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陈秋生三人都没怎么出门。
赵诚安被陈秋生勒令在家里不许外出,陈平安有的时候半下午会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陈秋生则是每天晚上都悄悄外出,一去就几个时辰。为了让赵诚安不至于觉得只有他不能出门不公平,赵诚安在禁足的同时饭菜管饱。
专挑好的吃,什么金贵吃什么。熏鸡、腊肉、猪头肉、下水、白米、白面、糕点、蜜饯、坚果,全都放开了吃,大半都进了赵诚安的肚子里。
陈平安因为身体不好饭量小,陈秋生因为年纪大了吃不下太多荤腥,只有赵诚安火力全开,恨不得把夏穆苪那份也替他吃了。
在不吃东西也不外出的时候,三人就待在陈平安的屋子里,陈秋生看陈平安教赵诚安写字。
赵诚安只是脑子有问题,骨子里是精怪,在思维上没能转变过来不像人,但不代表他傻。从陈平安熟练的教学状态中秦淮能看出来,这些年陈平安没少教赵诚安写字,赵诚安也并非文盲,陈平安课本上的字他都认识,甚至他还会算数,会二元一次方程,看得懂英文,物理公式也能看懂一些。
他就是懒得练字,平时字是不写的,现在关在家里没事做,只能老老实实跟着陈平安练字。毛笔字也练,钢笔字也练,就是写出来的字都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标准的小学生字体,丑得没眼看。
陈秋生站在边上看赵诚安写字,看得直摇头,等赵诚安写了两页大字后才吐槽还好当初没想不开送赵诚安去小孩开蒙的学堂里学写字,不然真是浪费钱。
气得赵诚安当场嚷嚷着不写了,一个字都不写了。
陈平安笑着问,正常情况下受到这样的嘲讽,不应该奋发图强再练两页纸的字证明自己并非朽木而是可造之才吗?怎么赵诚安笔一扔就不干了?
对此赵诚安振振有词地说:“那是夏穆苪那个死脑筋才会干出来的事情,别人说他不行他就要偷偷练到行为止,别人说两句怎么了?不行的东西多了,不行就不行,这辈子不行,下辈子行不就行了。”
陈平安哭笑不得:“阿生你还是这么相信人有来生。”
赵诚安郑重摇头:“不是人有来生,你们都没有来生,只有我才有来生。”
“准确来说我现在也没有来生,等我再努力一段时间,我就有来生了。”
“所以只有我可以随便死,你们都不行。夏穆苪走之前我答应过他的,我一定照顾好你们,要死也要死在你们前面。”
“呸呸呸,胡说什么鬼话。”陈秋生见赵诚安又开始乱说话,狠狠给了他脑袋一个他最爱吃的大嘴巴子,“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话不能乱说。”
“父亲,子不语怪力乱神好像不是这个意思。”陈平安弱弱道。
陈秋生瞪了陈平安一眼:“这种时候不要咬文嚼字。”
赵诚安挨了一巴掌,思绪又发散到等会吃什么上:“师父,咱们家里还有白面吗?今天晚上我们吃饺子吧,多包一点。”
“白面有,但是肉已经没有了,厨房里还剩最后一点腊肉。如果要包饺子的话只能把腊肉切丁,土豆蒸熟做馅,包土豆饺子。”陈秋生说。
“土豆饺子也好吃呀,师父我们别练字了,去包土豆饺子吧,我来和面!”
陈平安也笑着帮赵诚安说话:“是啊父亲,我们都在家里待了好几天了,不是我给你们念话本就是我教阿生写字,也该做些别的事。”
“你和阿生平时做饭我帮不上忙,但是包饺子我还是能出点力的,至少我可以帮忙削土豆。”
陈秋生板着脸盯着赵诚安看了一会儿,神色有所缓和,最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行,包饺子。”
“太好啦!终于不用写字!”赵诚安欢呼着朝厨房跑去,陈平安和陈秋生跟在后面,等赵诚安已经跑得不见人影的时候陈平安才有些担忧地出声询问。
“父亲,我听说北平要守不住了,廊坊已经没了,守军都在往南苑撤,好像情况很不好,我们让阿生留在北平是不是……”
陈秋生摇摇头,示意陈平安不要再说了:“都这个时候了,想跑也跑不掉了。我前天晚上偷偷溜出去打探了一下情况,想看看能不能托关系把阿生送出去,那时候廊坊还在都已经出不了城了,现在更是……”
说完,陈秋生叹了口气:“我一开始想着阿生脑子不灵光,逃去南边人生地不熟的,穆苪管不住他偷东西容易得罪人,不安全。等把穆苪送走,我这几天又在后悔。”
“南边不安全,留在北平就安全吗?那群畜生在关外干的事情,就不会在北平再干一遍吗?”
