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行军法智及献策

    王敬之年有三十多岁,他投附李善道的时候,虽然是“虞乡群盗”,但其实他的出身不算草根,非是寻常百姓家的子弟,而也是个小官宦子弟,他的祖父、父亲分别出仕北周、隋,官各至州记室、郡曹掾。隋末天下大乱以后,他趁势聚了宗兵、乡人千余,乃入虞乡山中为盗。

    投附李善道之前,他与虞乡群盗中的别的几个盗首,对要不要投从李善道,亦是有过讨论。

    有的盗首,自在惯了,认为不论谁来河东,唐也好、汉也好,他们只管在山中快活就是,何必投靠他人,自寻束缚?但王敬之到底出身不是白丁,他深知乱世之中,单靠一己之力难以长久立足。投靠李善道,不仅能借势自保,卖点力的话,也许还能为家族谋得荣华富贵。他在虞乡群盗中的威望很高,遂说服了别的盗首,最终他们这才决定归附李善道。

    可是万未料到,从了李善道后,非但家族没能谋得甚么大富贵,反因王君廓的再三利用,他们的部曲日渐减少,以至於今,就连生存下去,都将要成问题了,於是走到了当下这一地步。

    这时,闻得李善道质问,王敬之沉默了会儿,自知难逃一死,倒豁将了出去,毕竟他投李善道前,为一地小霸,也有些胆勇,遂抬起了头,直迎李善道的视线,惨然说道:“大王,小人虽落草为寇,亦知忠义二字。今日事已至此,何怨何悔?愿领死!只求大王开恩,放过小人等的亲属、小人手下的兄弟,让他们各自谋生,免遭牵连。叛逆之罪,小人愿一身担之!”

    “你担得起么?”

    王敬之苦笑一声,说道:“大王明鉴!小人今反,实出於迫不得已!要非王君廓反复逼迫,小人岂敢背叛大王?大王当知,小人等从投大王时,部曲四五千众,现如今,因王君廓一再用小人等的人头,换他功劳之故,部曲凋零至仅存千余!大王,小人等奔投大王,本欲效忠,无奈形势所逼,求生无门,故此才出此下策。大王若能宽恕小人等的亲属、小人的手下,小人来世,衔草结环,以报大王今日之恩!大王若不肯宽恕,罢了罢了!小人也无话可以再说。”

    却这王君廓屡次用王敬之等部作诱饵这事儿,李善道有所耳闻,但他每天需要处理的东西太多,而且王敬之等部既然拨入进了王君廓营,怎么用他们,也就是王君廓的事儿了。因此,李善道此前,没有问过王君廓这件事,只是王君廓部每有立功,他便加以赏赐而已。

    闻得了王敬之此言,李善道晓得他所言不虚,摸了摸短髭,沉吟了下,说道:“王敬之,你休得说王君廓如何云云,我只问你,我待你薄不薄?”

    王敬之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答道:“大王待小人等诚厚!但是大王,民谚云之,‘县官不如现管’,大王待小人等再厚,管着小人等的可是王君廓!大王之恩,小人半点不敢忘之,然王君廓再三驱使,致小人等部曲死伤殆尽之苦,小人等委实也是受不了了!”

    “你说不敢忘恩,可你不但叛了,且将李二牛杀了!你不知李二牛系我帐下旧人?”

    王敬之面露愧色,涩声说道:“大王,李校尉之事,实非小人本意。李校尉机警过人,不知怎的,他竟是察出了小人心萌叛意,小人担心他向王君廓告密,没有办法,只得将他害了。”

    “你背叛,是因为王君廓苛待你;你杀李二牛,是因你担心他告密。说来说去,错皆在别人,而不在你,你都是被迫无奈之举。王敬之,我却不知你巧舌如簧,却有这般口才。”

    王敬之伏拜叩首,说道:“大王,小人知罪,敢请领死!唯乞大王,饶过小人等亲属、部曲。”

    李善道转顾帐中的窦建德、屈突通等,说道:“公等以为,何以处置为宜?”

    窦建德第一个起身答话,慨然说道:“大王,臣已进奏过臣的建议,宜当株连九族,尽杀之!”

    屈突通等纷纷附和,大致也都是这个意见。

    李善道收回视线,重投到王敬之等几人身上,说道:“王敬之,诸公之议,你可听到了?”

    王敬之颤声答道:“小人听得真切。但求大王开恩,念在小人等昔日微功,网开一面。”

    背叛不成,王敬之等对自身的生死,早已不抱幻想,现只祈求能保全他们部曲、尤其是他们亲属的性命。一时间,不仅王敬之哀声恳求,其余几人亦皆叩头不止,乃至有泪如雨下。

    李善道默然良久,拂袖起身,负手叹道:“我闻之,‘上天有好生之德’,又闻之,‘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我又岂不讲道理,好杀之人?然又有言之,‘法纪不可废’,否则何以服众?汝等虽叛我,顾念亲属、部曲性命,可称有情。彼等的亲属、部曲,我不会株连,但你们的人头,我不得不取!”令道,“将王敬之等诸叛臣斩之,悬首辕门示众,充其诸家訾财,赐李二牛家。其余王敬之诸叛臣之在军中的亲属、部曲,不作追究,悉释之,给其口粮,由之还乡。”

    王宣德、王湛德等帐下吏凛然接令,便押着王敬之等出帐。

    王敬之到了帐门口,挣扎着站住身,回顾李善道,既感激又凄伤地大声说道:“大王宽恕小人等亲属、部曲之恩,小人等死不敢忘!来生必做牛做马,为大王报恩!”

    权力,什么叫权力?

