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宽、朱标的注视下,朱元璋沉默良久,才忽地释然一笑。
“你今日的这番话点醒了咱,咱反抗暴元、驱除胡虏建立了大明,若要消除百姓反暴政之思想,岂不如过河拆桥?”
“况且这反暴政之思想也确实消除不了——就如你所说,承载这种思想的不止《孟子》,它已经融入到了咱们的骨子里。”
“与其试图消除这种思想,乃至愚昧百姓,令其愚忠。倒不如告诫子孙后代,以史为鉴,莫要欺压百姓、虐待民众,如此方可令大明江山稳固、久远。”
听朱元璋说出这番话,刘宽、朱标都松了口气。
两人当即一起拱手道:“陛下(父皇)英明!”
恰好这时殿外传来报时人员的报更声,却是午时到了。
朱元璋便道:“行了,今日便不让你再讲什么了,且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刘宽离开后,朱元璋自然又与朱标说起了父子间的私密话。
“刘宽最后所说之事,你有何想法?”
听朱元璋这么问,朱标顿时又悬起了心,怕朱元璋刚才是假意打发刘宽,实则还在衡量取择。
他赶紧道:“父皇,刘宽所言确实有道理——纵观华夏历史,秦汉、隋唐元,这等大一统强盛王朝,皆是亡于百姓起义。”
“及至今日,百姓反抗暴政、压迫之不屈精神,已深入骨髓,难以消除。”
“便如父皇之前所讲,与其通过削除这种思想来稳固皇权,倒不如告诫子孙莫要虐民。”
朱元璋道,“这道理咱是认可的,但教导百姓忠君爱国亦不可放松——黔首愚昧,若不善加引导,便只有反抗之本能,而不知忠君报国,很容易为心怀不轨之辈诱骗造反,那如何能行?”
朱标想想,发现朱元璋说得也对——总不能只让百姓传承反暴政思想,而无忠君思想吧?
为了试探朱元璋的真实想法,朱标问:“那是否要将孟子移回孔庙,恢复《孟子》删章?”
朱元璋略一沉吟,道:“孟子毕竟是亚圣,咱不能自欺欺人。回头让礼部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将孟子送入孔庙归位。”
“至于《孟子》删章,咱作为皇帝,虽不说不能悔改,却也不能轻易认错。”
“况且《孟子》作为儒学必读的四书五经之一,影响实在太大,所以删章就不必恢复了。当然,朝廷也不必禁止删章流传。”
事实上,历史上老朱也没禁止他删除的《孟子》那些章节流传。不然以老朱刀口之锋利,那些删章说不定会有不少消失在明清数百年的历史中。
到了后来,他更是亲自下令,将孟子送回孔庙。
由此可知,历史上的老朱心里多半也清楚,不可能让百姓一味地愚忠君主——他在位时都有不少地方因政策不当或官员有问题,激得百姓揭竿而起,更别说以后的大明了。
他之前会做出删除《孟子》部分章节,将孟子移出孔庙之事,一则是早期认知比较狭隘,看待事情不够成熟;二则是为了得到一种心理安慰。
至于如今的老朱,对如何治理天下,如何让大明国祚更久远,都有了更自信的想法,也就不怎么在乎《孟子》中的民本思想了。
朱元璋接着又道,“还有件事,国家人口增长到数亿之多,乃至超十亿,彼时土葬风俗便会迅速挤占土地资源。”
“这点咱准备记载在《皇明祖训》秘册之中,让后继大明之君看好时机,引导百姓移风易俗,改土葬为火葬。”
朱标听了先注意到朱元璋话中另一个词,“秘册?”
朱元璋道,“明面上的皇明祖训外人也能看,但秘册便只有历代大明皇帝可看,因为里面会记载一些只适合大明皇帝看的内容。”
朱标点头,“刘宽所言许多都不易公诸于世,却又需要后世大明皇帝了解,确实该准备一份秘册专门记载。”
他随即又迟疑着道:“后世改土葬为火葬,都需要高官先以身作则,进而慢慢引导。咱大明若想改易土葬风俗,只怕日后也需皇族以身作则才能令百姓信服。”
“只是,后继大明之君真的肯烧了尸身,甚至连陵寝也不建造?”
朱标说完,父子俩一时都沉默了。
因为他们设身处地想想,自己都是不情愿这么做的。
尤其是老朱,他之前还暗想着再另造一个秘密陵寝呢。
纵观历朝皇帝,大多是一代不如一代,他这样有魄力、有见识的开国之君都不愿以身作则火葬,还想后继之君搞这件事?
只怕不太可能。
约莫几息后,朱标一咬牙道:“父皇,儿臣愿从自己开始,以身作则,火化尸身,由子孙供奉于宗庙而不建陵寝,以开倡导火葬之先河!”
