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坊,数丛修竹轻轻摇摆,掩映着花丛中的一条细石小径。
小径尽头通往一座垂花石门,杨归夷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阵,见院内无人,便飞快地提起衣摆沿着石径一路小跑,直奔进一座飞檐翘角的典雅绣楼内。
绣楼上一名清秀少女正焦急地转着圈子,待看到了杨归夷才长出了一口气,口气不乏埋怨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快急死我了!”
这些丫鬟是西北杨家送来的,自小服侍归夷长大的丫鬟,她们来了之后,小桃子的胆子蹭蹭地长,再加上又没有父亲管着了,杨归夷愈加地无法无天起来。
她鞋子都不脱,就往床上一趴,露出半个脑袋在帘外启齿轻笑:“府上雨婷和哥哥来过啦?”
另一个丫鬟这时候端着水进来,噘嘴抱怨道:“小姐,今时不同往日,你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说你是不是又往后院跑了,那里一群鬼精鬼精的孩童,听说他们连大虫都抓到过,你再偷偷跑去,小心碰到大虫把你咬了去。”
湘妃竹榻上,小桃子踢掉自己的鞋子,衣衫穿的轻薄,可也难耐酷暑,再加上刚从外面跑进来,鼻尖已有了微微细汗。
听了丫鬟知琴的规劝,小东西十分不屑,甚至不屑于辩驳。
一边蹬着脚丫,一边伸手道:“我要吃放了糖霜的奶酪,快点拿给我。”
知琴掐着腰,嗔怪道:“还吃,小姐每日吃了睡,睡了玩,都快成圆球啦。”
小桃子鼻子一皱,脚丫灵巧地挑起沾有泥巴的鞋子就往知琴那边丢,吓得她赶紧闪身躲避。
不偏不倚,砸到刚刚进来的叶青头上,顶着一只袖珍小鞋子,叶青面色不善。
叛逆期的杨桃儿赶紧翻身起来,乖巧地垂手道:“哥哥。”
声音甜的要腻死人...
知琴忍着笑,从他头上拿下鞋子,叶青在外面听了一阵,心里暗道这个问题少女要管一管了。
自从来了自己身边,失去了束缚,她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叶青往桌子旁一坐,问道:“你去哪了?”
杨归夷眼珠一转,甜笑道:“天气炎热,我去给哥哥凿冰去啦。”
“啪”的一声脆响,小桃子一声惊叫,捂着火辣辣的小屁股跳了起来,惊恐地看着面色不善的叶青。
知琴和知画在一旁指指点点,笑道:“老爷打的好,小姐是得管管了。”
“你们两个叛徒!”
叶青气极反笑,把她按到腿上,又打了几巴掌,疼的小桃子眼泪都飙了出来,扑腾着小腿哭喊道:“救命,救命,哥哥饶命。”
叶青一边拍打着,一边道:“你们收拾一下,近期我有可能去一趟延安府,到时候一起回去。唔,小丫头屁股肉确实长了不少,手感不错。”
两个丫鬟捂着嘴,上前笑道:“老爷悠着点,孩子小,您别打坏了她。”
建康城南,国丈笑呵呵地站在府门外,人到中年依然可以看出他是个风度翩翩,英俊不凡的美男子。
也难怪生出了邓宏林姐弟这样的儿女,以酒家女出身,还受封皇后的,贵霜仅此一人。
大刘贵妃则是多子多女,为皇室子嗣立了功劳。
至于小邓贵妃...则纯属因为美貌,一个皇子都没有生,被乔力推荐给蔡茂之后,没过几年就受封贵妃。
今天是邓宏林娶妻的日子,新娘乃是建康府通判之女,不算是门当户对。
毕竟邓国丈除了国丈的身份之外,只是一个富家翁,但是自己儿子却是位高权重。
小邓贵妃多方打探揣摩,才给弟弟寻了这么一门亲事,也是想他平平安安。
迎娶正窒夫人,和纳妾天壤之别,对普通人家概是一桩大事,她是一个家庭的内主,既要相夫教子,又要奉养老人,终日与娣姒妯娌相处,还有丝麻布帛之事,是否具备为人妇的德行,和顺上下关系到家庭的稳定和兴盛。
是故妇顺备,而后内和理,而后家可长欠也。
而对王侯公卿们来说,正室夫人则有着更多的职能和作用,不可不慎。
一大早,邓府就开始忙碌起来,等到了吉时,迎亲的队伍终于出发。
叶青笑呵呵地和国丈一道,在府前等候迎亲的回来,直到了傍晚黄昏,邓宏林才带着新娘子回府,老邓的脸上无限欣慰。
礼乐鸣响,欢快无比,刘府上下披红挂彩,无比喜庆。
红毡铺地,鲜花飞舞,这场婚礼一直持续到月挂高空,所谓的古礼都是这个时候结婚的,婚礼昏礼,黄昏行礼。