    却这权力就是,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还得感恩。

    实情来说,王敬之等的背叛,诚情有可原,李善道令行军法的时候,也有过犹豫。只是思来想去,叛逆之罪,不论出於缘故,确实都不可饶恕。这个口子一开,军纪国法就形同虚设了。这几个人,是非杀不可。但窦建德等所建议的株连九族,李善道却既存怜悯,自就不会采用。

    李善道望着王敬之等押出帐外,不多时,几人的人头被王宣德、王湛德等依次捧入帐中,请他观看。李善道看之稍顷,百感交集,摇了摇头,挥手说道:“将首级悬於辕门,以儆效尤。”

    王宣德等便将王敬之几人的人头又取出去,就挂在了辕门高杆之上,血迹斑斑,随风轻摇。

    人头捧进帐中时候,洒在地上的有血迹。

    屈突通等将看了几眼血迹,多是神色如常,窦建德表面也是如常,心中不免触动!同为降臣,他此时此际,会有什么想法?却除了他自己外,别人难以知晓。且也无须多言。

    天亮时分,王君廓、萧裕等率部凯旋到营。

    李善道果是亲出营外迎接。

    进大营辕门之时,王君廓一眼看见了王敬之等的人头,啐了口唾沫,险因王敬之的背叛而使他获罪的恼恨,现犹未消,忍不住指着他的人头,骂道:“小东西!悬首辕门,咎由自取!”

    萧裕亦瞥见,则是暗叹:“乱世之中,生死无常,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诸人到了议事帐,李善道一边令犒赏王君廓、萧裕部的兵马,一边令取饭菜,亲自为二人斟水,以水代酒,庆功与之。萧裕、王君廓才还,一夜未睡,饭后,叫他俩休息去也。到下午时候,李善道鸣鼓召将,在议事帐中,再次召开军议,计议底下来的仗,如何趁胜具体进行。

    ……

    北边数十里外。

    黎阳城东,宇文化及部主营。

    宇文化及已接到了元礼部大营被攻破,追击途中又遭一败的详细军报。

    他脸色阴沉,紧握双拳,怒道:“李善道当真狡诈,用诈降之计,便连元礼,也败在他手中!”

    “诈降”何意?原来元礼在军报中,将王敬之的投降,误以为是了“诈降”。

    坐下一人,相貌与宇文化及相似,年纪比他轻,可不就是其弟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皱着眉头,说道:“阿哥,俺细细揣摩,王敬之的投降或许并非诈降。”

    “此话怎讲?”

    宇文智及说道:“一则,王敬之是新投李善道之士,他对李善道没甚忠心,是有可能的;二则,元礼大营被破时,他尚在元礼营中吃酒,随其投降的部众亦多在饮酒作乐,若真是诈降,焉会如此散漫?肯定是会早有预备,以响应王君廓部之袭营。综此,俺觉着他不是诈降。”

    宇文化及琢磨了下,不得不认为宇文智及说的有理,点头说道:“阿奴,照你这么一说,倒也是,莫非王敬之的投降,还真不是诈降,是真心归顺?”

    “阿哥,王敬之如是真心归顺,则元礼此败,依俺看来,就是小事,不值得阿哥动怒。”

    宇文化及没听明白,问道:“阿奴,你这话,什么意思?”

    “风起於青萍之末,观一叶落而可知天下秋也。阿哥,李善道打完河北打河东,看似士气如虹,兵强马壮,实则隐患暗藏。他军中的降臣降将,又何止王敬之一个?”

    宇文化及神色一动:“阿奴,你说的是?”

    “屈突通、李靖、窦建德、宋金刚、魏刀儿、罗艺、高开道、王薄诸辈,包括黎阳城内的薛世雄等等,或本为隋之重臣,或原割据州郡,作威作福一方,今虽或因兵败,或因慕利,皆被迫从附於李善道,然俺料之,彼辈必然心有不甘,各怀异志!阿哥,此不正你我可用之机?”

    宇文化及抚须说道:“阿奴,你是说,可用离间之法?”

    “阿哥,正是如此。俺以为,这几天,咱们数次军议,诸公对李善道兵精、且占据地利等忧固各有道理,但未虑及其内部不稳。若能巧妙离间,暗中联络这些降臣降将,许以高官厚禄,挑拨他们与李善道的关系,待其内乱,再趁机出兵,……阿哥,尚有何忧?李善道必败无疑。”

    宇文化及向来是没主意的,智略这块儿,不及其弟宇文智及远甚,听了宇文智及这通话,不禁转怒为喜,拍着案几,连声称赞,说道:“妙哉!妙哉!阿奴,你此妙计!”就着这个思路,寻思了会儿,问道,“阿奴,若行此计,屈突通、窦建德等,你说咱们重点招揽何人为好?依我之见,屈突通是不是最为合适?他与你我旧识,今我以朝廷名义召之,他或即可愿从?”

    “阿哥,屈突通虽本为隋臣,其人装腔作势,假模假样,自诩忠义,纵去信召之,不见得能成。俺之愚见,上好之选,在於四人,窦建德、罗艺、高开道、王薄!”

    这四个人都是草莽出身,与宇文化及的身份天壤之别。宇文化及的眉头不禁又皱了皱,问道:“阿奴,我与这四人从无往来,你为何说此四人,是上好之选?”

    “阿哥,此四人原各称霸一方,此其一;彼等降从了李善道后,闻之,李善道为示宽仁,允他们仍可各领部分旧部,此其二。既本为人主,现居人下,为人臣,怎会甘愿?复帐下各有旧部兵马。则阿哥一招降书送到,俺料之,彼等也许就会心生动摇。阿哥,亦不需要他们四人全都愿降,只要有一两个、两三个愿降,为阿哥内应,这一场仗,咱兄弟就赢定了!”

    宇文化及大喜,迫不及待,就传下令去,命给窦建德等人写招降信,当日潜送出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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