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九年底。
还有几日,便是过年了。
随着年关的到来,天气也变得越发寒冷起来。
煤炭的销量,也在日益增长。
现在的煤炭厂,还是李承乾先前办的那十个。
不是李世民不想开办更多的煤炭厂,而是开办的煤炭厂所生产出来的煤炭,在技术跟管理上,都有很大的问题。
这就导致第十一个煤炭厂开办后,所产生的效益,远远不如先前的。
其实说到底,这里头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贪腐。
跟李承乾办煤炭厂不同,李世民定下的,自然是官员去置办,个中利润实在诱人,谁还不想伸把手呢。
况且这些煤炭厂所在地,距离长安极其遥远,皇权很难直接管辖。
李世民察觉到后,索性懒得继续弄了。
大明宫内。
李元昌跟赵节有些不爽。
因为前边的十个煤炭厂,几乎就是两人置办起来的,如果不是陛下趁着太子去东征,现在应该是在太子名下。
两人商议着,怎么把煤炭厂,从陛下手里拿回来。
即便不是全部,也得拿回几个吧。
须知每个煤炭厂,都能产生巨大的效益。
不过当两人把这个想法汇报给太子的时候,却遭到了反对。
“不必,就让父皇拿着吧。”
李承乾的态度很坚决。
李元昌跟赵节也没有办法。
对于这件事,李承乾没有半点解释。
总不能说,就是想让陛下玩物丧志吧。
钱是好东西,谁也不嫌多。
只是暂且来说,李承乾是不怎么缺钱的。
辽东那边,可是把高丽,新罗,百济,三国国库都掏空了。
还有三国几乎大部分贵族的私产。
金银财宝,可谓是堆积如山。
而自从十座煤炭厂收入内帑后,李世民可谓是更加大手大脚的花销。
太极宫内。
十座煤炭厂源源不断的进项,如同一剂迷药。
李世民半倚在金丝楠木榻上,端详着工部新呈的图纸。
那是要在终南山脚下修建的避暑离宫,亭台楼阁、人工湖景的规划极尽奢华。
“陛下,此工程耗费巨大,恐……”
魏征话音未落,便被李世民抬手打断。
“朕登基以来,殚精竭虑治理天下,如今四海升平,享些清福又何妨?当年隋炀帝修运河,滥用民力才致祸端,朕这离宫不过是取用内帑,无伤大雅。”
李世民轻抿着西域进贡的葡萄酒,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魏征袍袖一振,踏前半步:“陛下所言差矣!内帑虽非国库,然煤炭厂所获皆来自百姓血汗。今关中大旱,陇右流民尚栖身破庙,陛下却以民脂民膏堆砌离宫,恐寒天下民心!”
“朕已开仓放粮,赈灾之事自有户部处置!”
李世民将玉盏重重搁在案上,酒液溅出在图纸晕开墨痕。
朕已开仓放粮,赈灾之事自有户部处置!”
“修离宫不过是效仿先帝营造翠微宫,何以就成了劳民伤财?”
魏征白发因激愤微微颤动:“先帝营造翠微宫,乃为避暑疗疾,且规模远不及此!”
“陛下可知十座煤厂因贪腐损耗几何?官员层层盘剥,最终苦的还是百姓。若将这些钱财用于兴修水利、赈济灾民,方显明君仁德!”
李世民猛地起身喝道:“够了!”
“朕治理天下十余年,何时轮到你这般危言耸听?昔年朕纳谏,是因天下初定;如今河清海晏,你却仍以旧例束缚朕!”
魏征扑通跪地,额头触地:“陛下!隋炀帝亡国前亦是自恃太平,奢靡无度。前车之鉴不远,望陛下以史为镜,莫让贞观之治毁于……”
李世民抓起案上图纸狠狠掷出:“住口!”
“朕看你是老糊涂了!来人,送魏公回府,非宣召不得入宫!”
李世民很是生气,朕用自己的钱,又非国库的钱,与尔何干?
皇帝就不能享受享受了?
