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幽幽一叹,伸手将桌的油灯拨得亮了些许,一抹柔和光芒,照耀在李大路显得有些迷惑的脸庞。
只见这家伙盘腿而坐,一手捧书,瞪着自己。
哪怕他见过了皇城的潮起潮落,骤然见到独坐客堂的师弟,依旧如同一叶轻舟遇到惊涛骇浪。
只是没有流露出来而已。
王贤的心情也显得有些复杂,微微一叹。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是他当下的心情,就像立刻就要回到书院,而师尊却跟老袁,早就在断龙山上飞升离去。
想到这里,禁不住唏嘘道:“寒风吹雪,却将师兄吹来了南疆,真是难得。”
“师弟,你这是身在何处?”
李大路淡淡一笑,放下手里的书卷问道:“难不成你想家了,所以才把我唤到你的面前?”
点了点头。
想想又摇摇头,王贤知道金陵皇城有多远。
就像他跟师尊杨婉妗漂泊在那一条神河之上,不似人间岁月,仿佛没有尽头。
抬头便是群光璀璨,时间无始无终。
而留在书院里的那些人,只怕早就长得比自己还要高大威猛了,至少龙惊羽是这样的。
沉默半晌,才喃喃问道:“先生呢?”
闻言,李大路瞬间闭上眼睛,像是记起一些不堪的回忆。
一时间,神满脸痛苦,一遍一遍重复呢喃,“先生呢,我的先生呢,先生呢......”
我来问道无余说,
云在青天水在瓶。
......
就好像一梦万古,又如同醉了百年醒来。
一切,只是为了等着师弟归来,跟他问出这一句撕心裂肺的话。
一瞬间,仿佛自沉睡中猛然惊醒,心潮沸腾,只为等着师弟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看着师兄的神情,王贤骤然一惊。
脱口问道:“难不成,皇城出了妖怪?试问天下,还有谁能伤得了先生?”
李大路心头一震。
握着手中的书卷,如握着一把长剑,直欲斩天一剑。
沉默少顷,缓缓回道:“你离开以后,皇城出了一些变故......先生被自己教的学生陷害,我依稀记得,那一天在烟雨湖边,师弟仿佛穿越时空,来到了先生的身边。”
“难道说,天上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抹去了师弟的记忆?还是说,要师弟安下心来,完成自己的行程......如果是这样,等你回来,我再与你细细诉说。”
如冬夜惊雷!
如夏日骤然山洪滔滔!
如江河刹那倒挂!
王贤一下子惊呆了......自己曾经梦里回到过皇城的烟雨湖?
李大路亦是愣了愣,问道:“难道,你真的忘记了?”
“先生......”
王贤一时无语,他怎么也想不到,书院的先生神一样的存在,竟然被自己的学生陷害。
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书院和皇城,有谁敢逆天之道陷害自己的先生......待我回到皇城,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要斩他一剑!”
李大路叹道:“如果是师弟的兄弟呢?如果是我呢?如果是皇城的某人呢?”
王贤摇摇头:“就算是铁匠,倘若是他害了先生,我也要斩他一剑......我倒要看看,普天之下,有谁能接我一剑。”
李大路闻言,禁不住嘴角狠狠一抽,就像无事夜行,骤遇凶兽一般。
嘴里一声喃喃:“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我以前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先生离开......原来他并非不能离开,而是无法放下院长的嘱托,放下不书院的学子......”
“或许当先生喝下那杯毒酒之时,是为了向死而生,也是一种成全......成全某人的孝道,然后才能割袍,才能断义......”
“师弟你信不信,先生明知那杯酒有毒,却毅然决然喝了......”
“先生迂腐!”
王贤冷冷喝道:“师兄当日为人所害,眼见命不久矣,先生也没有出手......却在自己生死之际,喝下某人的毒酒......”
“都说圣人近道如天,你问问老天有没有杀人?”
“那些死在天劫之下的修士,那些困死一方天地,至死不能飞升的家伙,又是死在谁的手里?”
说到这里,王贤怒了。
一拍桌子,冷冷喝道:“师兄不用多说了,我好像知道这个‘某人’是谁,等我回到皇城,自会去找皇帝老爷问问。”
“他不会教子,我替他教!”
“老天不会杀人,我来挥刀!”
“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圣人,谁害了先生,我也让他尝尝我的毒酒!”
一番嚷嚷之下,却听得李大路一惊一乍,怔怔说不出话来。
师弟讲道理的时候,便是老天也跟他讲不通。
师弟不讲道理的时候,便是阎王在此,只怕王贤也会翻脸不认人。
想想,好像皇城书院缺的就是师兄这样,快意恩仇,仗剑问天的豪客。
沉默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轻轻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轻声说道:“马尔泰曦兰,后来嫁给了王东来,算是你的嫂子了......王芙蓉和唐天,眼下在书院修行......”