“我有我的私心,你身体不好,我也这个年纪了,如果阿生和穆苪都去了南边,就我们两个留在北平多少会有点不安全。有阿生在,你至少会有一些保障,可是这两天我越想越后悔,每天晚上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总觉得我让阿生留在北平是害了他。”
陈平安有些失落地低头:“父亲,是我拖累了你和阿生,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们早就去金陵了。”
“傻孩子,有什么拖不拖累的。”
眼看气氛愈发低沉和伤感,陈秋生和陈平安父子俩站在屋里沉默着,赵诚安突然从门口窜了进来,小声嚷嚷:“平安,师父,你们怎么还不去厨房包饺子呀?我土豆我都洗好了,不会你们反悔不包饺子了吧?我真的很想吃饺子。”
“急什么?土豆洗好了再把面活了,想吃饺子还不多出点力,我和平安有话要说。”陈秋生板着脸道。
“哦。”赵诚安默默离开,去厨房和面。
陈秋生接着刚刚的话题往下说:“不过情况也不算太坏,李家留给我们的那处宅子这几天我好好看过,有两个地窖,其中有一个地窖非常隐蔽可以藏人。”
“按照目前的情况,那群鬼子打进来就是这两天的事。这里是不能呆了,等会儿包完饺子,把家里能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今天晚上子时之后咱们搬去那边。”
“去了那边直接住地窖,不要让人觉得那个房子里有人,这样才安全。”
“好的父亲。”
商量完后,陈秋生和陈平安装作没事人一样去厨房。厨房里赵诚安已经开始和面了,见两人姗姗安来迟,指着自己刚干完的活邀功:“师父你看,土豆我洗了也切了,面我正在和,今天这个饺子四舍五入算我一个人做的。”
陈秋生失笑:“对对对,算你一个人做的。”
陈平安唯一能干的活已经被赵诚安干完了,他没事做,就只能站在赵诚安边上看他和面,看了一会儿没忍住问:“阿生,你之前都管我父亲叫陈师傅,为什么这几天开始叫他师父了?”
听陈平安这么问,陈秋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头微微往两人那边偏了偏,显然是想听赵诚安怎么回答。
“谁叫夏穆苪走了,他这一走就没人喊陈师傅师父了,我看陈师傅这两天晚上也不好好睡觉,不是在他的屋子里翻来覆去弄得床咯吱作响吵得我睡不着,就是大半夜偷偷溜出去,肯定是想夏穆苪了。没人喊他师父,我替夏穆苪喊两声呗。”赵诚安说。
陈秋生:……
看陈秋生的表情,秦淮觉得他很想把切好的腊肉扔赵诚安脸上,但考虑到家里只剩最后这点腊肉了,陈秋生忍住了。
三人花了半下午时间,把家里仅剩的土豆和白面全都包成了饺子,晚上煮了整整一大锅饺子,赵诚安一个人就吃了三大碗,吃得直打嗝。
吃完饺子,陈秋生说:“阿生,把家里能带的粮食都带上,有什么你喜欢的东西也带上,今天晚上我们搬到李府给我们的宅子里去。”
听陈秋声这么说,赵诚安眼睛一亮,差点当场欢呼:“从今天开始,我就可以住那个大宅子睡大房间了吗?”