朱元璋一听眉头大皱,“说什么呢?你在位时大明才多少人?不至于此。”
“另外,咱们不是要开启大航海,扩充海外领土么,届时大明国土不知多大,兴许十代君主之内都不必考虑这个问题。”
“至于十代之后···自有后人去解决此事,咱们不必过早忧虑。”
“儿臣知道了。”
朱标口中答应,心里却想着日后看情况,不行他就给后继大明之君打个样。
朱元璋则暗想:建秘密陵寝的事或许该放一放,标儿都要火化其尸身了,咱当爹的也不能太过自私——那后世什么考古工作者若要看咱的陵寝,便让他们看吧。
火化之事聊来让父子俩有点压抑,朱元璋决定换个高兴的话题。
“之前刘宽说那美洲、澳洲、非洲土人愚昧,几乎就是无主之地,可以任由咱们进去开拓领地、攥取资源。”
“可咱听了他对那欧洲的描述,却觉得欧洲亦是一处值得咱们去开拓的好地方。”
“咱们若到了欧洲,只需解决那里的贵族、宗教,便可令西夷尽为顺民。”
“咱华夏百姓反暴政习惯了,历朝传承数百年,都会变得君主昏庸、吏治腐败乃至对地方失去控制,进而压迫得百姓揭竿而起。”
“可若是换成那西方百姓,这王朝也许就能多延续个两三百年,甚至更久。”
“若能在那里封几个藩王,其藩国也许日后会比这边大明江山社稷传承的更久也说不定。标儿以为如何?”
不如何。
朱标心想。
在他看来,西方百姓之所以没有大规模起义和成功的例子,主要是因为类似周朝、春秋时分封式领主的统治方式,而非西方百姓更温顺。
大明在欧洲封藩后,除非那些藩王延续分封政策,若是用类似大明这边的统治制度,只怕西方百姓在暴政下反得更快。
不过这事还很遥远,他没必要说出来惹朱元璋不高兴。
便顺着朱元璋的话道,“父皇说的是。”
“哈哈哈,”朱元璋想着未来西方大明藩国国祚更久的景象,果然高兴地笑了,随即摆手,“行了,你也回宫吃午饭吧。”
“儿臣告退。”
···
···
在腊月剩下大半个月中,刘宽的精力、时间还是主要花费在铁路相关事务上。
郭天问带着机器制造局、机车制造局以及铁路局的人手,不负众望,赶在下一场大雪到来前,给驺吾号加装了一个大雪铲。
刘宽去看了之后,才勾起脑海中某些回忆——似乎他在后世曾看过的一些老式火车头,前面就有类似铲雪结构。
就好像两个平行四边形钢板,呈一个角度拼接在一起,装在火车头前下半部分,紧贴着火车轨道。
所以说,这事之前真是他疏漏了。
安装大雪铲的事完成后,距离过年便不剩几日。
科技司封衙前的一天,刘宽正在司院职房喝茶看书,裘千尺带了个年轻官员过来。
裘七尺喜滋滋地道:“刘郎中,下官报喜来了!”
刘宽一听就来兴趣了,问:“是何喜事?”
裘千尺却先介绍跟在身后的年轻绿袍小官,道:“这位是铁路局铁路建筑研究所副使詹冠廷,是当初司院从年轻工匠中招收的吏员之一,后被分入车厢项目组做事。”
“郎中当初让下官找人摸索修建铁路之法,此人便是其中骨干,驺吾号在徐丹段铁路运行后朝廷叙功,他便被升为铁路局副使。”
“昨日他提出一过车掉头之法,下官思虑一夜,觉得要比郎中之前所提的圆线拐弯调头法更妥当,遂带他前来说明。”
所谓的圆线拐弯调头法,其实就是刘宽后世不知从哪里看到过的“灯泡线”,只是大明没有灯泡,他才改了个名字。
听见有人想到比灯泡线更好的火车掉头法,刘宽并未不悦,反而分外惊喜,忙道:“是什么方法?快些说来。”
裘千尺显然很愿意提拔詹冠廷,示意詹冠廷来说。
詹冠廷拿出几张备好的图纸,递给刘宽,才解释道:“禀郎中,下官是在研究火车岔道结构时想出此法的。”
“下官先是发现铁路上不少处有分出岔道的迹象,只不过那些岔道仿佛都凭空消失了。”
“后来随着研究深入,下官某日思及火车调头之事,忽然想到:若能在车站修建出一至数条短岔道,岂不是就能令先开来的火车通过岔道停于该火车站,而不占据两条铁路主线?”
“如此,只需在几个火车站都修建一些岔道,便可令火车在任何一个火车站,都能通过岔道避开后来的火车,进而用另一端的火车头回程。”
“而修建岔道,显然要比修建圆线专用铁道更容易,也更节省人工物料。”
刘宽听了先是恍然,随即脸红。
显然,火车站用岔道错车、调头之事是他穿越前的一个知识盲点,甚至可以说是他漏过的常识。
因为他前世毕业后很少坐火车出行,即便去火车站,也极少去注意、揣摩站里那些铁路线的用处。
他去徐州考察时虽也在铁路上注意到了多处分出岔道的节点,却并未往用于调头这方面想。
只认为是其他铁路与京沪铁路的交叉点,其他铁路没穿越,那里的岔道自然便如凭空消失了般。
如今被詹冠廷一番话提醒,才猛然明悟,那些岔道中有部分是专用于火车掉头的。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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