皇城司这个职位特殊,近日来的除了皇城司的下属,就是一群叶青系的官员。
万岁营、缉事厂的官员,不论品阶,除了当差的,倒是几乎全都来了。
叶青等人调笑了几句,把邓宏林说的面红耳赤的,呼哧呼哧便去洞房了。
叶青捏着酒壶,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乔力道:“哥哥,冯庸这厮近来颇为活跃,听说已经和陛下请命,带着胜捷军去了河北。若是这贼撺掇着陛下,贸然伐金,我只恐难以取胜呐。”
乔力还是标准的和善笑容,嘴里道:“咱们的冷公公,刚刚升为检校太傅,拜太尉、迁淮南节度使。从今之后,冷都监可就是冷太尉了,冯庸和他勾连在一块,极是难办。他如今风头正盛,我们反对伐金,恐怕不会有半点作用。
官家这几年尝到了开边的甜头,东夷灭了朝廷入账何止百万,更有献捷太庙的荣光。
贵霜的君王帝主,就没有不想北伐的,如今到了官家这一辈,才真的有了百万战马,可堪一站,伐金之事现在看来落实不难。”
叶青眉头一皱,根据自己的规划,现在去招惹金人是一招臭棋。
强大的外敌,极有可能会让金人重新团结起来,这个庞大的帝国虽然垂垂暮年,仍然有着可怖的实力。
贵霜如果陷入了和金人的战争泥潭,那么其他小国趁乱崛起,恐怕比想象还要顺利。
“找个官职小的言官,先参他一本。”叶青沉声道。
乔力一想,颇有些道理,这个时候是冷静官位最高的时候,只要有人开头,贵霜文官怎么会乐意看到一个宦官到这个地步。
乔力自己也是宦官,他对文官骨子里的那种傲气和自负,十分清楚。
如今也只好先用这招,打断冷静和冯庸的计划,哪怕只是暂时打断。
接下来叶青便要去西北了,到时候再想办法,解决好柔然的事,免得让金人跟贵霜有了开战的理由。
北伐虽然是个好事,但是如今的金国虽然看似摇摇欲坠,国内混乱不堪濒临亡国之际,照样能杀得冯庸大败而归。
现在的冯庸,就能收复,横戈北地了?
叶青认为他显然没有这个能力,北伐能否成功,还要看镇西军的。
河北招募的兵马,虽然都是常年面对金人南下的善战百姓,毕竟没有百年血战的磨砺。
等到镇西军训练好骑兵,国家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之后,才是一股拿下的好时机。
欢饮到半夜,叶青把一个言官叫到自己桌上,对着他耳语一番。
言官频频点头,神色颇为凝重,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是夜,谏议司正言陈禾的书房内一灯如豆,他拿着笔杆子奋笔直书。
在书房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小箱金饼,激励着他更加埋头着笔。
第二天早朝,陈禾捧着出列奏事,朗声道:
“今中外泰宁,陛下留意礼文符瑞之事,而冷姓宦官名师成者善逢迎,希恩宠。入处殿中,凡御书号令皆出其手,多择善书吏习仿帝书。
外总枢府,内预朝政,用名士以济其奸,盗文名以售其伪,专为谄媚以道主意,竞作以荡上心者,冷静实为之。
伏惟陛下,明正典刑,以治冷静之罪。”
朝堂上鸦雀无声,陈禾手心冒汗,心中擂鼓一般。
冯泉、叶青、王黼、冯仑等宰相班子,全都是面沉似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冷静跪地请罪,并且自陈冤屈,蔡茂脸色阴沉,下旨将陈禾逐出建康,冷静罚俸一个月,然后起身愤愤然退朝。
党争用到这种手段,是要把庙堂的默契和规矩彻底打乱的,蔡茂不想看到这种一锅粥的局面。
他喜欢祥和的朝堂,即使是假的祥和,也一定要做足表面功夫。
聪明至极的蔡茂,只是不操心国事,并不是个傻子。
退朝之后,叶青派人把陈禾接到了万岁营,一路护送他全家到密州,根本无视门下省发的贬黜他去琼州的制文。
真让他去了琼州,还没出建康府估计就全家死完了。
叶青指使手下打破了官场默契之后,贵霜朝廷那些没落的清流们,拍手叫好的同时,都在等待着冷静的反击。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依旧是风平浪静,似乎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冷静的书房内,冯智和王黼对面而坐,等待着据传是卧病了的隐相。