“不可以哦。”陈平安摇摇头,“咱们得住地窖。”
赵诚安显然不理解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屋子不住,非要住阴暗潮湿,拥挤的地窖。陈平安花了五六分钟的时间跟赵诚安讲了一下利害关系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可能要过的生活,得知自己以后只能住地窖,啃窝头,吃高粱面,喝凉水后,赵诚安为自己的悲惨生活叹了一口气。
就在陈平安以为赵诚安会发出抱怨的时候,赵诚安只是很无奈地说:“唉,那也没有办法,所以等我们住地窖以后,我是不是就可以晚上出去偷东西了?”
陈平安&陈秋生&秦淮:……
秦淮觉得赵诚安这辈子居然是个白案厨师而不是个贼,多亏第一世陈秋生和陈平安教得好。
陈秋生:“到时候外面很危险,能不偷就不要偷,不对,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偷!”
赵诚安失望点头:“好吧。”
当晚,三人就把家里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了一遍。
陈家其实并不大,除去院子也只有几间房,论家具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但破家值万贯,真的到了要搬家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想带走,锅碗瓢盆、罐子、笔墨纸砚、衣服,如果不是实在塞不下,赵诚安都想把他屋子里的那个小板凳也一起带走。
偷偷搬家当然不能用驴车或者木板车拉,得靠人背。陈平安的身子骨背个小布包已经是极限,指望他拿什么大件基本不可能。
如果早几年陈秋生倒是能当主力,但陈秋生现在的确是年纪有些大了,体能各方面都不如从前,重体力活还得赵诚安来干。
这种时候,就凸显出北平贼王的含金量了。
赵诚安这些年书没怎么认真读,字是一下不练,厨艺马马虎虎被夏穆苪远远甩在身后,唯有偷窃的技术不曾落下,年年都去城外拿人贩子练手。
一偷就是半个月,每天都偷几个麻袋,可以说是又练技术,又练力气,还练搬运能力。
这样的苦练,全都在今晚得到了实践。
作为北平贼王,偷只是赵诚安平平无奇的技术中的一部分,运才是关键。
李府留给陈秋生的宅子距离陈家足足有七八里的路程,这么远的路途,陈平安大晚上摸黑走过去都够呛,陈秋生得和陈平安一起过去,搬运东西的职责就交给了赵诚安。
赵诚安运起东西来那叫一个又快又准,身上扛了个麻袋走路都没声,跑得还贼快,夜色之下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秦淮跟在赵诚安身后,是一刻也不敢分神一步也不敢落下,不然赵诚安往前跑几步秦淮都看不到他在哪。
陈秋生和陈平安过去一趟的时间,赵诚安跑了一个来回,第2趟还把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椅子也拿过来了。
要不是陈秋生死活不让赵诚安再去一趟,赵诚安还想回家把柜子也扛过来,他实在是舍不得他房间里的柜子。
搬进新家,虽然是搬进新家的地窖,赵诚安也很有仪式感地用稻草给大家铺了一个柔软的床。
在发现地窖实在太黑,不点灯啥都看不清,带来的蜡烛和灯油不够,赵诚安问陈秋生自己明天晚上能不能出去给陈平安偷点灯油,方便陈平安看书给大家念话本,被陈秋生驳回后,赵诚安不甘入睡。
当晚,北平城就乱了起来。
即使藏在地窖里,陈家父子也能听到外面的响动。
哭喊、咆哮、呻吟、呐喊、尖叫、枪声、重物撞击的声音、嘈杂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这些声音秦淮很熟悉,他曾经在罗君的记忆里听到过更惨烈的声音。
只不过地窖里的三人不是毕方,他们没有在轰炸之中还能在地面上借着火光看报纸的本事。
他们只是在乱世之中,需要藏在地窖里躲避才能求生的普通人。
三人睡在稻草上,没有人真的睡着。黑暗之中秦淮根本看不清三人的表情,他只知道三人的呼吸都不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赵诚安说了一句:“睡吧。”
“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先死的。”
“我一定会死在你们前面,现在我还没有找到方法,我不能死,你们也不能死。”
“呸呸呸,少说这种晦气话。”陈秋生骂道,没有再拍赵诚安的头。
“睡吧,习惯了就好。”陈秋生发出一声叹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