,得往工艺品方向发展。”说着,她拿起那个竹编蛐蛐笼。
“就像这个,要是能编出更多吉祥纹样,再上一层清漆,这样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工艺品。”
因为现在街道办的加工厂,现在有不少订单都是出口到国外去,所以品质方面,肯定是要把控好。
梁村长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局促地挠了挠头:“李主任,只要有订单,俺们村的手艺人啥花样都能编!”
他转头看向院内正在整理竹条的村民们,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大伙听到了吗?咱们的竹编要进城咯!”
“不过,还得解决运输和储存的问题。”周益民蹲下身,捡起一块被雪水浸湿的竹篾。
“竹子受潮容易发霉,得建个通风的仓库。”他的话让李主任连连点头。
周益民则被几个年轻村民围住,他们举着新编的竹蜻蜓和小鱼灯,叽叽喳喳地询问改进建议。
寒风拍打着院墙上的枯草,屋内却暖意融融,算盘珠子的碰撞声、竹篾交错的编织声,与人们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在梁家庄的上空久久回荡。
远处的后山,成片的竹林在月光下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个即将改变命运的夜晚而低语。
李主任的话,还在院子里观赏着竹编。
梁村长握着旱烟袋的手微微发颤,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益民,你说这仓库到底建在哪儿合适?”他望着村头结满冰棱的老槐树,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两人身上,却盖不住眼底的焦灼。
周益民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棉鞋在积雪上碾出两道深痕。
昨夜他打着手电在村里转悠时,那处废弃院子的模样便刻在了脑海里,青砖围墙虽爬满青苔,却仍立得笔直。
三间土坯房的梁架完好,只是门窗被风雨侵蚀得破败。
此刻他抬脚指向大路东侧:“就那儿”
梁村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眼睛突然睁大。
废弃院子距村口不过百米,门前的土路直通主干道,开春化冻后卡车也能畅行无阻。
“可这地儿.”
他挠了挠发僵的耳朵:“荒了好些年,墙根都长蘑菇了。”
“正是因为荒废,收拾起来省功夫!”周益民踩着积雪走近,帆布手套抹过斑驳的砖墙。
“墙体厚实,能挡潮气;院子够大,竹材和成品都有地儿堆放。”
梁村长的旱烟袋在鞋底磕出清脆声响,眼里的阴霾渐渐散去。
他望着不远处竹林摇曳的方向,想象着满载竹编的卡车驶出村子的场景,喉咙发紧:“好!就这儿!”(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