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的友谊,没有一丝一毫的铜臭味儿,是无比“真挚”且“纯粹”的,完全经得起任何人来调查。
那个所谓的“老柜子”,指的是停尸间里的冷冻柜,而冯睦口中精心准备的“礼物”,则是一具刚刚送入正等待着被解剖鉴赏的尸体。
一个法医收到一具待解剖的尸体,这不是再天经地义的事情了嘛。
谁能从中挑出半点毛病?
秦亮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浓浓的感动之情,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就差当场流出几滴感动的热泪了。
啥也别说了,冯睦对朋友,那真的是好得让人无话可说。
他平日里一直在二监待着,所以远比外人清楚,,如今的二监里刮的是什么风,流淌的是谁的声音。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此刻钱欢能生龙活虎地回到二监,这二监从上至下,从狱警到囚犯,能听到的恐怕也只会是冯睦的声音。
秦亮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压低声音道:
“冯睦,你的情义,我老秦记心里了。
我听说……钱欢他醒了?是真的吗?我看监狱长办公室最近好像在悄悄重新装修,他……他是要回来了吗?”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
别的不行,一份毫无破绽的‘心梗猝死’病理报告,我还是能……”
冯睦立刻出声,笑着打断了秦亮的话道:
“老秦,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我对钱狱长向来是忠心耿耿,你怎么能有这种危险的想法?
这可是在害我啊!钱狱长若能康复回来,我高兴都来不及,正好可以把肩上这副重担还给他,你怎么能瞎想呢?”
秦亮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巴,看着冯睦那副情真意切的表情,心里有些摸不准了,又压低声试探着问了句:
“真……真的?”
难道自己会错意了?冯睦并没有那个意思?
冯睦哭笑不得,拍了拍秦亮的胳膊,语气无比真诚:
“当然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我冯睦对天发誓,我巴不得钱狱长明天就健健康康地回到二监,主持大局!”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心虚。
秦亮见冯睦面色不似作伪,心头紧绷的弦莫名地松弛了一些,暗自舒了口气。
但出于一种“好朋友”的自觉和表态,他还是极其认真地补充道:
“总之,你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后面……后面万一,我是说万一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意外,你一定记得第一时间找我。
我保管给你把尸检报告做得漂漂亮亮,任谁都挑不出问题来!”
冯睦再次拍拍秦亮的肩膀,语气变得有些幽深:
“好好好,老秦,你的专业水平我自然是百分之百相信的。不过你真的想多了,放轻松点。”
他话锋一转,回到正题,
“这次是巡捕房那边因为人手紧缺,发来了正式的借调函,。
我的意思是,你准备一下,过去帮帮忙,毕竟你的专业能力,是这个。”
他翘起了大拇指。
说罢,冯睦又扭过头,将目光投向一直站在旁边,神色拘谨甚至有些畏缩的白夜。
白夜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囚服,与秦亮的狱警制服形成了鲜明对比。
“白法医!”
冯睦的语气依旧保持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你以前呢,确实是犯过一些错误,走过弯路。
但既然你现在已经加入我们二监这个大家庭,以前的事就都翻篇了,不要再有任何心理负担。
咱们现在,都是自己人,都是好朋友。”
他微笑着,循循善诱:
“我冯睦的为人,你处久了,自然就知道了,别的不敢说,对朋友,我绝对是掏心掏肺。
你在外面的家人,那就是我的家人,你大可放一百个心。我会帮你照顾得好好的,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平平安安。”
冯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电话,塞到白夜手里继续道:
“对了,这个电话给你,,你随时都可以跟家里人联系。
要是想见面了,你也只管跟我讲,我会让人妥善安排他们来监狱里探视的,一切都会很方便。”
白夜对冯睦自然是畏惧到了骨子里,但他更不敢不相信冯睦的话。
他努力挤出最感激的笑容,声音都有些发颤::
“谢……谢谢冯部长。
我我已经跟家里通过电话了,他们说是有朋友帮忙,给他们换了个新房子住,比我家之前那个老房子大了两倍都不止,小区环境也好,里人都……都挺开心的。”
他顿了顿,用力地点头:
“真的很谢谢你!”
他的感谢发自内心,却也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卑微和恐惧,身上的囚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的处境和地位。
不过冯睦的态度倒是一般无二,他交朋友,从来不在乎对方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狱警的制服也好,囚犯的蓝白条纹衫也罢,在他眼里,不都是二监的人吗?
既然都在二监,那就都是他血亲血亲的家人啊!
家人之间,何必见外?
冯睦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语气一如既往的真挚:
“白法医你太客气了,太见外了。
我都说了,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嘛。你好了,我才能放心不是?”
他的目光落在白夜身上的囚服上,像是才注意到似的,轻轻伸手揪了揪粗糙的布料,露出善解人意的表情笑道:
“这身衣服,我知道你可能穿得不太习惯,没关系,都是暂时的。
过段时间,我想想办法,帮你再把这身衣服脱下来就是了。”
白夜愣了愣,猛地抬起头,随即又赶紧低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颤抖:
“对对对,您说得对。
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所以,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
冯睦对白夜的反应十分满意,继续笑道:
“嗯,确实有件事。刚才跟老秦也说了,监狱外面出了件大案子,巡捕房那边现在缺人手,尤其是缺优秀的法医。
老秦都被借调过去了,我寻思着,你以前本来就是巡捕房的法医,经验丰富,专业能力过硬,这次也跟着一块儿回去帮帮忙好了。
怎么样,没问题吧?”