魏征离去,但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李世民初期以贞观之治开创盛世,厉行节俭,与民休息。
但随着国家安定、国库充盈,帝王的奢靡之心悄然滋生。
魏征深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一座避暑离宫看似只是帝王的私人享受,却可能成为奢靡之风的开端。
一旦开此先例,后续或有更多铺张之举,如增加宫廷用度、频繁举办庆典等,导致上行下效,整个官僚体系与社会风气随之腐化。
魏征的劝谏,实则是在“防微杜渐”,阻止李世民走向贪图享乐的歧途,维护贞观年间来之不易的清廉政风。
李世民提及“隋炀帝修运河致祸端”,试图以此证明自己的行为并无不妥。
但魏征看到的是,隋炀帝的悲剧不仅在于滥用民力,更在于其背离了民心。
运河本身虽有积极意义,但隋炀帝以暴政治国、穷奢极欲,最终引发民怨沸腾。
魏征担心李世民只看到表象,忽视了历史教训的本质。
帝王的权力并非无边界,若无视百姓承受力,即便使用私产大兴土木,也可能动摇统治根基。
他希望李世民能以史为鉴,避免重蹈覆辙。
表面上,内帑是帝王私产,但实际上,内帑与国库紧密相连。
况且魏征与李世民之间,虽有君臣相知的佳话,但本质仍是权力博弈下的制衡关系。
魏征回去后,很是郁闷。
便找到好友李百药诉苦。
李百药曾参与《北齐书》的编纂,魏征则主修《隋书》,两人便是由此认识。
说起来,李百药这一生,也是跌宕起伏。
隋朝时期,开皇初年,李百药任东宫通事舍人,后升迁为太子舍人,兼东宫学士。因遭人嫉妒和诽谤,称病辞官。
开皇十九年,袭爵安平公,后被授为礼部员外郎,又被太子杨勇召为东宫学士,参与修《五礼》,定律令等。
隋炀帝即位后,被贬为桂州司马,后又任鲁郡步兵校尉、建安郡丞等职,还曾被卷入起义,先后在沈法兴、李子通、杜伏威军中任职
唐朝建立后,武德年间,杜伏威归唐,百药被牵连差点被杀,后李渊以反唐罪名将其流放泾州。
李世民即位后,于贞观元年召李百药为中书舍人,赐爵安平县男,命其参与修撰《五礼》及律令,并奉诏撰北齐史。
贞观十年,《北齐书》上进,得到嘉奖,加散骑常侍,行太子左庶子。
后又任礼部侍郎、宗正卿,封安平县公。
李百药最大的贡献,便是直言上谏,曾作《封建论》,反对分封制,主张郡县制。
平康坊内。
魏征端着酒一饮而尽,而后道:“百药啊,你说这史书里的昏君,可曾觉得自己会遗臭万年?”
李百药明白,这定是魏征在宫里受了委屈。
想要劝说几句,然魏征自顾自的继续道:“陛下竟说‘朕用内帑,无伤大雅’!可那煤炭厂的银子,哪一两不是从百姓指缝里榨出来的?”
“你我当年在洛阳亲眼见过,隋末百姓易子而食时,炀帝的离宫照样夜夜笙歌——这情景,竟要在贞观朝重演么?”
李百药忽然压低声音,往窗外瞥了一眼。
“玄成可知,今日早朝时,房玄龄称病未入?”
魏征有些恍然:“你是说,重臣皆在避祸?”
“当年陛下纵囚三百,与民约法时,他们可不是这般模样!”
李百药叹息道:“还记得修《炀帝本纪》时,你我如何写‘恃其富强,不虞后患’?如今陛下与炀帝,差的不过是‘贞观之治’这块遮羞布啊!”
窗外忽然狂风大作,雪粒子噼里啪啦砸在窗纸上。
魏征心中有些悲凉。
当年那个在渭水之盟中横刀立马的少年天子,何时竟成了醉心于金丝楠木榻的庸主?
“百药,你说这‘由俭入奢易’,可有挽回之法?”
“当年在玄武门前,陛下曾拉着我的手说‘愿与公等共理太平’,如今”
魏征颓丧的说道。
李百药斟了盏冷酒推过去,清冽酒香混着炭火气刺入鼻腔:“玄成啊。”
“你当忘了高颎的教训?文帝晚年猜忌,高仆射直谏被贬,终至朝政日非。如今陛下虽怒你,却仍留着‘魏公’的尊称,便是念着旧情。”
魏征冷笑一声:“旧情?”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若靠旧情维系君心,那这贞观之治,不过是建在沙堆上的楼阁!”