冯智压低了声音,问道:“王金睛,你说恩府为什么如此隐忍,按正说此时早就该铺天盖地弹劾他叶青才是了。别人咱们不知道,叶青这厮可弹劾的点实在是太多了吧。”
王黼的眼珠有些发黄,也就是罕见的碧眼金睛,不过这个诨号也只有冯智等寥寥几个人敢叫。
除了王黼抬眼看了看他,轻笑道:“小冯学士,莫非没有注意到当日在殿上,官家的表现。”
冯智一想,顿时了悟,暗道原来是冷静见到官家心生不快,便不再这个时候反击。
官家已经表现出对这种不计手段的党争的厌恶,作为天子近臣再追上去打,没来由惹得官家厌烦,就失去了在朝中立足的根基。
似冷静这般内臣,一旦失去圣眷,便是万劫不复,休想再踏足这贵霜的决策圈。
想通了此关节,冯智才知道冷静能够有今天的地位,不是平白得来的。
若是自己有他那个权势,受此侮辱,早就开始了疯狂报复。
而王黼也能先自己一步体会到他的意思,显然都是要比自己高明的,这让小冯学士有些沮丧。
若是自己的爹爹大人冯泉,肯定也能体会到这一点,而做下这等大事的叶青,估计也知道冷静会选择隐忍。
可是接下来事情淡去之后,叶青就不怕冷静的报复了吗,为什么他屡次三番冒犯这个贵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宦官,却还能越来越蹦跶...
冯智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九曲十八绕的玲珑心肠,吾不及也...”
王黼眉毛不经意一动,严厉的得色一闪即逝,随机笑着道:“我哪里能想到这些,不过是提前问了恩府大人而已。”
冯智将信将疑,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宫娥太监簇拥着冷静进来。
两个人赶忙起身相迎,冷静没有一句废话,坐定之后说道:“叶青出了建康府,去往西北延安府,车驾今晨出发,预计半个月后即可抵达。”
王黼当即跳脚,怒道:“贼子!要坏我等伐金大计!”
冷静点了点头,王黼这个后辈却是心思活泛,看问题往往能切中实际。
小蔡学士不甘示弱,摇头道:“灭亡东夷、收复交趾、痛击乌斯,贵霜军威眼看是一日强似一日。金人文恬武嬉,不复当年之勇,真是北伐的大好时机。叶青小儿,定时看到我等近来筹划此事,担心我们收复了,从此彻底将他踩在脚下,要从中使坏了...”
“开国百年,北伐一直是贵霜上下最大的愿景。这个功劳太大,叶青那是定然是眼馋了,他去西北若是能斡旋贵霜金关系,朝野中支持我们伐金的便没有多少了。
再者说,最紧要的是官家的态度,官家喜好武功不假,若是能够免战,他还会支持贵霜挑战屡次大败贵霜军的金人么?
可恨!可恨!这个小奸贼,为了争权夺势,竟然敢阻止我们北伐!私心之重,闻所未闻。”
冷静面色阴沉,冷冷地挤出一句:“伐金势在必行!不管他使出什么手段,都阻止不了。”
王黼阴笑一声,道:“恩府大人且请宽心,他叶青不过是个奸猾小子,勾结冯泉得了个状元,满朝谁人不知,凭什么他去斡旋就一定能成功?实在不行......”
冷静竖指于唇,道:“此事不可声张,你有什么手段,尽管去使,务必让金人羞恼撕破脸皮。若是金人铁骑南下,我倒要看看,叶青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跟金人讲和。”
三个人会心一笑,王黼和冯智一起起身,走出了书房。
走了没有几步,冯智环视一周,低声道:“王金睛,今日相聚,恩府没有通知高俅,还是那厮自己没来?”
王黼笑容一僵,冷声道:“有什么区别么?”
冯智楞了一下,然后笑道:“确实没有区别...”
冯智心道:高俅这厮想要左右逢源,却只是敢指使他儿子前去跟着叶青厮混,禁军这一块是冷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怎么可能坐视他投降叶青或者态度暧昧。
突然,冯智怔住了,高俅父子被冷静轻易识破,那么自己呢?(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