“我没有哥哥。”
王贤冷冷喝道:“我当年离开皇城之时,便向老天发过誓,今生今世,不会再回镇西王府!”
对于马尔泰嫁给王东来,却是王贤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这他娘的也太扯了,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
不对,当年在白水镇,这女人找到师兄要退婚之时,在王贤的心里,已经不是什么鲜花了。
就算是,也是一朵带刺,需要他远离的野花!
想到这里,王贤淡淡一笑:“这两个家伙,没有在书院惹事吧?先生之事,他们有没有份?”
摇摇头,李大路沉声回道:“两位王爷,与此事无关。”
王贤“哦!”了一声。
瞬间又想到了端王的女人,那个在书院后山小溪里遇到的秋明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喃喃道:“又要荣华富贵,又想求得一线生机,他当老天是他的亲戚不成,都是一些白痴......”
没有惊天动地的豪情之语,也没有气贯长虹的一道剑气。
但是这一瞬间,李大路却分明从师弟身上,感受到一丝超越这一方天地的气息。
深吸一口气,喃喃问道:“师弟,你已经超脱了?”
与此同时,伸手抓住王贤的一只手......突然瞪大眼睛,惊道:“师弟,你这一身气息不对劲!”
气息?
灵气?
闻言,王贤这才想起来,早在青云山的时候,他就将一身灵气彻底炼化了一遍。
更不要说,他不知道炼化了多少五行灵石。
加上神海中那些混沌气息,恐怕连师尊杨婉妗也搞不懂自己这一身灵气,该如何分辨了?
想到这里,王贤叹了一口气。
掏出一枚纳戒递给李大路,笑了笑:“这里有一些灵石,等师兄以后飞升了,或许用得着。”
李大路来了兴致,之前一抹忧伤一扫而空。
捏着纳戒看了又看,取出一块灵石试着炼化......沉默半晌,才猛然醒过神来。
笑道:“这是为何?”
“这是天之道。”
王贤正色回道:“我们生活只是一方小世界,自然不能炼化这五行灵石......等我回到书院后,再与师兄细说......”
李大路收了灵石纳戒,挥了挥手。
问道:“看来,师弟真的曾经飞升过?只是,既已飞升,你又如何能够回来?”
王贤摇头:“我哪有这本来,这事没法说。”
想想又道:“我眼下在南疆的天风皇城,此时诸事已了,我这几日就要回去了,师兄等着我......”
李大路闻言,眨了眨眼。
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师弟你也是个白痴,既然已经飞升,又何苦再回这方世界?”
“不是有师兄吗?还有我昆仑的师父师叔,还有皇城里的某人。”
王贤冷冷回道:“这一方世界,我还有一些旧债未了......怎么说,我也得去四大宗门,跟他们讨一笔债!”
李大路骤然一凛,这才想起来,断龙山上那惊天一幕。
沉默良久,才说道:“还好,书院的长老弟子,没有一人参与断龙山之事......连皇城里的老爷,贵也是一样,无人敢上断龙山。”
王贤叹了一口气:“可是,先生被他们害死了。”
李大路低下头,面容瞬间显得有些沉闷。
喃喃自语道:“此事我也无法解释......就像我想不能师弟为何能飞升一样,也许先生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王贤一脸茫然,“为什么?”
李大路皱了皱眉头:“先生一直舍不得书院,白先生飞升之前曾经邀请过他,先生只是让白先生先行一步......”
“我在想,先生是不是想等到师弟从南疆回来,等着完成跟某人的约定,才能放心离开?”
“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才让他在烟雨湖畔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世人眼里的生死离别,或许在先生眼里,只是一次久别重逢的再会?”
不知想起了什么,李大路心里的一丝恨意,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既然先生是微笑着离开,他这个衣钵传人,或许早就应该放下?
还是说,要等到师弟归来,他才能真正放下?
王贤叹了口气,“这事情我也不知道,等我有空问问阎王再说。”
说者无意,却听得李大路目瞪口呆。
且不说圣人无心,试问世间凡人,但凡能活着在世间行走的修士,又有谁敢说自己见过阎王?
一趟天上之行,难不成,师弟已经站在了世界之巅?
想到这里,李大路突然问道:“难道师弟真的去过了九幽之下?只是你好好的,去地府做什么?”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不到万不得已,试问又有谁敢舍身去黄泉地府,闯上一回?
眼前的师弟,可以说无人能够理解。
王贤却毫不在意,淡淡一笑:“这事说来话长,我当年在大漠不是给人追杀嘛......归时长路漫漫,我左右无事,就在梦里,去了一趟黄泉。”
李大路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如此甚好,我也不用一直将先生挂在心上了。”
就在这时,王贤突然说道:“师兄,还有一事,你应该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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