说到这里,魏征眼神发狠:“明日我再行劝谏之事,若陛下执迷不悟,我便在太极殿前长跪不起。”
李百药急得跺脚:“玄成,糊涂啊,你难道忘了《晏子春秋》里‘君正臣从,君僻臣谏’的道理?如今陛下只是暂迷心窍,你我当徐徐图之.”
魏征听到徐徐图之这话,突然一愣。
沉默半晌后说道:“百药,你说如何太子登基,是不是要比陛下更好。”
李百药眉头直跳。
这话是可以直接说出口的吗。
“玄成,慎言!”
魏征却不管不顾:“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李百药道:“可陛下当年不也有‘天策上将’的贤名?玄成,你别忘了,玄武门之变”
听到玄武门之变,魏征酒就醒了。
眼神直直的看向李百药,竟多了几分光彩。
可李百药的心,却在往下掉。
——
魏王府。
李泰正听着柴令武得到的密报。
“平康坊酒肆的耳报神亲眼所见,魏征与李百药密谈至酉时末,席间数次提到‘太子登基’‘玄武门’等字眼。”
“魏征说,若靠旧情维系君心,这贞观之治不过是沙堆上的楼阁’,又说‘太子登基或许更好’。”
李泰冷声道:“玄武门?他竟敢提玄武门?”
柴令武沉吟道:“魏征素以直臣自居,如今竟与李百药私议储君废立,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说到这里,柴令武几分轻笑:“更妙的是,李百药曾修《北齐书》,最善借史讽今,他们若拿‘玄武门之变’作比,陛下怕是要夜夜难眠了。”
李泰皱眉:“单凭借几句醉话,如何坐实罪名?”
柴令武笑道:“魏征在朝中可得罪不少人,届时自有人发难。”
李泰笑着点点头。
——
晋王府。
李治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殿下,此乃天赐良机。”李义府拨弄着香炉,沉香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透着几分狡黠,“魏征身为太子太师,却在酒肆狂言‘太子登基更好’,还敢提玄武门——这分明是把刀柄递到您手中。”
李治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我身为右金吾卫大将军,若擅自调动兵力.”话未说完,却瞥见墙上悬挂的《卫公兵法》。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几个朱笔圈点格外刺目。
他忽然想起上月巡城时,父皇曾拍着他的肩膀说:“雉奴掌金吾卫,朕睡得安稳。”
李义府俯身捡起密报,指尖划过“太子登基”四字:“当年秦王掌天策军时,也未曾事事请旨。如今魏王已在笼络羽林卫,若让他抢先”
他故意顿住,目光落在李治腰间的鱼符上。
“右金吾卫下辖左右翊府。”
李治的声音混着金属冷意:“王顺的左翊府今日当值平康坊一带?”
李义府眼中闪过精光:“正是。且王中郎曾受殿下厚恩,其母的汤药费至今由府中支取。”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名册,“这里有二十名金吾卫死士,皆在晋王亲卫名录之外.”
“够了。”李治猛地插剑回鞘,“戌时三刻,我亲自带队。”
“殿下三思!”李义府急得叩首,“金吾卫调动需双符勘验,陛下若”
李义府瞬间明白了。
李治要借着“紧急缉凶”的名头,绕过常规调兵流程。
他望着眼前这位素来被称作“仁弱”的晋王,忽然想起史馆中记载的“秦王夜叩玄武门”,两者竟有微妙的相似。
戌时三刻,平康坊街角。
李治身披黑色大氅,右金吾卫的“卫”字旗在身后猎猎作响。
王顺领着二十名亲卫候在巷口,铠甲下露出的袖口绣着小小银鱼——这是李治亲卫的暗记。
“见过大将军。”
王顺单膝跪地,声音低沉。
“卑职已探明,魏征与李百药此刻正在府中密谈。”
李治点头,目光扫过金吾卫将士腰间的横刀。这些刀刃皆新磨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恍若他今早亲自检查时的场景。(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