白夜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应道: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能回去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
就是……就是……”
他脑子里飞速旋转,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他不知道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大案,但以冯睦这番贴心安排,和他初识冯睦时留下的“深刻”印象,他本能地觉得这事绝不简单。
他其实是想问——外面的案子跟您有没有关系?
您是需要我帮着巡捕房证实某个结论,还是需要我推翻某个结论?您希望我最终做出一份什么样的尸检鉴定?
冯睦大抵猜到了白夜在担忧什么,他笑着宽慰道,语气轻松:
“白法医,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不要多想。回去就是正常的支援工作,发挥你的专业能力,实事求是就好。”
白夜哪里敢信这种官话,他硬着头皮,还是觉得问清楚才能安心,遂追问道:
“真的没什么需要我特别注意的?或者……需要特别‘关照’的地方?”
他把“关照”两个字咬得微微重了些。
冯睦闻言,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如果不稍微叮嘱一下,白夜恐怕很难真正安心工作。
他沉吟片刻,用一种拉家常般的随意口吻说道:
“唔,若是非要注意点什么的话,就是现在巡捕房的队长李晌,他是我的好朋友。
你到了那边,万一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直接找他帮忙。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会照顾你的。”
这下子,白夜脑子里“轰”的一声,反而想得更多、更明白了!
查案的是你的好朋友,负责尸检鉴定的是也你的好朋友,现在再把我也塞回去……
你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你还敢说外面的大案跟你没关系?!!
然而,想明白了这一点,白夜内心深处的恐慌和不确定性反而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特别的“踏实感”。
他看向旁边的秦亮,发现秦亮也正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相同的了然。
两人忽地心有灵犀般,异口同声地对冯睦说道:
“嗯,我们明白了,李晌是你的朋友也是我俩的朋友。”
冯睦笑了,他这个人,平生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交朋友,始终待朋友以诚。
而若是朋友之间,也能彼此互帮互助,取长补短,最终一起共同进步,迈向更广阔的天地,那在他看来,可就太美好了。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巡捕房?”秦亮见事情谈妥,又主动问道,显得颇为急切,特别想立刻为朋友排忧解难。
冯睦闻言,笑容和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巡捕房那边的借调函也是刚发过来,手续总要走齐全。
你们俩呢,先各自回去准备一下,等我去找钱狱长签字批准之后,你们再过去报道也不迟。一切还是要按规矩来嘛。”
秦亮和白夜:“.……”
两人心头大为震撼,彼此对视一眼,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冯睦对监狱长钱欢的尊重,看来绝不仅仅是嘴上说说而已啊。
就这么一件小事,以冯睦如今在二监实际上的掌控力,他完全完全可以自己一言而决,不需要跟任何人打招呼。
但他偏偏没有这样做,还要特意多跑一趟,去让钱狱长来签字。
这是啥?
这就是体现在细微处的忠诚啊,是融入骨子里的尊卑有序。
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恪守本分,维护上级的权威,何其难得啊。
唯一的问题是……钱狱长好像现在还泡在特制的医疗鱼缸里吧?
据说全身只有脑袋和颈部以上能勉强活动……这种情况下,他该如何拿起笔来签字呢?
他俩也想不出来那副场景,也不敢提醒,只能满脸佩服的目送冯睦离去。
40分钟后。
卧室内,弥漫着消毒水和营养液的特殊气味。
钱欢大半身子浸泡在透明的鱼缸内,只露出头部,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之前清明了许多。
他仰着头,看着冯睦递到眼前的文件夹和那份需要他签字的借调函,脸上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
他是愿意签这个字的,无论是出于对李晌请求的回应,还是出于对冯睦此刻“维护”他权威的感激。
可是……怎么签?
如果不是内心深处无比确信冯睦对自己的“忠诚”毋庸置疑,钱欢几乎要怀疑,冯睦是不是故意找了个由头来羞辱自己了。
他艰难地叹了口气,喉咙里发出有些含混的声音:
“冯睦,你的忠诚我很明白。
既然已经答应了李晌,把人派过去就行了。这种小事,不必非得等我签字。”
冯睦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钱狱长。这个字,一定要签。而且,一定要签署您的名字。”
钱欢微微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就听冯睦解释道:
“这份签了字的借调函,一旦发往巡捕房并归档,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可以借这个机会,向二监内部、向巡捕房、向所有关注着您的人表明,钱狱长您依旧是二监名正言顺死亡监狱长。
而且您已经顺利恢复,完全可以重新处理重要事务和工作了,这比我们对外说一千句一万句都管用!”
钱欢闻言,眼睛猛地一亮。
站在一旁的李涵虞也是频频点头,看向冯睦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和信赖。
她看向儿子,语气激动地补充道:
“我儿,冯睦说的非常有道理,这份文件将是你苏醒后签署的第一份正式文件,这个签字意义重大。
一旦这份文件生效,也就意味着,在法理事实上,你依旧在主掌二监。”
钱欢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这确实是一步妙棋,能极大地稳定人心,维护他的权力。
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他拿什么签,拿舌头签字吗?
但换一个角度想,如果他连一个名字都无法签署,那他凭什么继续坐在二监监狱长的位置上?
钱欢心头悚然一惊,猛然想明白了,这个字,他今天非“签”不可,哪怕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